从“新乡土诗”到“后乡土诗”:一个诗人的心路历程与价值追求
——以胡述斌《过汨罗江》《洞庭渔樵》为例

2020-11-17 08:04聂茂
长江文艺评论 2020年3期
关键词:诗派汨罗江屈原

◆聂茂

一、时代语境下的一个诗派与一张诗报

胡述斌是“新乡土诗派”元老级人物,也是该诗派的幕后英雄和主要推动者。而一般的媒体报道和相关研究似乎都忽略了这一点,我们常见的文字是:“新乡土诗派”于1987年由青年诗人江堤、陈惠芳、彭国梁等人共同创立,诗人队伍不断发展壮大。一个“等”字似乎包含了胡述斌的功劳,但实际上,这种表述远远不能与胡述斌对该诗派所发挥的重要作用相匹配。

原因在于:“新乡土诗派”之所以形成后来的气候或影响,与《诗歌导报》的创办不无关系,而胡述斌正是创办这张报纸的幕后英雄。与此同时,一个诗派的形成没有一个平台或一个载体的聚集和推介,也是很难想象的,而胡述斌正是这个平台或载体的主要推动者。关于创办这张报纸的种种艰难及其曲折经历,足可以写成厚厚的一本书,而胡述斌无可争议地成为这本书的主角。在上世纪80年代,要创办一张报纸,仅凭想象和热情是远远不够的。他克服难以想象的困难,将诗报的影响越做越大,成为当时全国性民间诗报的一面旗帜,“新乡土诗”持续的影响力也由此受到全国瞩目。可以说,没有《诗歌导报》不遗余力地对“新乡土诗”的发表、策划、推介和宣传,就不可能有后来广泛的影响力和美誉度。

《诗歌导报》历时3年,共出版诗报10期,几乎成了“新乡土诗”专报,对日后“新乡土诗派”的鼎盛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两栖人”“家园”“新乡愁”等当年诗坛流行的关键词都是从这张报纸上流传开来,成为“新乡土诗”的代名词。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诗歌导报》,“新乡土诗”只是当年两千多个诗派中的一个,早已烟飞云散;没有胡述斌的默默付出、倾心投入和辛勤奉献,《诗歌导报》也不复存在,“新乡土诗”也就很难出现在广大诗歌爱好者、读者和评论家面前。

关于与此报的渊源,胡述斌曾发表文章《一张诗报与一个诗派》,详细讲述了创办该报的酸甜苦辣,现在读来,还让人激动不已。[1]他创作的歌曲《香格里拉》《月亮锁》《永远的雷锋》等传唱一时,并摘得很多大奖。无论身份如何变化,他骨子里还是一个诗人。虽然他出版过长篇小说《短信男女》,但他更看重诗集《情系古河道》《香格里拉》《南方大雪》。或者更确切地说,他的歌词和音乐创作乃至长篇小说创作,都是“新乡土诗派”精神血脉的延续或另一种表达形式,是“新乡土诗”发展到一定阶段所必然出现的创作变化。在一首《父亲,您是我的胆》中,胡述斌深情地写道:“我像一棵瘦弱的秧苗/长在贫瘠的土地上/阳光和雨露穿过别人的缝隙/投射到我的身上/我瘦小的身体和灵魂/时常手足无措/终究/没有蔫黄/父亲/您是我的胆。”这样的诗歌,还是胡述斌的风格,与最初的书写相比,却又有了些许不同,这些不同,或许可以用“沧桑”与“深沉”来形容。经历国家的改革、个人的成长、生活的变迁,他已不是单纯的少年,即便面对父亲,也有了无法言说的感受。这首诗写出了对于亲情和乡情的无法割舍与浓浓的爱,彰显出诗人从“新乡土诗”向“后乡土诗”的创作转变。

本文主要以胡述斌的诗歌《过汨罗江》和《洞庭渔樵——赠汤青峰》为例,来探讨诗人的创作冲动与价值追求,以及“新乡土诗派”在新的历史条件下的审美追求与书写变化。这些追求和变化,主要体现在题材的广泛性、内容的日常性和思想的深邃性等方面。这两首诗包含着明晰的“新乡土诗派”的审美底蕴,但又展示出现代性风格的变化:陌生化效果与朦胧式的美感,诗人的创作诉求呈现出日常生活下的精神苦旅,字里行间充溢着情绪的挥发、流动的意象和古典的气息,有着强烈的反讽和隐喻特色。

