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玮
1920年创建于武昌文华大学的文华图书科是中国创办最早的图书馆学专门教育机构,1929年独立,改名私立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简称“文华图专”),1953年并入武汉大学,发展成为现今的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它走过了百年的办学历程,培养了一批杰出人才,服务于中外图书馆界,在中国图书馆学教育史和图书馆事业发展史上的地位不言而喻。对这一图书馆学专门教育机构的研究一直是中国近代图书馆(学)史研究的重要课题。《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不朽的文华——从文华公书林到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的创建与发展》等著作是这一领域研究成果的杰出代表。然而,伴随着研究的深入和史料的不断发现,史料异载的现象格外突出。2008 年,查启森、赵纪元[1]首次指出,“文华图专”的校史资料中许多基本史实存在异载现象,涉及创办人、创设时间、首任主任、独立建校时间、第一届在校学习图书馆学课程的时间、本科第九届入学时间、并入武汉大学时间、奠基时间、校训“智慧与服务”制订者9个方面。2010年,梁建洲[2]提出对创办人、独立建校时间、“智慧与服务”制订者3个问题的看法,增加了对沈宝环是否公费留学问题的回忆和认识。近年新资料的发现使得文华图书科首班学生亦成为值得考证的史料异载现象之一。
长期以来图书馆界普遍存在文华图书科“首届六名学生”和“首班六名学生”说法(下文统称为“六人说”)。2013年《不朽的文华——从文华公书林到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在脚注中提到“关于文华图书科首届学生人数,一般通称‘快乐六君子’,而实际图书科创办初始学生人数为8人,后有2名学生退出”[3]149,又在附录《文华共同体大事记》中记载“学生原本8名,后2名学生退出”[3]470,但未对此做更进一步探究。2015 年美国加州大学河滨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Riverside)图书馆邱葵(网名“麦子”)在圕人堂分享了他在美国《图书馆杂志》(Library Journal)1921年6月15日一期中发现的一篇记载文华图书科的文章China's First Library School(《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当时参与交流的几位图书馆人发现不少说法与此前常见的资料有所出入,尤其是提到首班有8名学生,且所附文华图书科首班师生合影中除韦棣华、沈祖荣和胡庆生3位教师外,还另有8人。因此有人认为,由于公认第一届毕业6人,那只能说明有2人中途“流失”了[4]。这两处资料均提到文华图书科最初招收8名学生,由于另外2人没有如期毕业,一说为“退出”,另一说为“流失”,根源在于并不清楚这2人的具体状况,笔者将之统称为“八人说”。“六人说”既然能得到广泛认同,自然有其依据;“八人说”亦有文献依据而并非空穴来风。那么,为何会有两种说法?历史的真相又是如何?值得深入探讨。
文华图书科首届6名学生的说法肇始于沈祖荣。1922年11月他在《民国十年之图书馆》中提到:“现已毕业一班,其学员有在厦门大学图书馆、上海商务印书局图书馆、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北京协和医学图书馆、燕京大学图书馆、清华学校图书馆任事。”[5]根据学生就业单位和已有学科知识背景,推断他所指即裘开明、黄伟楞、陈宗登、桂质柏、许达聪、查修6人。沈祖荣此处用的是“毕业一班”,因此实际含义应是“首届”学生而非“首班”学生。
周洪宇在《不朽的文华——从文华公书林到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中也使用“首届”提法,他说:“文华大学图书科首届学生只有6人,全部为男生,他们都是从文华大学文学院二年级学生中挑选出来的,1922年毕业。”[3]108
程焕文在《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中引用《文华月刊》1922年第2册第1号和第2册第4号记载,指出裘开明、陈宗澄①和黄伟楞3人毕业于1922年1月8日,许达聪、查修和桂质柏3人毕业于当年的6月24日。[6]40笔者仅从北京大学图书馆查到1922年7月的第2册第4号这一期,显示图书科毕业生只有许达聪、查修和桂质柏3 人,他们于6 月24 日参加毕业典礼。《文华月刊》是文华大学主办的期刊,且出版时间均在他们刚毕业不久,因此文华图书科首届毕业生为这6名学生应是毫无疑义的。
目前所见最早提到文华图书科首班6名学生的文献是1928 年印刷的China’s First Library School;The Boone Library and Its Forward Movements(《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文华公书林及其发展》,现藏于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篇首是韦棣华所写序言,随后是胡庆生所写China’s First Library School和沈祖荣所写The Boone Library and Its Forward Movements。胡庆生在文中提到:“It began with a class of six,who have since been widely known as‘The Happy Six’.”[7],即文华图书科首班6名学生,以“The Happy Six”之名盛传。
