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念》：生命流变下的不舍和安心

孙艺桐

(吉林警察学院，吉林 长春 130000)

流变，即为“变迁，变化”——是自然世界与人类文明发展进化的重要特征，大至宏观宇宙，小到微观世界，从物质形态到人类精神与情绪等莫不如是。人类自从成为世界的主宰者，关注点便从外部世界的特征与变化增加至个体意识。从对自我解读，发现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再深入事物的本质中观察不同物质的差别与演化，进一步提升着自我个体与外部世界依存关系的思辨，探究事物变化对自我变化的影响。流变就更成为人类对事物本质认知的一种辨别方式。即在流变的状态下所受影响如何、自我的存在与变化，以及更广泛包含着的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诸如民俗传统、风土人情、社会现象、文化变迁、心理变化等。

张艾嘉执导的电影《念念》，是一部具有流变意识的影片。电影以一个家庭为视角，在悲欢离合与时空转换中，深情关注流变岁月中的情感变化与坚守。影片主角育美因家庭变故对心理造成的压力与阴影，以及在男友阿翔的情绪影响下，对过往与未来的伤感与迷茫，映射着流变对精神世界的影响与改变。《念念》的情节架构中共有三条主线，分别是育美、哥哥育男和男友阿翔三个人分别寻找亲人或探究心结的故事脉络。各人在同一个时间线索上的交融与心理变化，将一个个简单的情节置于时空的流变中，将现实与回忆的片段在交错呼应下穿珠成链。

一、时间流变与事物流变中的不舍

时间是最具普遍意义的流变概念，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事物也紧跟着时间的脚步迅速变化，而且事物的流变在时间的参照下变得有据可查。时间的流变是事物流变的佐证，事物流变也在时间流变下发生。时间不但是测量事物流变的尺度，也是事物流变验证时间存在的依据。两者相辅相成，互为证明。

《念念》的开篇，便以唯美的表现形式打开了时间与事物共存场景。育美站在晴空之下，轻吟的歌声如在时间的流逝中回荡。展现出的空灵画卷带引观者进入时间意识的意境中，艺术地展示出在时间观照下人类世界的存在与生息。当一双沾满油彩的双手伸向空中，仿佛要在流逝的时间中涂抹上一道道痕迹与记忆。象征着在时间流变中的事物，在时间流逝中渐进着进行顺理成章的变化。育美作为时间之下存在的个体，既是在证明着时间的流变，也是在感受自己的变化。此时育美与时间的关系在静谧中同步演变。随着镜头的推移变化，一个贯穿整部电影核心的童话也在回忆中浮现出来：“从前在大海里，很深很远的地方，有一个没有人知道的美人鱼宫。好奇的小美人鱼，每天都看见了远方有一片发亮的光。你那里是哪里呀……”这是从前妈妈讲的童话，既很好地比喻在时间的流变中事物变化的不可预知，也是育美对童年记忆的潜入方式。尽管岁月流变、物是人非，事物的变化却可以包含对过去状态的留恋。这种对童年的回望，有育美人生中最美好的时刻，如同童话美丽的纯粹，甚至成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不舍。预示着对妈妈的怀念和规避童年伤痕的一道防火墙。

用记忆保存事物变化的节点，便可以回忆的方式在时间的流变通道中回溯可查。这是时间流变和事物流变相互印证的好处，也是时间流变带给人类回忆的途径。育美将成年世界中的向往都留在人生流变中对童年的不舍里，用从前的幸福来弥补挥之不去的郁闷之情。人类总会对事物某一时期的某一变化有着深深的不舍与留恋。虽然时间和事物总在流变，但人类掌握命运的脚步与梦想，却在不舍中印证着本身存在的意义。

二、情绪在事物中的流变与生成

存在就是时间流变的印痕。存在本身就是时间流变过程中的一个个瞬间。而相对于同时间互证流变的事物，却在流变的过程中逐渐生成着不同的变化。人类也可在事物和自身的流变互证中体察生命的存在和意义，无论是人或与人相关事物的流变，都会因变化不同而出现衰减或增加。譬如幸福与忧伤，总是伴随着人类感官世界对事物变化的判断而波动产生。这些现象在衰减和增加范围内有限度保持向前运行，形成了流变中的一段或悲或喜的范畴，在这个范畴之内，事物会保持一种或悲或喜的相对不变形式，生成一种新的情绪状态。“生成”从字意解释具有长成、形成等意思和语境，这种新生成的悲喜状态就标记在了这个范畴的流变时段。在时间的流变中，人的思想、态度或行为方式会因身边事物的流变而不断生成新的形态，每一次的变化都会保持独特的存在，并继续在时间的流变中去生成另一次新的生成。这种在流变中生成出的流变的特质，也改变着人或事物的未来走向。

