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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刚放亮,王文才就起床了,老伴有些纳闷,这老家伙,作啥妖?
王文才不吭声,从仓房里找出一个凉席,拆下竹签子,回到阳台上忙乎起来。他身边放着一张厚厚的花花纸、胶水、尼龙绳,还有一把锋利的剪刀。
你整啥?
做风筝!
老伴问了两遍,王文才头也没回,蹦出仨字。
闲的,咋想起做风筝了,咱们家也没个孙男弟女,给谁放啊?
我!对了,还有你儿子!
你脑袋发烧了吧?咱儿子二十七八了,去放风筝?真有好节目看了,俩大老爷们扯着风筝撒欢,警察不来,精神病医院也得来!
老伴嘟嘟囔囔,王文才不搭话,把胶水抹到扎好的骨架上,将花花纸粘牢,站起身,告诉老伴去叫儿子王立权。
别看老伴磨叨,但上真章她对老头子没二话,这么多年都是,因为王文才每做一件事都有他的道理,而且成功多失败少。只不过她迟疑一下,用手一指地上刚扎好的风筝,问道:“老头子,你昨晚说明早晨办,就办这?”王文才摆摆手,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王立权是老两口的独生子,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保险公司做了业务员,没两年就升职成为了经理,手下团队好几十人。这其中有大妈,但也有美女。儿媳苏艳在一家服装店做导购,收入也不错。小两口按揭买了楼房,日子过得很像样。可没承想,小夫妻俩闹矛盾了,苏艳回了娘家。老夫妻闻听后坐不住板凳了,连忙进城。半道上,老伴就对王文才说,八成你儿子坏良心了,我听说他身边总围着一群涂脂抹粉的小狐狸!王文才瞪了一眼老伴,别瞎说,要到地方才能整明白,你没听说,不到老虎窝,就不能掏出狼崽子啊,惹得周围的乘客哈哈大笑。
到了儿子家,当爹的批评儿子几句,走出屋。留下当妈的,能和儿子掏心窝子唠唠。果不其然,真是王立权的原因。他手下有个主管叫刘丽,细高个,丰乳肥臀,一说话眼睛直带钩儿。俩人经常在一起,让苏艳极不舒服。她让立权换团队,或者换公司,王立权坚决不同意。理由是带出一个核心团队,开辟一片市场不容易,能说放弃就放弃吗?结果三说两说,苏艳下了通牒,你不换我换。王立权更倔,我就不换,你愿意咋换就咋换!苏艳鼻子一酸,回娘家了。
老伴把事情经过学了一遍,王文才说,你这老中医不合格!你问关键的,立权是不是猴拉稀——坏肠子了?老伴把脸一绷,就你脑瓜子好使,我问了,儿子保证没有,就是工作关系,不过刘丽是有点浪,但心眼儿不坏。那就好办,王文才点点头,天头不早了,整点菜吧,啥事也得明早办呢!
王立权站在父亲面前,打着哈欠,带着埋怨和撒娇的语气,说道:“爸,您干啥呀,这才几点呢,我昨晚弄客户资料睡得晚,还要开早会呢,捣乱!”
“说谁呢说谁呢?谁给谁捣乱?我和你妈在屯子待得好好的,你们不捣乱我们能捣乱啊?赶快请假!”
“又有什么节目啊?”
“放风筝!”
乍暖还寒,滨随市人民公园里,丁香花鼓着芽孢,杨柳舒展着手臂在轻轻荡漾,人工湖的水泛着清波,天格外蓝。
“好天,正好放风筝!”王文才说完,叫王立权举起风筝,“听我的,放!”王立权用力将风筝向上抛,四边形的风筝摇摇摆摆地飞向了空中......
王立权看着放线的爸爸说:“您有这爱好,下命令啊,我给您买好的,面料是丝绸的,骨架是金属的,什么样的造型都有!”
王文才停住手,凝视了儿子片刻,说道:“什么价钱什么造型的风筝都有,这话不假,但自己一旦相中了这样的,不管咋样,也不能换。你看,他在天上照哪个差?”说完,王文才把风筝线交到儿子手上,王立权拽着风筝线,目视着在天空中游弋的风筝,若有所思。
王文才问道:“立权啊,有啥感觉?”
“没什么,就是挺沉!”
“那你撒手呗?”
“撒手?撒手风筝不就没了吗?”
“我告诉你,家庭就和这风筝一样,你要放手,再好的风筝也没了,我再告诉你,风筝能上天,不只是就你这根线,我还告诉你,你别以为你有线,啥样的风筝都能放了!”