1931年,沈祖荣在《文华图书科季刊》(韦棣华女士纪念号)发表Miss Mary Elizabeth Wood:The Queen of the Modern Library Movement in China(《韦棣华女士:中国现代图书馆运动之皇后》),提到文华图书科作为文华大学的一个院系成立于1930②年3月,这一班有6名学生,被称作“The Happy Six”。[8]
以上两文提及文华图书科首班有6 名学生时,都指出他们有“The Happy Six”之称,但没有指明这个称号由谁赋予。后来学者在沿用文华图书科首班有6名学生时,有以下几种解读:
(1)忠实原意。1975年加利福尼亚州立大学黄文宏在《图书馆学与资讯科学》发表Miss Mary Elizabeth Wood:Pioneer of the Library Movement in China(《韦棣华女士:中国图书馆运动的先锋》),基本使用了沈祖荣的上述原话。[9]
(2)称号来自韦棣华。1948年李廉在《文华公书林小史》中说:“第一期学生有裘开明、陈宗澄、黄伟楞、桂质柏、查修、许达聪等六人。韦棣华女士誉为‘快乐六友’。”[10]
(3)称号来自这批学生。1989年美国学者白齐茹在Samuel T. Y. Seng and the Boone Library School(《沈祖荣与文华图书馆学校》)中指出:“the first class of students called themselves the‘Happy Six.’”[11]程焕文持同样看法,在《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中写道:“他们同为一班,且自诩为‘快乐六君子’(The Happy Six)。”[6]40
(4)称号来自文华大学其他学生。虽然周洪宇在《不朽的文华——从文华公书林到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中用的是“首届学生6人”,但他同样沿用这一称号,并认为“这6人被当时文华大学的学生戏称为‘幸福的六人’(Happy Six)”[3]108。
这些解读都未标注该称号的出处。笔者翻阅史料,认为应不超出胡、沈上述资料。如此,除非有更明确的证据,否则不宜对这一称号的赋予人作过度解读。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裘开明在1963年11月召开的哈佛大学校监委员会东亚文明巡视委员会发言中提到:“1920年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文华图书科在已故韦棣华女士的指导下创立了,我是首班6名学生之一。”[12]由于这是回忆文字,相隔40余年,不排除记忆出现误差的可能。也有可能是胡庆生和沈祖荣后来提出文华图书科首班6名学生后沿用这样一个通行的说法。然而,后文将揭示裘开明在1920年文章中明确指出文华图书科招收8名学生。可见,来自当事人本身的文献就有矛盾之处,胡庆生和沈祖荣首班6名学生的说法从时间上在1930年代前后,距离历史事件发生的时间已有10 年左右,这是需要考虑的。通常情况下,所有学生入学后均如期毕业,那么“首班”是可以等同于“首届”的。但严格来说,“首班”学生并不等同于“首届”学生。入学算“班”,而毕业才算“届”。如果有学生入学后因种种原因没能如期毕业,那么首届学生与首班学生就存在人数上的差异了。如果我们仅以最终毕业人数来指称该班人数,势必会造成很多没能如期毕业的学生(或退学或延期等其他变故)的这段经历被抹杀,这种“人为操作”无法“抹平”一切,造成不少史实难以自圆其说。
虽然最后毕业的6名学生也是文华图书科首班的6名学生,但如果抛开所有背景不提,仅仅“文华图书科首班6名学生”的论断就极容易使不明就里的受众误认为文华图书科首班自招生到毕业始终就是那6名学生。事实上,不乏知名教授在新史料未发掘出来之前受这一论断误导而“躺枪”。程焕文在《中国图书馆学教育之父——沈祖荣评传》中称:“1920年3月,文华图书科创办之初,入学者为文华大学文科三年级学生陈宗澄(Henry T. T. Chen)、裘开明(Alfred Kaiming Chiu)、黄伟楞(William W.F.Huang)和二年级学生许达聪(Coleman T.T.Hsu)、查修(Lincoln H.Cha)和桂质柏(John C.B.Kwei)共6人。”[6]39-40持类似说法的还有吴慰慈、张广钦在《开创中国现代图书馆事业的先驱——韦棣华女士》中提到:“文华图书科在1920 年3 月诞生了,首次招收了6 名学生。”[13]如果没有后来“八人说”出现,相信学界不会认为文华图书科首次招收学生6名是有悖历史事实的。
因此,在已有线索表明文华图书科首班招收8名学生的前提下,不能放弃探寻最初一同入学的另外2人是谁,以及他们的真实动向和未能如期毕业的原因。周洪宇基于毕业时人数比入学少2 人,得出2人“退出”的结论,但“退出”一词有“退学”的误导而缺乏实证证明其的确是退学。因此,笔者认为在另外2人没有如期毕业的原因得到澄清前,对这种状态的描述用词以没有任何预先假设在内的中性词为宜,而前述圕人堂讨论该问题时有学者提出的“流失”一词相对比较中立,故选用该词以方便行文。