时间从充满童话记忆的童年中走过，多年之后的家庭破裂已印证在时间流变中，育美的遭遇已从充满幻想的童年岁月，流变到家庭破碎、父母分离的忧伤境地。这是育美亲历的事物变化，是因妈妈带着育美离家出走的事实在时间流变中生成的一种新的存在。也是育美妈妈因“不可知”的原因被时间流变刻下的印痕，更是时间流变印刻在育美心头的伤痕。育美无力改变事物流变过程中的质变，也难以阻挡跟随时间及事物流变施压生成的心理流变。育美再也不会幻想美人鱼的远方，压抑的心情只能时时顺着时间流变的方向而来，用回忆去抚摸在时间流变中铭刻的一段段证明，那些因流变而存在的过程。难以抚平的情绪在时间流变的过程中必将得以宣泄，育美选择了绘画的方式，她将油彩重重地摔向画布，四溅的油彩便在物质的验证中产生无法控制的肌理效果。那一幅幅作品如同铭刻时间流变中的休止符，是育美对过往与现实流变的探索与回答。育美将潜意识中的疑惑描绘成一个一个向心的曲线，有如记忆的旋涡纷纷悬挂在时间之上，描绘在事物流变的表面，拥挤在内心世界里。这被抽象化的流变印痕也时常将育美推向童年的记忆。那时她们漂浮在远离故乡的海船中，妈妈抚摸着幼年育美的头发，安慰着要带她去一个很好玩的地方。那里有故事听、可以画画……而小育美却不舍越来越远的家和哥哥。而那一切最终只能成为不变的渴望，带引着不舍在流变的时空中往返飞行。而那一刻印在时空流变中的海浪，总是渐隐渐现着交融在画笔与画布发出的摩擦声中，以独特的音效将流变之下的过往与现实交错缠绕，旋转成解不开的心结。这是过往与现实生成的一种新的存在，镌刻在此时的时间流变中，成为新的印痕以证明存在，等待着未来的育美做出不舍的标记。

几乎所有流变中生成的印痕，都是在变化的瞬间完成的。其生成过程却差别不同，有的源自日积月累，譬如妈妈因某种长期的原因带着育美离家出走。有的则是某一时刻的瞬间反映，譬如34岁的育男来到书店，无意中翻动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落下的童话书而被唤起的回忆。无论过程如何，结果却都成为无法抹去的存在，并会因此产生裂变去影响未来的流变性质和状态，以至于成年的育美携带着缺失爱的童年，把渴望生活的热情转向男友阿翔身上。而阿翔却一心扑在拳击生涯上，育美那渴望被关爱的心只能一直被忽略，失落的情绪贯穿影片的流变里，淡淡散发着暖意的忧伤。

三、审美意识流变中主观痕迹

与西方的悲与喜、丑与美等主客观对立的审美不同，中国审美却在东方哲学的映照下，体现着和合性、超越性、统一性等独特而包容博大的审美情趣。影片《念念》虽然在客观剖析着人类在流变过程中的变化与解读，却依旧采用东方式的人文关怀，有意味地展示着流变状态中的审美痕迹。

绿岛，这个很容易被遗忘的小岛。不但是育美和哥哥育男的出生之地，更是不舍的温暖与伤心之地。育美不断张开回忆的翅膀，抚摸着一个个时空中流变的痕迹。身为导游的育男也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时空的流变将二人无情分开，却无法割舍兄妹彼此的盼归。这些时空中的印痕是无数个思念的真实存在，是连绵不断的爱与不舍。这种温暖的情怀和韵味，遍布这部以海为主题的故事中，以通过寻找亲人完成心灵回归的方式，展现中国传统的温婉与抒情，含蓄而和谐的审美意境，为观影者酿造了一杯传统而浓郁的艺术佳酿。