二、《过汨罗江》:历史凭吊者的文化乡愁

作为“新乡土诗”的幕后英雄和主要推动者,这些年来,胡述斌一直在“新乡土诗”的创作道路上持续探索,并取得了瞩目的成就。

显然,《过汨罗江》的主题就是凭吊伟大的爱国诗人屈原。诗歌聚焦“河水就这般忧怨”,起笔就叫人心痛。“忧怨”二字为全诗奠定了悲伤沉痛的感情基调,暗示了作品深层次的文化乡愁;河水本身没有情感与知觉,因为作者对诗人屈原的伤感,从而使河水被赋予了人的感情。拟人化的“河水”的忧怨包含三种意蕴:一是汨罗江作为历史的见证者,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化,为楚国的衰败、灭亡而忧愁;二是2000年前的屈原担忧危在旦夕的楚国,为生民而忧的情绪感染了河水;三是作者胡述斌在途径汨罗江时,对屈原的怀念与凭吊,产生了忧愁的思绪,进而带给读者一种“绿水本无忧,因风起皱;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的感觉。“每一个浪头,都在向你召唤。”这里,诗人委婉地表达并且暗示了屈原投汨罗江而逝的结局。

胡述斌作为一名历史凭吊者,站在时代的风云大潮中,以屈原的忧国忧民作为聚光点,书写一代知识分子内心的不忿与遗憾、落寞与孤寂。在诗人看来,优秀传统文化的式微以及快速的城市化进程,许多人身居其间,却并没有感受到应有的危机:一方面,城市化进程的加速是无法阻挡的潮流;另一方面,受这种潮流的影响,传统文化因过度开发而遭到损害。这使作者深感忧虑,他将单纯的乡愁提升到文化的高度,“写出了乡愁背后的文化落差与精神渊源”[2]。

“穿过楚地/你的脚印浅浅深深/一些泪洒衣襟/一些热血沸腾的故事/开始在足迹里发芽/生长”。显然,“楚地”一词着重强调故事发生的地域,昭示了胡述斌对于家乡故土深厚的感情。另外,“穿过楚地”的行为并没有主语,他既可以是两千多年前的屈原行吟于此,也可以是游历汨罗江的胡述斌本人;既可以是屈原和胡述斌的合二为一,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在楚地上行走的陌生人。这样的书写,留下了巨大的空白,增加了文本的时空重叠感和历史宏大感。“发芽”“生长”这两个富有生命力的动态词汇,冲淡了前面营造的悲伤氛围,呈现出蓬勃与葱郁之势,这样的亮色是作者有意为之,意在郑重提醒大家千万不要沉湎于悲伤的历史,重要的是吸取历史的教训。

诗中还有这样的句子:“你踏浪逆流而去/于江水与天地相接之处”。胡述斌突破了语言的规范,使用“逆流”这一词汇,彰显出屈原在黑暗社会中的挣扎与反抗;强调了他的人格精神,不随波逐流,而是在时间的锤炼中愈加珍贵。“江水”“天地”两个意象,勾勒出一幅宏阔壮观的自然景观,格局远大,具备“秋水共长天一色”的立体空间美感,同时表达了诗人对朴素诗意乡土的向往。“都在血管里聆听你的足音”,“足音”指的是屈原的诗歌与精神,“在血管里聆听”表明生活在楚地的后人有着屈原的血脉,并且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楚地啊/这九鼎的熔炉/煮沸你被泪水凝固的热血/我看见/太阳之外还有一个太阳”。这一节展现了诗歌的“陌生化”特征,胡述斌通过运用新奇的比喻“九鼎的熔炉”,放飞了想象的翅膀,超越了公共空间,对事物进行创造性的表现,以此反抗并刺激读者阅读,产生新颖的审美感受。“凝固的热血”,说明屈原的沉江从肉体上宣告了他的死亡,但他的爱国精神永不泯灭。而太阳的意象,第一个是自然界的具有“本源意义性”的太阳,它超越时空特征,被不同种族所理解;第二个则是屈原,他如同太阳,千年来散发着不息的光芒。

除《过汨罗江》一诗外,胡述斌还创作了《端午读〈离骚〉》《问候屈原》《向屈原忏悔》《汨罗江畔》《汨罗江,生命之江》等一系列凭吊屈原的诗歌。与其说是作者对屈原的怀念敬仰,不如说这里的“屈原”“汨罗江”已经化身为一个文化符号,代表着楚地千年来的文化。历史上的楚国辖地包括今天的湖北、湖南,作为出生在湖北、工作在湖南的诗人,对屈原的怀念也就是对自己故乡的怀念,或者说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文化乡愁。

