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见你》:困境中的自我迷失和认同

2020-11-14 09:39
电影文学 2020年14期
关键词:莫比乌斯镜像

刘 影

(安阳师范学院 传媒学院,河南 安阳 455000)

台湾青春偶像剧诞生于21世纪初,是台剧中一种标志性类型剧,从《流星花园》到《想见你》,台湾偶像剧经历了从萌芽到飞跃的极速发展。从风格单一到多元化的实践探索,从“架空生活”到“回归现实”道路的选择,《想见你》都实现了新的突破。其故事设定比较复杂:生活于2019年的黄雨萱因男朋友王诠胜的意外丧生而穿越到1998年,遇到了长相一样的李子维,由此开始了一段奇妙的相互穿越时空之旅。它用青春偶像剧的外壳包裹着“莫比乌斯环”式的奇幻穿越结构,在错位的时空碰撞中超越时空,讲述想见你的意义,它在悬疑凶杀的逻辑推理中包蕴着青少年自我迷失和救赎的社会命题。

一、“莫比乌斯环”式的时空困境

德国数学家奥古斯特·费迪南德·莫比乌斯与工作伙伴约翰·李斯丁在1858年发现,将一段纸条旋转180°后,再将两端连接起来,就形成了一个特殊形状的立体纸环,这个纸环只有一个单侧曲面,且能够无限循环,这个纸环就称为“莫比乌斯环”。

人们对于莫比乌斯环的思考属于数学领域拓扑学的范畴,而将这一理论运用到电影时空研究中也有其开创性意义。影视艺术中的莫比乌斯环式结构同其本身一样存在着可变性、无限循环的特征。电影艺术从其诞生就在不断探索生活的本质,它以时空艺术的灵动性赋予电影艺术以超然的灵魂和生命力,它以镜头呈现现实人生故事,而在光影背后也有对人内心世界的发现和探讨。

《想见你》采用倒叙式的叙事方式,从正常的时间线索中又劈裂开来,将时空揉碎重组形成一个闭环式的立体叙事。影视艺术中的莫比乌斯环式结构犹如立体主义绘画,它打破传统平面性的审美方式,更为关注形式和内容的关系,表现在时空当中就是消解了时空明确界限,历史与当下共生,当下与未来交织。《想见你》以一个随身听和伍佰的一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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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穿越媒介,以“想见你”强烈的爱为内驱动力,上演了互相追逐的故事。影片采用精巧的莫比乌斯式结构,剧情严谨同时又注重细节的铺垫,草蛇灰线,伏延千里。

影片中出现无数代表平行时空的意象:画板上未完成的莫比乌斯环画作、刻有《越洋情书》的莫比乌斯环戒指、挂着钟表的象征主义作品《生命之树》、达利超现实主义作品《记忆的永恒》等,时间从未停歇向前的脚步,只是,在这个闭环中,每一次绝望带来的都是新的生机,每一次翻转都有新的奇迹,穿越在不同的莫比乌斯环中循环往复而又始终如一。李子维曾说过“这个爱的循环中,似乎轮回了好多次”,而在最后,黄雨萱最后一次穿越成功阻止了陈韵如的死,我们终于看到了莫比乌斯环这个无限循环的怪圈被打破,在不变的闭环型立体叙事中,人物找到了自己的人生归宿。

莫比乌斯环是一个没有起点和终点的无限循环结构,它消解了环状结构非此即彼的对立性,呈现出融会贯通、相互转化的螺旋式平行时空。剧中任何一个场景都是现实中的梦,也是梦中的现实,在影片中呈现过去、现在、未来时空的并置,形成时空交错下的别样言说。厘清思绪发现剧中从头到尾都在讲述黄雨萱和李子维的相遇、离散的逐爱故事。处于身份错位和时空错位的两个人遥遥相隔,因为“想见你”他们相互穿越,互为起止,互为因果。戒指上刻着波伏娃的情诗“唯有你也想见我的时候,我们见面才有意义”,于是他们在无限的时空中重复着一次次的追逐。莫比乌斯环结构在电视剧中尝试运用,剧情复杂,逻辑自洽,同时又包裹了清新浪漫的偶像剧外壳,强大的编创能力着实令人赞叹。

