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花相遇的日子

2020-11-12 01:47
北极光 2020年11期
关键词:枝杈映山红铁丝

我们连队最南端是连队小学,小学的南面,是一望无际没开垦的荒草甸子。在我还没上学的时候,那片坦荡裸露的世界就是我童年的乐园!

春天冰雪刚刚消融,早晨或晚上,草甸子还有冰碴的时候,有一种鹌鹑蛋大小的黄花就昂扬地开放了。它的叶片有鸡蛋那样大,像缩小版的荷叶一样圆圆的,颜色深绿,也有些发紫。身形矮小的叶片,片片独立,它们贴着地皮微微翘起,有两三寸高,像是先于其他小草来打探春天的消息。

我现在都不知名字的小黄花,星星点点地开在空空荡荡的草甸子里。我小心地绕开解冻的冰水,将它们一枝枝从地里慢慢拔出,握住它仅有两三寸长的花柄,簇拥在胸前。抬头仰望四野,蓝天白云之下,我是全世界最富有的孩子。我怀抱世界,心里一下子装满了童年的整个天空与草地。在经历了好多个这样的春天后,我的个子不断长高,对这种小花的喜爱不曾减损一分。

我离开农场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浓浓欲滴的小黄花。年轻时的梦里常常与它相遇,梦醒是无尽的惆怅。据说过去的荒草甸子如今都开垦成大片优良的稻田,再也找不到陪伴我童年的小黄花了。

春风吹透北大荒的时候,夏天就要到了。满目新绿在春与夏交集的光阴里疯长,连绵辽远的麦田在微风中尽情地舞动,那深浅变换的绿就是麦浪!

我和一群小伙伴沿着麦田边的沙石路,向着麦田的边际奔跑着嬉闹着。

我们好像跑到了天边,麦田的尽头是大山。我们敬畏大山的高大和深不可测。听说山里有老虎。我小的时候亲眼见过一只老虎,当然是一只从山上拉到连队的庞大无比的死老虎。听说勃利县公安局的人都来了,调查老虎的死因。虽说是死老虎,也够吓人的。

我的朋友耿春燕还说,她奶奶就埋在这个大山里,也变成了老虎,但她决不咬我,因为我和小燕儿最好了。

山里的黑熊、狼,说起来都是让我腿软的动物。

我能不畏艰险,跟着她们跑出几里路来到山边,就是为了山边盛开的芍药花。大朵大朵的白花,冰清玉洁,看到它,你就知道什么叫卓尔不群了。

我怀抱芍药,幸福无比,什么老虎、黑熊、狼,似乎没有什么可怕的。

夏季漫山遍野的黄花竞相盛开。我绝没有这亭亭玉立的黄花高,我用手指掐住花头快速采下,一会儿的功夫,篮子装得满满的。我们在花海里边笑边跑,狍子在不远处噌噌地跳。我还看到一只大狍子,还有一只可爱的幼崽尾随其后。看它婴儿一样幼稚地蹦跳,我多想抱它回家。短暂的惊恐后,我们又高兴地采花,满满的一篮子都是上好的食材,但我那时一口也不吃。

时间还早,我是干完活儿了的,可以大把地挥霍这剩下的属于我自己的时间了。作为食材的黄花我只采花头,作为我享受的黄花,我拔出它的梗,尽管有些吃力,我乐此不疲!

黄花、山百合、黄金莲,还有野罂粟,我采了满满的一大抱。我踩倒身边的高草,薅下一小把,两手拧上劲儿,捆住这抱鲜花的腰身,我要带它回家。

采花的日子是我人生最辉煌的日子。那是大自然对一个没有见过火车,没有见过楼房的小女孩儿最坦诚、最热烈、最大度的馈赠。

我那褪了色的衣服不能与这烂漫的鲜花比美。造物者让我置身花海,花草做裙裾,我身着大自然赏赐的盛装华服。高远的蓝天,无边的麦田,它们见证了我人生美丽与辉煌的瞬间。

夕阳的余晖中,汗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娇小瘦弱的我怀抱鲜花,在麦田边回望,满山的浓绿,遍野的金黄,那是大自然为少女时代的我留下的最美的剪影。

我还采过映山红。初春时节,冰雪还没有化尽,满山坡的映山红的枝条萌出了饱满的花蕾。撅折枝条,抱一束回家,插在一个个罐头瓶里,注满水,摆在低矮的窗前。几天的光景,一瓶瓶映山红怒放,红透我家小小的窗子,红透了我家矮小的土屋。