“当前兴起于我国社会生活中的文化乡愁、怀旧情绪是一种社会现象更是一种文化现象,具有一定的历史必然性。从它的产生原因来看,确切地说,它往往是社会发生变迁或转型时期的产物。它通过对过去的重构和再造,不自觉承担起了对人们所遭受的文化伤害的救赎与抚慰功能。而以健康、理性的文化心态去面对当前的文化矛盾,是走出文化乡愁情结,重整中华文化气象,以及构建和谐社会的理性。”[3]作为一种精神慰藉,文化乡愁可以视为现代都市人种种压力下安身立命的精神支柱,具有本源的意义与自足的价值。胡述斌用诗歌深刻地诠释了这种意义与价值,这使得他的诗歌超出了一般意义上的“新乡土诗”,而进入到一种“后乡土诗”的时代。

正如有学者指出的那样:“乡愁,不仅仅是对某时、某地、某人的怀念,而且是对‘文化地理’的眷恋,对‘历史传承’的牵挂,”[4]由于现代人挣扎在城市与乡村之间,倍感孤独、迷茫、无助,因此转向故园情景、田园牧歌寻求精神抚慰。这就陷入了身体与灵魂的“两难境地”——“它从一个侧面折射出潜隐在当代中国文化中一个内在悖论:现代化?抑或是田园牧歌式的乡村文明?在这种乡愁中分明有两种力量在撕扯着它:既想物产富裕、生活现代化,体会新鲜的经验,又想悠闲、稳定、安逸。这是一种难言的酸楚,是全球化途中现代人心底的煎熬。”[5]胡述斌的书写带给了读者关于“诗与远方”的重新思考,是“新乡土诗”向“后乡土诗”审美转变的书写所在。

三、《洞庭渔樵》:现实反思中的精神追问

如果说,《过汨罗江》抒发了诗人作为一个历史凭吊者的一种文化乡愁的话,《洞庭渔樵》则更多地表达了作者在现实反思中的一种精神追问。这首诗的副题为“赠汤青峰”,汤青峰是《茶文化采风》一书的撰稿人,是胡述斌的好友,一个可以称之为知己的人。《过汨罗江》写的是历史人物及其对于后人的启迪,而《洞庭渔樵》写的则是现实生活中的人,以及作者对于理想价值与生命意义的思考。写历史,观照的是现实,诗中的屈原既是一位诗人,又是作者崇拜的爱国者;写现实,反射的是历史,诗中的汤青峰既是作者的好友,又是一个知己,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同时,汨罗江作为洞庭湖的一个入口,胡述斌借此作为精神血脉和文化纽带,使两者既互为关联,又相互印证。藉由这两首诗,由历史而现实,由屈原而汤青峰,诗人和诗歌文本、诗人和历史、诗人和现实、诗人和读者都融为一体了。这正是“新乡土诗”向“后乡土诗”主题拓展之创作转变的表征所在。

这首《洞庭渔樵》从渔夫唱着歌谣写起,一路撑船而上,却发现没有涯岸可停;当行至杜甫江阁时,与一千多年前的诗人杜甫产生了遥远的共鸣与回响,便决定选择在这里靠岸。这里的靠岸,既是现实生活的真实靠岸,又是向历史深处的精神靠岸。诗歌主要表达了对日常生活中的渔夫与历史上的杜甫之赞颂,以及对城市现代化的担忧——自然美景难寻,高楼大厦林立,极大地压抑着人的天性与自由。

首句的“多水之地”是一处没有被现代文明打扰的“世外桃源”,我们并不知道这一处地方在哪里,可能是宁静的村庄、雾气蒙蒙的湖边,也可能是从一千多年前杜甫的时代撑船而来,流动在历史的长河里。由此及彼,诗歌中的“你”就具有了多层意蕴,不单指渔夫,而是情怀、是本真、是流动的自然、是人类的代代传承的精神。汹涌而浩渺的波涛像伴奏歌声的鼓点一般,激荡着渔夫的胸怀,给人荡气回肠之感。江流激荡的声音“让黄鹂四散,让燕雀高飞”,黄鹂选择仓皇四散,燕雀选择翱翔高飞,暗示了不同的人作出不同的人生选择:志存高远的人如同燕雀,庸庸碌碌的人就如同黄鹂。