二、逃避和救赎的浪漫叙事

爱情是艺术创作中的永恒主题,古往今来种种爱情作品中总是试图在探讨一个问题——“灵魂之爱”,如果真正爱上一个人,那一定是一场灵魂的相遇。《想见你》正是以此为契机,黄雨萱穿越时空再次爱上李子维,源于灵魂的吸引,而李子维和莫俊杰亦能感应出黄雨萱或陈韵如的存在,同样也是源于内心所爱之灵魂。“想见你”的灵魂,跨越了时光的辗转波折,他们始终吸引着彼此。荣格曾说:“我就是相信,人类自我或曰人类灵魂的某一部分,不受制于时间和空间的法则。”自由的时空结构将人的情感熔铸于一切所经历的体验,以“灵魂之爱”为主题的时空轮回带有更多浪漫色彩,穿越时空的轮回跋涉具有了更加动人心弦的生命含义。

《想见你》除了具有一贯的青春偶像剧的唯美画面,更难能可贵的是它将时空影像化、情绪化,它站在历史的高度将时空重组并置诠释生命的某种轮回,它不探讨客观时空的真实还原性,而是探索生命体验的真实。在莫比乌斯环式闭锁结构中逃避与追逐、毁灭与救赎,看似一成不变、次次迭代,其实变化万千。逐爱之路道阻且长,但它却让“灵魂之爱”弥足珍贵,主人公在寻爱之路中的“向死而生”“反省自新”的魄力亦升华出人性的光芒,个体在体验中肯定自我、认识自我更是由浪漫幻想向现实生活的回归。威廉·福克纳在《喧哗与躁动》中说,“只要小齿轮在咔嗒咔嗒地转,时间便是死的;只有钟表停下来时,时间才会活过来”,当影视作品不再对现实时间进行复刻摹写时,时间才会苏醒,在过去、当下与未来相互交织的体验中才能呈现出如诗般的气质与生命力。

被亲人否定、被同学否定、被喜欢的人否定乃至被自己否定,一个叫陈韵如的女孩毅然赴死。她拥有自己不为人知的小宇宙,黯淡而又孤独。她从未得到过命运的馈赠,从未感受过上天的宠爱,内心深藏自卑与恐惧,想躲避却又渴望刺眼的阳光。她极力逃避自我,却还是期待周遭的善意。当她重新掌握了自己的身体,想要尝试一下“得到”的滋味时,她选择了最危险的方式“扮演”,如此卑微的诉求却被无视。她与心爱的人手牵手跑过校园的心跳声、肩并肩一起看过的海岸线,这是她第一次感到安心的陪伴,第一次开始对这世界有了一点点期待。然而黎明便是毁灭,就像《小丑》中的亚瑟满腔孤独写下“我希望我的死比我的人生更有价值”,这个世界,他们都在用最激烈的方式换取他人的善意和在乎,然而明天和从前却无法温暖或治愈他们破碎的心灵。他们以轰轰烈烈的方式与这个世界告别,当她纵身跃下深渊这一刻终于可以不再逃避自己。

剧中人物都善良而温暖,黄雨萱试图寻找李子维不那么爱她的证据,但是穿越时空却发现他的爱无可挑剔,他们的爱情永远发生在身份与时空的错位中,却超越了一切阻碍不断地再次爱上对方。与其说是一段穿越的爱情故事,不如说是穿越救赎的故事。黄雨萱在知道了自己是杀死陈韵如的最大帮凶后陷入深深的自责,于是她决定放弃爱情再次穿越到过去。爱情很美好,但黄雨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比爱情更重要,而陈韵如被救赎同样也不是因为莫俊杰的爱情,是黄雨萱告诉她这个世界没有她想的那么糟糕。陈韵如豁然开朗,她决定与这个世界握手言和,至此,莫比乌斯环的闭环被打破,剧中所有的配角都得到拯救,相比于一段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一个生命的“自新”可能性更值得我们肯定与推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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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漫的曲调在立体的时空中弥散开来,结尾彩蛋的“生日快乐,子维哥”将人内心的自由带往现实生活,《想见你》时空完整又含混,在自由浪漫的时空叙事中留给人无尽遐想。