育美跟随妈妈离家之后，就开始描绘自己的心情，那一个个旋涡的曲线一直旋转在她成长的流变岁月中，当母亲离世后育美便失去了方向。她不知道家在哪里，何处是心灵的居所。她的心无处安放，如同无数旋涡曲线，盲目徘徊成时间流变中的瘢痕。这是育美审美式的情绪表达，内敛而厚重。这种审美情趣必然地存在着，以主观的意识存在于客观的事物流变之中。这本是一种冲突，却真实而和谐地存在于流变的时空中兼容并蓄。

在岁月的流变中，一切都会因流变而流变，包括人的情绪与世界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与社会的关系。而一切变化也都将生成新的变化，铭刻成时间的一段记忆而成为存在的印痕。而这存在若被铭记便成为不舍，《念念》是把这种不舍以东方的审美流变成慰藉心灵的善待，精神的寄托便安放于此，流浪的心也安放于此。在时间的流变中，在物质的流变中，在世界的流变中，当寻找到慰藉心灵与宣泄情绪的那片印痕，一生便在不舍中得以安心。

在流变的世界之上，每个人都是存在的一部分，又都是相互独立的小世界，人与人之间既要共同面对世界的流变，又要主观地保持自我的存在。这是在流变的世界中保持自我个性，是生命痕迹存在的价值体现。在这个流变的世界里，生命如时间印痕般存在，唯有不舍自己的初心，才能使自己的内心波澜不惊。中国导演的审美意识，在传统的依据中进行有意味的流变。这种审美思潮如水源分布于大地之上，可以流淌出无数个支流，每一条河汊都有各自的存在，却终将归于同一方向。这是审美意义存在的流变，也是存在之于审美意义的流变。

四、安心于念念不舍之间

在流变中保持自我存在，在存在中接受事物流变，便可于存在和不舍中得以安心。

“心中如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这句无法断定出处的禅语，说出了一种安心。若能心怀美好而不舍，便有随处皆是的安心。生命的脉动谱写在时间流变的五线谱上，高低起伏地吟唱着希望与失望、快乐与痛苦、美满与遗憾，只要在这无限的旋律中找到生命的本意，便能在岁月的流变中从容以身、执着于心，并深感美好，安心于美好的念念不舍之间。

阿翔因眼病无奈止步于挚爱的拳击事业。这既让阿翔不舍，却又无法承受。但命运终将驱使他在不舍的流变中告别拳台。但流变不会冲走不舍，不舍也是一种存在于流变中的印痕。阿翔只能面对现实，学会安然接受残酷答案。雷声之中，他打扫愤怒下的玻璃碎片，亦如在打扫破碎的梦想。这碎片如时空中的存在碎片，永远成为阿翔记忆里的印痕。与身为海员的父亲长期不见，导致阿翔内向独立的性格。这是一种流变中的固守，是面对流变世界的偏执存在。不肯跟随流变的节奏而变化，使他的心在流变的世界中越发孤立无援。育美也因阿翔的病情而在晚饭中发生争吵，这种各自心灵徘徊与彼此摩擦的内因，固守在各自的不舍中，当彼此之间相互交融时，就会从不同事件流变出情绪差异而彼此矛盾。而当育美和阿翔走在夜色的街头，彼此的温情又使他们不舍。街道上汽车在游动，路灯在一个个掠过，只有牵挂的心会在流变世俗画卷中以共同流变的形式保持默契的存在，他们便在彼此不舍的温情中得以安心。在海边的长空之下，阿翔的存在是流变的时空中一种孤独和坚持，而那幻觉中的船员，正是他对爸爸的想象。时间在流变，但阿翔对爸爸的思念却如深入海中的海堤，任凭海浪滔天也决不动摇。阿翔也从流变的不舍中顿悟到亲情的印痕，从拳击的迷恋中得以超脱。他打电话给育美说我爱你，让玉美在爱的不舍中得以回报。育男终于在育美书店签售新书之时出现了，这是在流变中坚持不舍的回报，也是回报中给予的安心。

苏轼在词中写道：“此心安处是吾乡。”人生也是一种流变，谁都无法在流变的瞬间停留，却可在无数的印痕中回望内心，并在内心中得到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