文华书院早在1901年就有了手抄校刊The Boone Chronicle。[14]71906年起,正式出版英文季刊The Boone Review,取代The Boone Chronicle。[14]10该刊较为稀有,很多图书馆无馆藏。笔者仅从全国报刊索引数据库查阅到1920年第15卷第2号和第15卷第4号两期。该刊早年出版时只有英文,后来才增加中文内容。英文封面和内页印有“The Boone Review”,中文封面和内页则印有“文华温故集”字样。1920年11 月第15 卷4 号英文封面印有“Library Number”(图书馆专号),集中刊登有关文华图书科的消息和文华图书科师生的文章,其中多篇文章共同提到该科首班学生为8人。
2.1.1 中文部分
查修《北京图书馆界见闻纪录》记录了他1920年夏随同沈祖荣参加北京高等师范学校图书馆学讲习会,以及在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实习的经历:“后来暑假将近,本科主任韦棣华女士,及其余教授,恐怕我们在本校读书太久,终难免有坐井观天的观念,所以特将这科八人一齐送往别地方实地经历一番:其中五人被派往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图书馆去;我们一群三人就被派往北京政治学会的图书馆去。”[15]
《校闻》部分“赴京演讲”一则记载:“公书林协理沈祖荣先生应北京图书馆研究会之请,于暑假内赴京演讲,随行并偕同图书科同学三人至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服务,一切详情,请看本集本期之《北京图书馆界见闻纪录》便知。”[16]又有“沪地实验”一则记载:“本校图书科开办以来,成绩优美,暑假内由胡庆生先生率领该科生五人,至上海商务印书馆藏书室以新法为该馆类别各种书籍,闻结果颇佳,极为该馆人员所赞赏云。”[16]
以上内容表明当时文华图书科除韦棣华、沈祖荣、胡庆生3位教师外,还有8名学生。
2.1.2 英文部分
裘开明在Boone University Library Past,Present and Future(《文华公书林之过去、现在与未来》)中写道:“今年3月,文华图书科正式开办,招收了8名学生。这是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关于它的情况请见本刊其他相关文章。笔者有幸成为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的首班学生之一。”[17]
黄伟楞在The First Library School in China(《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中提到:“课程开始于春季学期,有8名学生注册。”[18]该文说:“5名学生在胡先生的带领下为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工作。”[18]许达聪在The Work of Boone Library in the Commercial Press Library(《文华公书林在商务印书馆的工作》)中指出:“经安排由毕业于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同时担任文华大学教员的胡庆生先生南下上海,督导商务印书馆图书馆的编目工作,和他一起的还有5名文华图书科的学生。”[19]
此外,英文“校友近况”(Alumni Notes)在介绍胡庆生时,指出他在5名文华图书科学生协助下受商务印书馆之邀请为其整理图书馆,为该馆建立现代分类编目系统。[20]介绍沈祖荣时,提到:“在北京时,他在文华图书科几名学生的协助下为北京政治学会筹备组织图书馆。”[20]陈宗登在Political Science Library in Peking(《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记载:“我们的教员之一沈祖荣先生,毕业于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答应暑假去北京协助他们筹备图书馆,与他同行的有3名文华图书科的学生,笔者即为其一。”[21]
这些文章分别出自文华图书科首班学生查修、裘开明、黄伟楞、许达聪、陈宗登5人,又有校闻消息为佐证,且发表时间就在1920年11月,最为接近他们入学的时间,因而可靠性是经得住考验的。
2.1.3 照片
该刊英文部分夹页中有一幅照片,下方文字为:First Library School in China. (Staff and Members of First Class),直译为“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教职员与第一班成员)”。由于刊登这一照片的杂志封面显示出版时间为1920 年11月,因此,这幅照片拍摄时间一定是在1920年11月之前。
周洪宇在《不朽的文华——从文华公书林到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中引用该照片时,解读为“1922年,文华大学图书科第一届毕业生与教师的合影”[3]108。2018年,华中师范大学档案馆发布《“快乐六君子”——中国图书馆学的第一届学生》[22],也插入了同一幅照片,但说明文字是“1922年文华大学图书馆学教师与第一届毕业生合影”。可见,这种解读首先把拍摄时间搞错了,并非1922年,而应该是1920年,因此也不可能是毕业照。照片中除居中的韦棣华外,有2名身着西装者,一为沈祖荣,一为胡庆生,这是文华图书科初创时的3名教师,剩下8名穿长衫。如果首班只招6名学生,如何解释照片中有8位着长衫者?
