拟态狂欢与话语重建:好莱坞魔幻电影的视觉美学策略窥析

2020-11-14 06:44
电影新作 2020年3期
关键词:魔幻好莱坞符号

陈 颖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通过依托计算机图像技术创造高度仿真、极具张力体验的影像奇观,去迎合与刺激观众对于视觉消费的欲望与快感,以实现文化价值与商业收益的有效转化,好莱坞魔幻电影进一步显现出其由静观式到狂欢化的视觉美学表达转向,渐次成为消费社会生态之中最具符号特质的影像群落之一。作为在全球市场中占据重要位置的西方电影类型之一,好莱坞魔幻电影除了在显性的视觉审美向度上呈现出奇观化、陌生化表征之外,又注重通过重构神话母题、复现历史记忆以及隐喻社会现实等叙事技法,尝试将视觉快感体验与文化话语放入同一表意装置之中,从而在构建其大众文化消费的“狂欢广场”这一精神场域的同时,也能以一种游离于幻觉经验与现实体悟之间的叙述引导,使观众在获取观影愉悦的同时,也能经由影片所呈现的场景、情境脱离“致幻现场”而介入现实,体认与省思影片之中所彰显的各类社会议题。而也正是通过迎合消费主义诱发集体狂欢,同时兼顾对于社会议题的隐喻表达,好莱坞魔幻电影的视觉美学得以实现形构奇观符号、建立传奇叙事、营造快感体验以及投射现实问题、彰显主流价值、尝试解决性解决的生成与演变,并负载起标识影像身份、撒播文化理念、推动社会建构等的媒介功能。

一、消费狂欢驱动下的原型重塑

巴赫金在其《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一书之中描述了“狂欢化”的表征:即“全体性”“仪式感”“被消除的距离感”“喜感”。因此,“狂欢化”可以视作是暂时跨越了秩序规则、身份藩篱的“幻梦图景”,是释放了主体的潜在欲望的、“由原型构成的集体无意识”(荣格《论分析心理学与诗的关系》)。而观影无疑可视作是由不同阶层自由参与(买票进入)、在影院这一空间之中聚集观看,从而完成满足理想化想象、实现心理补偿与愿望达成、最终获取感官愉悦的狂欢行为。从好莱坞魔幻电影的视觉美学呈现策略来看,一些源自神话母题的意象、故事主题以及其中所投射出的文化心理、价值逻辑,往往构成了影片完成表意、推动情节演进、言说情感与思想的的核心原型。随着观众愈发追求视觉快感的消费,在好莱坞魔幻电影序列之中,多样化的镜头组合、场面调度等影像修辞,以及其后围绕奇观生成的意象与叙事,渐次成为其提升原型的视觉审美张力的普遍性技法。这就使电影文本实现了对原型的再塑造,突破了客观物象与叙述自身的边界,由此也不断扩展视觉想象与意义指涉的边界。

神话原型作为构成好莱坞魔幻电影的文化基体与文学母题,往往在其愈发奇观化的视觉意象群之中,被呈现为携带着奇异、含混、吊诡的“荒诞梦”式的美学情境,即在视觉维度上彰显出了“陌生化”色彩,以满足与刺激观众被消费主义所影响的观影期待与猎奇心理。而在叙事层面上,好莱坞魔幻电影也会尝试召唤人们在洪水、地震、烈火等带有神秘主义意味的灾难之中产生的诸如“死亡”“救赎”“重生”等叙事母题,经由聚焦人物所显现的社会行为,将其置换表述为“觉醒”“成长”“超越”等现代经验与价值意涵,从而使历史记忆与神话思维得以融合,令影片之中的原型完成了重塑,进而诱发留存在观众精神场域之中的集体无意识这一文化模因,促使其产生“身临其境”“感同身受”以及“劫后余生”等沉浸式的狂欢快感。譬如由《指环王》《哈利·波特》《加勒比海盗》所构建的史诗魔幻电影序列,就通过复现中古疆场、魔法世界以及海上奇遇,塑造出诸如恶魔、骑士、牧师、海盗、城堡、教堂、帆船等在西方神话谱系之中极具传奇故事基调与文化身份标志的人物、空间。而影片之中的人物、空间等所指向的神话原型,又大多以带有模仿、戏仿、改写等文化想象特质的形式,去营造有别于观众先在认知的视觉情境,使观众通过观影经验去获取游离于幻觉、真实之间的愉悦,满足自身对于神话想象的审美期待,在涌动着冲击性、震撼力、共振性的景观狂欢之中完成快感释放。其中,《指环王》就通过讲述西方神话系统之中的“人”与“魔”之间的正邪对抗、善恶博弈这一叙事母题,借助其着力渲染的恢宏、壮阔的战争场景与情节,去展现人类在面临灾祸之际的“正义”与“无畏”,描摹出了文明复兴、诸神回归、恶魔毁灭的史诗图景,由此去重塑了神话叙事之中的灾难原型,以召唤、讴歌平民英雄的自我觉醒与勇于抗争,消解了“恐惧”“焦虑”“无助”等集体无意识,从而令情动于中、获取“胜利快感”的观众,自觉加入到了“迎接英雄凯旋”的“狂欢广场”之中。而《哈利·波特》 则通过构筑“魔法学院”这一超现实的空间意象,以魔法这一超验的存在,去赋予影片在叙事逻辑上堆聚视觉奇观的合理性,进而显现其审视善和恶、原罪与救赎的携带宗教意味的神话母题原型,使西方神话系统之中的“惩罚”“救赎”与现代经验指向的“成长”“超越”实现了意义转换和重组,继而令观众在为主人公最终获取魔法这一生存技能、实现个体独立而抚慰自我的同时,也能将其视作自我镜像、对主人公所呈现的蜕变产生共情与情感共鸣,进而获得“与主角共同成长”的幻觉式的狂欢快感。

