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印相，一种避免同质化的影像语言

陈瀚

在十九世纪众多的摄影印相工艺中，碳素印相工艺制作的照片以其独有的浅浮雕画面效果、宽广的影调范围、档案级的收藏品质，使其成为当时顶级商业摄影师作品呈现的首选印相方式。但由于其制作工艺流程复杂、制作成本高昂，最终被更为简单而廉价的商业性的印相工艺所取代，直到1970 年代，碳素印相工艺被作为古典摄影印相工艺中的一部分被复兴。而将我带入碳素印相工艺制作领域的是我在南京艺术学院读硕士期间的导师，在导师的带领下，毫无暗房经验的我从起初对此工艺毫无概念到深入参与实验，并深深着迷于此工艺，倍感庆幸。同时，在进行该工艺研究过程中，导师训导的诸多暗房使用规范与研究方法，是该阶段学习更为重要科研习惯养成，并成为我对未来探索更多印相工艺的敲门砖。

碳素印相工艺的制作原理是利用了敏化后的色素明胶经紫外光线曝光后，明胶硬化无法在水中溶解的特质。其主要做法是，将涂有重铬酸盐感光剂的色素明胶纸张（统称“碳纸”），在紫外光线下进行曝光后，将色素明胶层在约18℃的水中转印至最终的承载纸张上，接着在约40℃的温水中进行显影，最后在约20℃的水中定影。由于负片图像中会有明暗色调的过渡变化，因而导致紫外光线透过负片到达色素明胶纸张的光照强度不同，继而使得明胶的硬化程度不一，那些未硬化的色素明胶会在温水中冲洗时溶解掉，最终留下硬化程度不一的明胶，形成具有深浅过渡变化的正像。硬化程度越高的区域，明胶堆积的越厚，即形成影像的较暗的区域，反之越薄，形成照片中的较亮区域，而高光则是最终承载纸张的固有色。正是明胶的堆积，让碳素印相工艺照片具有了的浅浮雕效果。

碳素印相工艺的优势还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首先，它几乎可以印制在任何平整的表面，例如，水彩纸、定影后的相纸、玻璃、石头等等。同时，在越光滑的物体表面，其浅浮雕效果就越明显，锐度也因为起伏感的增强而增强。其次，它可以使用各种颜色的色素颜料印制不同颜色的照片，因此，可以基于C、M、K、Y 四种颜色制作出彩色碳素印相照片，当然，你也可以配置出独具个性的单一颜色，以此制作单色碳素印相照片。另外，碳素印相照片对于画面暗部的呈现是其他任何摄影印相工艺无法比拟的，其原因就在于该工艺可以呈现出宽广的、过渡流畅的影调范围，其最大反射密度可以实现与用明胶相纸制作出的照片一样。最后一点，对于艺术品收藏来说尤其重要，可以说碳素印相摄影作品是所有古典摄影工艺中最为稳定的一种，它主要受限于所使用的明胶材料以及最终承载纸张的品质好坏，在非常久远的碳素印相作品中可以看到类似于蛋彩绘画中类似的龟裂现象。

也正是碳素印相工艺摄影作品有着上述的种种特质与优势，其画面效果让我着迷，而制作该工艺的过程更是让我忘却了时间，享受其中。碳素印相工艺是一项极需耐心与细致的劳动密集型的工作，其制作步骤较多，为此在制作时记录好每一步的实验步骤至关重要，这有利于你回过头来排查是哪一步骤导致了问题的出现。此外，为了制作出画面细腻、层次过渡流畅的照片，必须严格的进行过滤操作，并且想尽一切办法消除气泡的出现。在水中操作时，你更需倍加轻柔的进行，因为此刻的明胶层非常的脆弱，转印的手法务必平和、均匀，等等诸如此类的实践心得用文字描述显得太为艰难，因为，只有当你不断地实验、不断地练习，才能有所体验，才会形成属于你自己的制作手法与技巧。而这，也正是让参与其中的摄影人痴迷的魅力所在。碳素印相工艺是一项可以让你全程控制的工艺，从颜色的选择、感光剂的性能、最终承载材质类型的选择等等诸多方面的参与，制作者更容易实现自己独特的影像风格。过往作为商业性印相工艺的碳素印相工艺，而在追求更高效率、更高品质的当下，显然不再适合大批量生产的商业性需求，正如如今的书法一样，不再作为文字记录的主要手段，其主要功能转变成为艺术表达的手段之一。 众所周知，摄影艺术是基于摄影技术的发展而不断推进的，技术的发展无疑是为了削弱技术门槛。早已处于数字时代的我们，对于过往的胶片拍摄与冲印技术已经略显生疏，拍摄更大画幅的负片，以及冲洗密度合适的负片不是一件短期内可以解决的障碍。正如其他接触印相工艺一样，负片尺寸的大小决定了最终印相照片的尺寸大小，而负片的密度则决定了印相照片的影调范围。现如今，数码技术的加入将这两大难题化解了，从照片的拍摄到制作数字中间底，我们可以利用数码摄影技术与数字喷墨打印技术解决。制作者可以根据需要打印出更大尺寸的负片，并且可以较为容易的控制负片的密度，无需为不同印相工艺“私人订制”拍摄不同密度范围的黑白胶片，而是实现了一张数码照片通过Photoshop 或者QTR（Quadtone Rip）软件生成不密度范围的负片，以应对不同印相工艺种类的影调范围需求。

上述印相工艺在当下创新的案例，也正说明了碳素印相工艺的当代复兴绝不只是为了还原当时商业性的印相技艺，而是将其作为摄影艺术表达的最终环节对待，将摄影照片回归物质层面。同时，制作者可以通过改变碳纸的颜色、试剂的配比、纸基的材质等等方面，追求属于自我独特的创作过程，通过更具实验性的尝试，寻求属于自我的艺术表达语言。

从表面看，这一工艺的复兴是对摄影照片呈现样式的一次扩充，但更为深远的意义是对数码时代下摄影作品“原作”概念消失以及照片泛滥的一种反思。推动整个手工印相的复兴与发展，可以让人们从快照时代中暂歇脚步，回归摄影之初不断探索与实验创新的精神内涵。也正是这样，摄影创作者才不会在泛滥的照片中被训练成“视觉机器”，从而避免摄影艺术的同质化，最终保持摄影艺术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