王立权看看父亲,又抬头凝视一下天上的风筝,沉思一会儿,突然把风筝线交给了父亲:“爸,我要开早会了!”说完,大步跑开了。
几天后,滨随市人民公园里,丁香花绽放,杨柳依依,湖水涟漪,白云悠悠,清风徐徐,王立权和苏艳紧紧地依偎在一起,凝望着天空上的风筝,手里牢牢地攥着风筝的线。
二丫和刚子都在二佐村住,俩人前后院,长到十八岁时,俩人进了洞房。村小学何老师说这就叫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二丫贤惠,刚子壮实,俩人齐帮对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他们家的园子挺大,二丫就种上韭菜,扣上薄膜,暖风一吹,韭菜就像调皮的小孩儿似的直招手。二丫扭着腰肢,把翠绿的韭菜用篮子挑到集市上,喊一声新鲜的韭菜,头刀啊——很多人围上来,不一会儿,两只篮子就空了。
刚子学会了瓦匠活,四屯八街地盖房贴瓷砖。二丫总给刚子包韭菜鸡蛋馅的饺子。每次,刚子都吃得直打饱嗝,二丫看着刚子,笑着说爱吃,我天天给你包。
有一天,刚子说,他要去城里了,师傅给介绍的,那里工钱多。二丫点头,说中,你把师傅请来,临走吃一顿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呗。刚子点头,夸二丫懂事,会疼人。
刚子在城里建筑工地干出名了。人爽快,活像样,不磨叽,没两年,刚子由普通技术工干到带班的,最后自己领了一伙人。八年后,刚子成立了建筑公司,做了老板。师傅高兴,说他老了,不能码砖抹灰了,这辈子收徒弟小溜儿十来个,属刚子有出息,给他长脸。师傅看着刚子,轻轻地拍了下刚子的肩膀,说刚子,男人的肩膀为啥厚实啊,因为它要扛很多东西,不单扛死东西,它还扛活物,不单扛活物,还扛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所以到啥时候,肩膀不能塌,刚子点点头。你是瓦匠,砖和水泥放一块是结实,但你要把砖摆正,墙才直溜,懂了吗刚子?刚子把师傅摁坐在床头,跪倒在地,说师傅您放心,您老人家给了我饭碗,我刚子是个爷们,一定好好端着!
刚子开着奔驰回家了。他看见二丫还在园子里割韭菜,就把半篮子韭菜踢倒了,翠绿的韭菜撒了一地。二丫说白瞎韭菜了,整乱了,刚子说,这玩意一车皮能值几个钱?别让人笑话了,跟我进城吧。
二丫正蹲在地上捋着韭菜,听刚子这么说,她抬起头盯着刚子问,城里有地方种韭菜吗?刚子乐了,姑奶奶,城里啥没有,只要你有钱!二丫说,我问你城里有地方种韭菜吗?说完,又低头捋韭菜。刚子说,有。
二丫坐上奔驰,对着二佐村掉了几滴眼泪。二丫记得她伤心离别的泪还有一次,就是嫁给刚子那天。她真是舍不得父母,这次,她也舍不得父母,舍不得二佐村,更舍不得那半园子翠绿的韭菜。
二丫到了城里的新家,200多平的复式楼。前有院子,后有园子,不过后边的小园全是花树。二丫和刚子说,腾个地方,种韭菜。刚子挠了挠脑袋,好半天,答应了二丫,他说,一会儿找人拔掉两棵树,再把土翻一下。二丫高兴,说这活我自己来,不用你管了。
二丫买了工具,弄掉两棵花树,腾出三米见方的地方,把土翻起弄得细碎,望去,如铺在树间的一块黑色的地毯。刚子派司机拉着二丫回二佐村,起回了一些韭菜根儿,栽在树间那块“地毯”上。韭菜生命力强,很容易活,果然,没几天,树间那块黑毯子变成了绿毯子。
二丫把长在城里的韭菜割下来,打了几个鸡蛋,很用心地包了饺子,包完,二丫给刚子打电话,说快回来吃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刚子回来了,但只吃了三个,就走了。二丫吃了一个,说挺香啊,咋就吃仨呢,想了半天,她明白了,鸡蛋,在二佐村包的韭菜鸡蛋馅,鸡蛋都是笨鸡蛋。二丫换了衣服,做最后一趟班车回到了二佐村。第二天,二丫坐车回了城,进屋就包饺子。包完就给刚子打电话,刚子说,中午有个饭局,谈个大活。二丫说,不行,必须吃完再去。刚子真回来了,但只吃了俩。二丫问,还不好吃?刚子说,不是,我得留肚子。主不饮,客不食,你在饭桌上不吃不喝的,生意咋谈?
二丫第三次包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包完,她给刚子打电话。这时候,刚子正搂着一个女人。他接起电话,说这回真回不去了,安监局在工地检查呢。二丫放下电话,叹口气,城里的日子有啥好,吃顿饺子都吃不成?
后来,刚子就干脆不回家了。二丫每次对爹妈都说刚子对她好着呢,啊啊,不说了,我要给刚子包饺子了,韭菜鸡蛋馅的。二丫包好了饺子,刚子不是不接电话,就是接了也不回来。
二丫总在楼后的小园里忙乎着,渐渐地,她把花树都起了出来,腾出一大片地,全都栽上了韭菜。她望着绿绿的韭菜,想着一会儿还要包饺子,韭菜鸡蛋馅的,刚子说了,真香。二丫想,刚子总有一天一定会回来吃她包的饺子。
又过了一年,二丫早晨起来,拉开窗帘,她发现楼后的园子一大片绿色。她笑了,她要给刚子打电话,告诉刚子,韭菜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