通过对原型的重构进行视觉美学的拓新,好莱坞魔幻电影满足了观众寻求快感消费的观影期待,以引导其代入自身的心理诱导,召唤出了观众的集体无意识,使其在电影所营造的幻觉情境之中,实现了情绪宣泄与情感抚慰的渴求与愿望,从而令在影院观赏电影这一集体行为,成了一种对现实世界的揶揄、对抗以及自反的狂欢表达。

二、从符号崇拜到图式秩序的演进

进入消费者社会以来,物品的极度丰盛所诱发的人们的欲望的膨胀,使物品的符号化渐次成为一种不言自明的公众心理,令“物品=符号”“消费符号=身份象征”之间,建立起了具有规约意味的转化逻辑。在这一背景之下,基于商品拜物教而产生的符号拜物教,逐渐将视像符号纳入图式经验所建立的秩序之中:即视觉存在应当是符号化的呈现,其需要遵循一定的转化规则去形成序列,才能产生意义。然而正如鲍德里亚所说:“物品的符号化使其完全失去了和某类明确需求抑或功能之间的直接联系……最终成为另一种完全不同的东西”(鲍德里亚《物体系》),所以,当由符号崇拜所驱动产生的视觉意象被秩序化的图式所规约,客观物象所指涉的意义,也就成为“被挖空存在成为欲望的东西”(麦茨《精神分析与电影》)。而对于作为文化工业与大众文化的电影而言,其通过影像所形塑的符号群落及其构筑的巨大景观,也在消费主义的冲洗之下,愈发显现出了空洞、碎裂、散乱、消解中心性以及跨越雅俗边界的视觉表征,之前长期占据审美主导位置的古典主义的静观、优美,迅速被感性、平面化、追求快感的欲望叙事所取代。而欲望叙事无疑又根植于符号崇拜,其携带着后者所标榜的私人化表达、去整体性、多元性,不断消解着电影的视觉样态的明确所指,最终使其被消费主义所操纵的图式秩序所收编,成为“空洞的能指”的反复呈现。

