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庄纪事（组诗）

晓弦

饭粒的风景

平反之后，他把习惯

带出牢狱。他常常去秀运广场

在汉白玉台阶，塞入饭粒

却吸引不了一些小生灵，那怕一只

这跟他以前吃禁闭时不同

每顿他总会留下一颗饭粒

竖于潮湿的水泥地面，豢养

不透风的时间，却能吸引

三两只蚂蚁，运气好时

会处引来一穴，它们

围着饭粒打转、跳舞，或者

打坐、忏拜，像在举行庆典

有的竟自残，硬生生卸掉腿脚

留下绿头颅，有的刀戈相见

只为登上饭粒的珠穆朗玛峰——

独揽风景。这会儿它们

赤膊上阵，前仆后继，

完全忘却，身处壁垒森严的禁区

仁慈的隆冬

进入隆冬

门前这条近乎干涸的小河

像我走路歪歪扭扭的老外婆

即使受了憋屈

也从不咆哮

只把细碎的冰棱

悄悄地结在被人遗忘的

河浜的某个角落

屋檐下的冰棱，也一样

暗夜里郁结的心事

即便遇见冬日朝阳

也只默默地噙着眼泪

生怕咂出一丝声响，会惊扰

泥板墙蜜巢里，冬眠的梦

荤素人生

出生时

必是荤的

送大红喜蛋

吃鸡鸭鱼肉

邀七大姑八大爷

热闹一番

中间是

荤素人生

不荤不素

或，亦荤亦素

当他离别

也是素的

着素缟，吃素斋

向叩拜者

发利事糕

请和尚念《心经》

也素的

雪落民间

这些大步流星，从天上

旋转而下的雪花

绝非鸟落民间

只是让我知道，空气

也是可以凋零的

天使的翅膀、黄金的云朵、乃至钻石的星辰

也是可以凋零的

只要天气足够冷，一味冷下去

银币一样高贵的月亮，以及

金币一样自恃高傲的太阳

都是可以

随时凋零的

白着

年过不惑

抬头看天，云白着

低头读书，书白着

举目四望

周遭墙壁一样白着

听雨，雨声白着

梳头，头发白着

写诗，思路白着

散步，道路白着

试着最后一次泅渡

河面白着

年届不惑

连梦中呓语，也白着……

京杭大运河

在泱泱诗国

你有别于滔滔的长江，和咆哮的黄河

你是个真正的哑巴诗人

那些赶考，或者流放的

都爱躺在你肚子上打腹稿

而乾隆皇帝每次下江南

像个性急的接生婆，直接从你腹中

掏几首画舫似有棱有角的诗

以至于南湖菱，再也不敢长角

不长角的南湖菱也是你的诗

煤炭和陶瓷，秦与汉

乃至西楚霸王，都是你写出的诗

是的，你像济公样躺着酝酿诗意

那“哗哗哗”流动的酝酿

让大半个中国羞涩难抑

心旌荡漾，困顿的时候

你把长水袖搁在姑苏城外

让寒山寺栖滿月落乌啼的钟声

是的，你惦记所有湖海山水

虽然时常隐藏社稷之外

有那么一刻，你超脱于诗

你不求来世只求今生

像一条登真成仙的祥龙

拉紧一个时代鲜亮的引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