“你独自撑着乌篷船/逆流而上/长长的水路啊/何处是你的涯岸”。诗歌的情绪与色彩暗淡下来,弥漫着挥不散的孤独气息。“借问酒家何处”化用杜牧《清明》一诗,增加了古典的韵味,描绘出细雨纷纷、杏花灼灼的景象。然后,来到了杜甫江阁,很自然地想起了历史上这个伟大的诗人。作者缘何选择了杜甫,而非其他的诗人?首先,作者有着浓重的乡土情怀,杜甫江阁建于湖南长沙;其次,杜甫号称“诗圣”,他的诗被誉为“诗史”,他心系天下、忧国忧民,不忍唐朝满目疮痍。这与诗人的忧患意识是共通的,他担忧过度城市化使宁静的村庄、美丽的自然消失,诗人与杜甫的历史共振促使“你”在这里上岸,寻找仅有的静谧和残存的诗意。

历史上,杜甫也有万般无奈,他和渔夫一样是渺小的、卑微的世间过客。甚至,杜甫“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愿望,在他逝世的千年之后仍未能实现。作者因此写“他赊的酒账,至今仍未还清”,“酒账”实则是杜甫心系苍生、胸怀天下的抱负,始终未能实现的志向,留下了永恒的遗憾,令人扼腕叹息。

城市化的过程是历史的选择,无法阻挡。“少水的地方”与诗歌第一句“多水之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多水之地生长、养育的是自然纯朴的人们,是郁郁葱葱的树木;少水的地方生长的却是钢筋水泥。“渔网和柴刀自然应该丢弃”,证明进入了城市必然要舍弃一些东西,这些可能是已经落后的文明,比如“渔网、柴刀”,被更先进的设备所取代;还有自然的馈赠,要一并舍弃,放弃“春风又绿江南岸”,放弃炊烟袅袅、小桥流水的大自然生活,转而被高楼大厦取代。哪怕你胸中无比激荡、心怀远大,一样要被现实压抑。“八百里”指的不是一般意义上江水的面积,而着重强调了渔夫的心怀壮阔,说出了诗人对他的敬佩。每个人都要被城市的快节奏压抑,无论多么广大的胸怀,你都只能在缝隙中喘息,并且装得不露声色。诗中的“静静”二字,是作者在反思现代人之间形成的无形的隔阂,人与人之间关系冷漠,不愿交流,心中有事不会说给别人听,悲欢离愁都由自己承受,这就是城市现代化所带来的后果,颇有一种黑色幽默的味道。

“好在/你终于发现了一个岸”。作者给了渔夫美好的结局,不论在江河漂泊了多久,所幸终于找到了心灵的归宿。这个岸,是杜甫江阁,也是胡述斌的心中桃源,它在城市化过程中被保护存留下来,承继了历史的沧海桑田,是城市中少之又少的“净土”。

最后一节与诗歌第一节前后呼应,渔夫唱着洞庭的歌谣而来,寻找到可以依靠的岸,心中八百里洞庭的湖水得以安放,不必在钢筋的缝隙中流淌,而是可以在胸中翻滚、在心里涌动、在血脉里吼叫。洞庭、澧水与资江融入了他的血脉,强调了对自然的追寻与执着。“吼叫”被作者反复书写两遍,既是渔夫终于寻找到涯岸的畅快释放,更多的是诗人对返归自然的呼唤、对城市压抑的宣泄,是代替无数挣扎在城市中的人们发声,振聋发聩,意蕴深沉。

胡述斌写诗赠友人,其实上是通过杜甫的诗歌中介,或者通过汤青峰的情感中介,赠给另一个自己。所谓杜甫江阁,也是诗人心中的乌托邦,是每个都市人都向往的桃花源。因为“这里的‘城市’与‘村庄’只是一个符号、一个象征。‘城市’代表了不断被物化的世界,‘村庄’代表了梦想中的精神家园。”[6]而作为“被物质世界边缘化的精神缺失的”这种典型的新乡土诗书写的“两栖人”,在精神严重失落的都市中,只能转向对乡土的缅怀,从而获得暂时的轻松。胡述斌振聋发聩的诘问正是对失落的人性的呼唤,是对现代文明背景下当代人精神虚无现象的反思。他通过诗歌创造了理想的乡土世界,关怀人类生存的终极价值,寻回朴素、善良、真纯的“乡村品性”。