从审美心理与消费语境的对话与互动来看,当代好莱坞魔幻电影在视觉美学上所呈现的狂欢特质,即是由符号崇拜所异化的致幻意识的影像投射,一种对于视觉意象进行机械复制、抽空所指、堆砌能指的图式秩序的建构,其在大众文化所崇尚的消费性、娱乐化等话语诉求的推动之下,不断冲击、瓦解着精英主义所指涉的明确的意义与严苛规则,从而以戏谑、怪诞、颠覆的姿态,建立起了对抗前者的话语秩序。例如在《加勒比海盗》《纳尼亚传奇》《霍比特人》等探险类魔幻电影序列中,由大量符号化而又明显消解文化中心性与确切所指的人物、空间所构筑的景观,成了引导叙事的动力元素。作为《加勒比海盗》系列中核心人物的“黑珍珠号”船长杰克·斯伯洛,就被形塑为装扮怪异、言行逗趣而又不失正义与睿智的人物形象。影片以明快的光影捕捉、镜头组合以及场面调度,借助多种拼贴式的奇观意象形成角色造型,以凸显这一人物桀骜不驯、藐视海盗社群内的规则与戒律的性格。同时,影片所形构出的藏匿着巨大危机而又涌动着无尽诱惑的海底世界这一异质性的空间符号,也同其所塑造的人格符号组成幻觉镜像,与西方社会对于海盗这一群体,以及海上贸易活动等的主流叙述大相径庭,显现出了颠覆宏大叙事、戏仿与改写历史的大众狂欢性。《纳尼亚传奇》《霍比特人》则将《指环王》这一同类型的前文本之中的叙事空间进行置换,同样以视觉奇观的符号营造形式去描摹历史想象的宏伟图景,使神话传说、民间故事之中的抽象原型,被具体呈现为融合着夸张、神秘性、诡谲等多种审美表征的人或物的意象,如奇丽壮美的冰雪王国与孤山城堡,完全具备人格特征的神兽雄狮与人羊怪物,以及矮人与半兽人、木精灵之间的斗智斗勇等。影片之中所呈现的这些极度彰显视觉快感的符号群落,以具备“惊颤体验”效应的感官张力,使观众产生着祛除历史神秘主义、消解权威话语、高扬自我想象的“脱冕”与“加冕”的致幻快感。而上述影片所呈现的幻象符号的拜物教色彩,也因其满足与刺激了被消费主义所裹挟的观众所普遍具备的“窥视欲”这一视觉需求与心理期待,同时获得了票房收益这一商业意义上的成功,从而被赋予了诱导同类型影片对其进行模仿的隐性的图式秩序话语。

所以,在符号崇拜驱动之下所建立的幻象拜物教,也渐渐成了好莱坞魔幻电影标识其视觉美学的媒介属性与文化身份的核心图符,其通过为观众营造超越现实经验、自由舒展想象的幻觉情境,使观众自身的视觉快感与欲望被不断唤醒的同时,也以大众文化与消费主义所标榜的个体价值的多元性,诱导观众去认同其所呈现的幻觉符码在逻辑与文化上的合理性、合法性,由此也重新建立起了关于时空经验表述的图式新秩序。

三、基于“拟真”呈现的文化话语的再建构

“拟真”是鲍德里亚针对影像在后工业时代占据表意的核心位置、通过自身不断机械复制模型,从而导致原有的物质世界被置换,而提出的一个描述性语词。在《拟像与拟真》一书中,鲍德里亚认为迪士尼乐园即是由符码组成的“拟真世界”,并指出这种能够体现美国社会主流价值观念与生活趣味的空间,本质上即是通过对“模型”的复制生产所建立的“超真实世界”,因为在这一空间之中穿行,参与者能够感知到的是无处不在的文化意义,是一种由幻觉诱发、却又可以明确指认的“美国的缩影”,这与“真实意义上的物质生活”并无区别。而电影作为“物质现实的复原”,其通过对“拟真世界”进行影像呈现,在隐性层面负载起了文化话语建构的媒介功能。对于将发展视野延伸至全球市场的好莱坞电影工业而言,借助计算机图像技术去构建“拟真”的“超真实世界”、隐性建构文化话语传播机制,也成为其在获取商业收益之外、彰显媒介身份与作为意识形态国家机器的又一核心诉求。