北大荒的冬天寒冷而漫长。我们从深可齐腰的雪里拾来明亮的冬青。它寄生在几十米高的大树上,它蓬大而美丽。蓝天白雪中,冬青,这白雪世界的精灵,翠绿的枝叶,比樱桃还小的鲜红的果实。我仰视它的神奇,我渴望拥有它。

我们无法,也不忍摘取这苍莽世界中的精灵,任它在洁白的天地里自由开放。小心地捡拾起掉落在雪地上的几个冬青枝杈,放在装满木柴的爬犁上带回家,再把它小心地栽在门前的雪堆上,冰天雪地的世界顿时绿意盎然,它让我们的生活充满希望。

由采花到养花,生命的岁月美好而温暖。

我家在北大荒养花那会儿,没有卖花盆的。我父亲用木板钉的方形花盆,里外都罩了蓝油漆,既美观又防腐。这比起别人家破盆烂罐子做的花盆算是高级多了。

后来我家有了一个极高档的花盆,它是一个长方形的黑色带竖纹的塑料电瓶盒改造的。这个长方形的花盆中间有块塑料隔板,隔板一边有三分之二的空间,另一边有三分之一的空间,也就是隔板把花盆分成了大小两部分。我父亲在花盆的底部用烧红的铁丝烫出的小孔,是用来排水的。

这个花盆当年是我家很重要的摆设,我不知道它能不能抵上现在讲究人家的钢琴。它可是给我家带来不少体面,长了不少脸。我班很多女生都去我家参观过,当然还有几个邻居男生也看到过。

我清楚地记得,花盆空间大的那边移栽了一棵月季,花朵盛开,有我母亲与这盆花的黑白合影为证。空间小的那边栽了一棵弱小的灯笼花,还是我母亲让我向我班里新来的同学王敏要来的。我那时是羞于开口要东西的,可我又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愿。没想到的是,王敏的母亲大方地给我剪下一个小枝杈。

要来的这个小枝杈就在我家安心生长,繁衍子嗣。我母亲用铁丝围成圆圈,再用四根苕条将这铁丝的圆圈牢牢地托起在灯笼花的上方,灯笼花的枝蔓儿沿着铁丝一圈圈攀爬,红红的花朵一串串挂满铁丝圈。我母亲在观赏者啧啧的称赞声中又送给了别人无数个小小的枝杈。

给我家带来荣耀的那盆花,主人是我的母亲。

在若干年后,我有了自己的家,也有了自己的花。红砖的房子里,窗台上摆满了有花盆的花。夏天的院子里还有两个破铁盆栽着的花。我的日子还不富裕,我只能顾及花的存活与开放,还不能管栽它的容器是否美观。

君子兰、洋绣球、仙人剑、马齿苋,盆盆盛开,它与我家一同发展,使我家清贫的日子多了些色彩。

后来我住进了楼房,添置了景德镇陶瓷花盆、南泥花盆、红沙花盆,家里的花也在不断升级与增多,火鹤、凤梨、发财树、黑金刚、巴西木,我差不多养遍了市面上能买到的所有的花。

面对家里越来越多的花,我感到空间的狭小,我在辗转难眠中做出一个决定,要对我家的花裁员。

我跟上初中的儿子说:“我决定要淘汰一批花了,送人的送人,扔的扔,实在没有地方养它们了。”

儿子看着我,沉沉地说:“妈,能给人就给点儿吧,不能给也别扔了。它们跟了你这么多年,也不要求你什么,只要你给它们添点儿水,它们就能活着,与花相遇也是一种缘分!”

惊讶地看着善良的儿子,我默默不语。

以往的日子里,我只知道自己是爱花的。小时候一抱抱地采,成家了一盆盆地买,一盆盆地栽。我把花作为家里的装饰搬来挪去,我每天悉心看护它们。在花儿开了谢、谢了开后的时候,我居然有了想要抛弃它们的念头。我的儿子不去摆弄它们,也很少有时间打量它们,甚至很少提及它们。在我看来,他还是少不更事的年龄。可他把家里的每一盆花早就看成不可丢弃的成员了,儿子友善的世界里,花同人一样是有灵魂的。

相遇是一种缘分。与人,与花,与身边所有的事物。广袤的苍穹下,我是渺小的,从形态到心胸。

孩子的世界是纯净的,有了儿子善意的提醒,对我心爱的花,再没有随意丢弃,或者送它给喜爱它的人,或者让它在我家里走完它一世的繁盛。

我珍惜与花相遇的每一个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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