四、“后乡土诗派”的现代性追求

通过对胡述斌上述两首代表性诗歌的文本分析,一个强烈的感受是:诗人创作所聚焦的主题更为集中,表现手法更为圆润,艺术张力更显锋芒,审美品格更加高蹈,忧患意识更为突出,书写情感更为丰沛,蕴含历史与现实的指向更为广远。一言以蔽之,现代性意味更为强烈了。而这些恰恰是“新乡土诗”创作者们所缺失或发力不够的地方。

“现代性”这个概念最初由西方学者提出,其在中国社会表现为“人的个体存在的自我主体性危机。这些‘现代主义’文学、艺术的追求,主要是建立在对于近代市民社会中文化的自我满足的批判,以及日常经验中主体世界的崩溃与对于日常世界的超越的追求之中。”[7]“新乡土诗派”将“现代性”作为底质,只是其诗歌精神指向更落实于本土,落实于“小我”的情感世界,落实于现代时空下中国人自己的“现代感”。“新乡土诗派”并不着意于展现乡村风光和牧歌情调,不刻意书写乡土的本源意义和本土意识,而是传达着回归乡土的诗人情怀和新的精神感悟。

经过了30年的发展,目前,“新乡土诗派”的创作者并没有放弃对故土的讴歌,同时审视身居其间的都市人,对“现代性”的追求有了新的感悟、新的主张、新的尝试,至少胡述斌是这样努力的。在《故园咏叹》中,他写道:“都市的裤脚/不再沾有泥迹/祖籍已成为掌故/但中国大米一次次的亲近/使都市保留血统”。胡述斌写城市,虽然还带着农人的视角,但对城市不再恐惧与有隔阂,而是习惯与热爱。最能体现胡述斌这类思考的是他的《与城市握手》。在这首诗中,胡述斌感觉“登上城市的楼顶/如父亲走向稻田”,父亲对于稻田的熟悉与他作为城里人对于高楼大厦的熟悉是一样的,城市不再是漂泊的地方,而是他的根,他的灵与肉都将栖息在这里,他的魂也会在这里缠绕,就像他的父亲对于农田的缠绕一样。

以上种种努力使胡述斌的诗歌呈现“后乡土诗派”的风格。所谓“后乡土诗”,它首先表现在创作者的身份转变上,他们不再是“两栖人”的自我抒发。如果说,“新乡土诗”重在对“两栖人”的精神建构,虽然身在城里但更多地以乡村人自居,强调城市只是诗人的生命过程或漂泊地的话,那么,“后乡土诗”的写作者已经把城市从“新乡土诗”的“客人”身份变成了“主人”身份,写作者也不再强调精神上的漂泊和焦虑,而是重在对城市本身建设的献计献策上,就像父辈对于农田的热爱一样,他们已全身心地投入到对脚下这片土地的辛勤耕耘。

与此同时,“后乡土诗”在意象上,也不再局限于对白菜、草垛、锄头、镰刀、池塘、水井等乡村生活的抒情,而更多地把目光聚焦到城里的山水、建筑和景观上;在审美追求上,不再追求文字的通俗和逻辑的规范,而是积极寻找陌生化与朦胧美;在细节处理上,不再用冷色调强调乡村的自然美,而是从城市里的光亮处出发,尽可能展示人的温情与物的简约,讲究贴合,不失诗意;在价值诉求上,不再以“小我”为中心,而是借助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强调精神的反思和现实的批判。基于这样的分析,胡述斌这两首诗歌,就艺术形式而言,有着极强的张力、深刻的意味、丰沛的感染力,更加接近了“后乡土诗派”的本体意义和基本特征。

注释:

[1]胡述斌:《一张诗报与一个诗派》,《理论与创作》,2011年第2期。

[2]欧阳友权:《论新乡土诗派的诗品与文心》,《中南工业大学学报》,2001年第1期。

[3][5]种海峰:《社会转型视域中的文化乡愁主题》,《武汉理工大学学报》,2008年第4期。

[4]罗青:《文化乡愁历史情——追记乡愁诗人余光中先生》,《文汇报》,2018年2月1日。

[6]陈惠芳:《长途跋涉的诗歌之旅——新乡土诗派概论》,《创作与评论》,2012第7期。

[7]灵焚:《浅谈散文诗与现代性》,《当代作家评论》,2016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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