在全球一体化、跨文化互通的时代语境之下,当前好莱坞魔幻电影的视觉美学除了继续依托技术打造奇观之外,也在其文化表述维度上,进一步显现出高扬所谓的全球主义、多元主义的演变趋势,其通过变奏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实用主义等美国以及西方世界的主流的文化价值取向,尝试将对个体的生命、情感以及思想在差异性与多样性上的尊重与认同,与彰显变革性、互补性、融合性的视觉奇观进行同构,进而使电影所创造的“拟真世界”去观照心灵与社会,以此试图提供一种对现实议题进行想象性解决的理想方案。例如由《指环王》《哈利·波特》《霍比特人》等所构成的“大片”序列,就通过营造奇观的形式去呈现基于文化想象复现的瑰丽、奇异、富足的西方世界,书写荡气回肠的个人史诗与救世神话,使极具自我文化身份标识性的人物、物品、空间等意象得以共同聚合,令观众能够在银幕上所投射出的关于西方文化的“拟真世界”内沉浸,去了解与感知影片所要表达的诸如历史传统、风俗习惯、社会制度、生活方式等诸多“物质世界”中的文化信息,在影像致幻之中获取“超真实”经验。比如《哈利·波特》将现实世界内的少年群体的情感经验、生活波折以及成长体悟,置换为在魔法学院勤勉学习魔法、与朋友真诚相处和无畏对抗邪恶等携带童话意味的叙事,使魔法学院这一超验空间内,涌动着映照现实情境的种种“拟像”,令电影所构建的“拟真世界”,可以成为复现现实经验与社会况味的镜像,促使观众在获取观影愉悦、释放快感的同时,也可以从中体认影片所要言说的高扬博爱与救赎、呼唤本真和超越的文化理念,指认出西方社会长期标榜的个人主义、自由主义等主流价值。而《指环王》《霍比特人》中所呈现的精灵、人类、霍比特人以及矮人等不同族群之间从纷争到和解、共处的过程,也可以视作是对全球化背景下地区冲突的隐喻,其通过将“中土世界”这一虚构空间转喻为欧洲大陆抑或全球,将拥有不同族群身份的人物放置在同一生存场之中,借助其炫技式的视觉奇观群落营造,赋予战争以壮丽、跌宕、砥砺人心等的具备崇高感的美学意味,彰显出驱逐邪恶、重建正义、复兴文明等叙事母题,使观众在获取史诗式震撼的感官体验之余,也可以从影片所构建的复现欧洲上古神话时代、喻指当今世界战争危机的“拟真世界”之中,去感知其所传达的坚守正义与和平、彰显英雄主义、打破种族对立困局、共同建立理想化社会等的文化价值指向,诱导观众在一定程度上去认同影片言说的所谓的普世价值及其建构的话语范型。

正是基于构筑“拟真世界”、建立具有超越性的价值表述范式、尽可能规避西方中心主义与精英主义的显性言说、力求构建所谓的超越性与多元化的文化价值理念传播机制,好莱坞魔幻电影使视觉美学策略充分融入了全球化这一时代参数体系与语境之中,通过促成自我文化与他者文明之间的对话与互动、去书写其高扬消费主义与人文主义的“新神话”,从而将其对文化话语的创造、表达、传播、议题设置等在电影文本之中进行了深度耦合,由此促成了西方文化影像表达的全球展演。

结语

从通过堆聚意象群、建立宏大叙事去描摹广博的想象图景,到借助计算机图像技术去构筑奇观群落、构建奇幻叙事情境,再到在“回到记忆现场”与“书写当下现实”之间进行切换,好莱坞魔幻电影的视觉美学逐步建立起了其重塑文化符号、释放官能快感、营造愉悦体验,同时又注重彰显生命经验、指涉社会问题、言说超越性价值的表达策略,从而在彰显消除距离感、打造仪式感、制造滑稽感与戏谑感的集体狂欢意味的同时,也能够诱导观众脱离幻觉境域,介入、体认各类社会事实与问题,由此凸显其叩问、质询现实以及提供想象性解决方案的话语指向。而在消费主义占据大众文化高地的当下,好莱坞魔幻电影尝试以视觉美学策略的持续拓新,去探索建立能够满足资本逻辑、契合受众期待以及重构文化意义的传播机制与话语范式,这也为全球化语境之下电影工业系统的运作转型,提供了有益参考。

【注释】

①侯艳娜.从《哈利·波特》谈魔幻电影叙事特点[J].电影评介,2017,(12):47-49.

②李娟.魔幻电影的叙事资源与视觉空间[J].中华文化论坛,2019,(04):121-129+159-160.

③ 陈玲琳.从《纳尼亚传奇》看魔幻电影的文化底蕴[J].电影文学,2018,(09):156-158.

④ 史可扬; 冉楠.项链式叙事结构中的符号形式解读——以系列魔幻电影《哈利·波特》为例[J].电影新作,2011,(04):43-47.

⑤ 彭柳; 吴晓璇.西方魔幻电影的传播特性研究[J].当代传播,2009,(04):41-43.

⑥ 史思谦.论西方童话影片与国产魔幻电影的文化建构和另类叙事[J].四川戏剧,2016,(09):86-88.

⑦ 储常胜.魔幻电影的跨文化传播[J].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5,(05):165-167.

⑧ 张玲; 郭晓蓉.中西魔幻电影在角色造型语言上的差异化表达[J].当代电影,2018,(03):129-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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