三、迷失和认同的镜像表达

剧作家罗伯特·麦基说“好的故事”能够给我们提供双重愉悦:一是我们发现陌生的世界,二是进入陌生世界,我们就发现了自己。穿越结构建构的虚拟时空显然不能是故事的全部,而隐藏其中的关于“自我认同”的命题才是其核心价值。拉康镜像理论的核心观点认为自我在他者中生存,只有在他者中才能认识自我。不同于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他更倾向于“他思故我在”,“我”被认为是“他者的他者”,因此每个个体都在与他者的关系中重塑自我。

《想见你》以巧妙的时空结构、镜像式的人物关系探讨了关于青少年自我认同的社会命题。剧中的每一个角色都是复杂多面的,黄雨萱和陈韵如正像是硬币的A面和B面,不管是不被需要的陈韵如、少时被人欺凌的莫俊杰,还是性少数群体的王诠胜,或者是生活于过去的黄雨萱,他们都是情感边缘人,他们在情感世界中迷失自我,生活于困顿不安中。而剧中通过追逐循环的穿越结构和镜像式的自我对照,在缺席与在场、匮乏与满足、欲望与寻找中间不断确立起“自我”与“他者”的关系,诠释青春认同的主题,由此影片实现了从青春偶像剧上升到热血励志剧的价值观层面。

镜像阶段是主体形成的过程,是把自我想象为他人,他人指认为自己的过程。形成镜像阶段的前提因素是匮乏的出现、对匮乏的想象性否认及欲望的产生。这部剧充满生活的真实感,用情感的内核释放动人的力量,用人性的光辉疗愈黯淡的灵魂。我们都憧憬黄雨萱和李子维式的完美人格和浪漫爱情,但这世界并非人人都是主角。陈韵如日记中写道,“我觉得自己是宇宙中最暗淡的那颗星,拼命地发光,想要有人发现我渺小的存在,可最后等待我的只有坠落”。从不被需要的陈韵如目睹了另外一个自己凭借人格魅力大放异彩,她努力模仿可依然被这个世界所拒绝,她彻底迷失了自我,“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梦”,由此产生强烈的幻灭感。犹如《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中的小明、《甄嬛传》中的安陵容,彻底失去了他人的爱和信任后,只有幻灭,小明的幻灭导向麻木,安陵容的幻灭导致邪恶,而陈韵如的幻灭则导向了绝望。“年轻时我想成为任何人,除了我自己”,动画《玛丽和马克思》中这句话感动过无数迷茫的人,当陈韵如面对镜中之像,努力以微笑对待这个世界时她不再是自己,亦不是他人,所有人要求“陈韵如们”再努力一点,却把她们推向绝望的深渊。

“自我”是在对“他者”的辨认过程中,在众人所建立起来“他者”的目光中,走出镜像阶段,完成“自我”与“他者”的认同过程,从而生成“主体”。由此拉康的镜像理论在自我与他者对立的体系中形成了第三个支点,即“主体”。在自我与他者的凝视与对话中,主体的匮乏不断被填补,欲望不断被满足,主体的形象逐渐清晰,这是一个从心理到精神的成长与认同过程,也是主体实现社会化的过程。《想见你》难能可贵的是让我们听到了陈韵如的声音,另一个自己对她说,“你那么想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太过失望,而是因为你对这个世界抱有太多期望”,这犹如一道光照亮了黑暗中跋涉的人们,《想见你》正是以如此真诚的态度,在经历一场灵魂的洗礼后,让迷茫中的人找到脚下的路,发现自身的价值。由此我们更愿意相信这世界本没有黄雨萱,是1998年的陈韵如长成了2010年的自己喜欢的样子。关于青少年自我认同这一庞大主题在穿越、虚无、顿悟、重生等情节架构中完成了它的社会使命。

《想见你》以清新校园为视觉主题,实现浪漫爱情的常规叙事,但是它没有落入偶像剧的窠臼,它以真诚的态度探索爱情之外的东西,让我们听到了“陈韵如们”的声音,以“穿越时空的爱恋”为底色探索了在无限时空中迷失自我并救赎自我的人生命题。青少年的自我认知是一个永恒的社会话题,在一次次与这个世界碰撞的体验中,个体在不断地肯定自我,完善自我,这个过程中所培养起来的自省能力更是十分宝贵。《想见你》以大胆的突变探索,让这个世界的“我们”从浮现到交融,到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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