笔者推测,这幅照片很可能是1920年3月文华图书科刚开学时的摄影,毕竟学校初创是值得纪念的重大事件,且除教师外的其他人身上都别有条带,估计是庆典所用,上书姓名便于识别。至少也是在1920年暑假之前拍摄。因为根据后文分析,当年暑假学生跟随胡庆生、沈祖荣赴上海、北京实习之后,就有两名学生分别留在上海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和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工作,此后便无法凑齐8人了。
图1 China’s First Library School(载于Library Journal 1921年第46卷第12期)
1921 年6 月15 日,美国《图书馆杂志》(The Library Journal)刊发China’s First Library School(《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开篇介绍说:“作为武昌文华大学的一个院系之一的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第一班8 名学生去年毕业了,第二班招收了7名学生。”[23]并附与《文华温故集》所刊相同的一幅照片,下面的说明文字显示这是武昌文华大学图书馆学校教师与第一班学生合影。尽管该文认为第一班学生8人于1920年毕业,与《文华月刊》和沈祖荣1922年的提法相悖,很可能是某种失误,但从文字和图片说明来看,同样也认为首班有8 名学生。至此,初步认为文华图书科首班招收8名学生大体合乎史实。如果能考证出另外2名学生的姓名,便可使“八人说”更具有说服力。
黄伟楞在《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中有一段话点明“流失”学生的准确去向:在学期结束前,学校、学生和这两所机构三方达成协议,暑期为这两所机构服务,并且由两名学生分别暂时担任这两所图书馆的职务,直至另外2名学生毕业后接替他们[18]。这样,就知道另2名学生是在1920年暑期实习后分别留在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和上海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工作,直至1922年有毕业生去接替。根据图书馆学史已有研究成果,1922年陈宗登毕业后任职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而黄伟楞任职于上海商务印书馆图书馆。这说明一切是按照原先订好的协议执行的,因而推测这2名中途工作的学生应该在1922年有人接替之后会回到文华图书科继续完成学业(如果没有其他原因)。那么,这2人是谁呢?
此前文献已显示赴北京实习的是3名学生,查修在《北京图书馆界见闻纪录》中提到:“不过我们这群中还有一位陈君在南京,一位田君在济南。”[15]最后又说:“夜九点钟田君洪都自山东来到。”[15]此外,他在该期英文部分发表The First Library Training Institute(《中国第一个图书馆学讲习班》),提到北京一行3名学生的具体名字:“参加图书馆学暑期讲习班的另外两名代表是文华图书科的两名学生,田洪都和笔者。这两名学生和随后加入的陈宗登一起为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工作。”[24]由此,其中一名“流失”学生可确定是田洪都。
1930 年宋景祁编《中国图书馆界人名录》(又作《中国图书馆名人录》),对田洪都的介绍说:“田子洪都,京镐其字也,山东安邱人,年31岁,武昌文华大学文学士、文华图书馆学专修科毕业,曾任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馆长(1920-22)、文华公书林助理(1922-25)、燕京大学图书馆代理主任(1925-29)……[25]1936年9月《图书馆学季刊》“著者略历”中记载:“田洪都,字京镐,山东安邱县人,武昌华中大学文学士,美国哥伦比亚图书馆学学院肄业,哈佛大学教育学院肄业,曾任北平政治学会图书馆主任、美国哈佛大学汉和图书馆代理主任,现任私立燕京大学图书馆主任。”[26]
黄雪婷在《田洪都与20世纪初中国图书馆事业》[27]中因这段历史尚未揭开,故而对宋景祁《中国图书馆界人名录》介绍田洪都担任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一事存疑,理由是陈宗登1922-1949年一直担任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馆长。至此,这些史实便得到合理的解释了。
《文华温故集》英文部分“学院消息”(College and School Notes) 分 5 部 分:freshmen,sophomore,lower junior,upper junior,senior,即大三年级细分两个级别。黄伟楞、裘开明和陈宗登的名字出现在“Upper Junior Notes”中,而“Lower Junior Notes”中有这样两则消息,一是“Francis Hu接受了上海商务印书馆图书馆馆长的职位”[28];二是“许达聪、查修、桂质柏加入了文华图书科”[28]。可见,Francis Hu与许达聪、查修、桂质柏为同一班学生,虽然此处并未道明他是文华图书科一员,但由于去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工作的是他,如果从商务印书馆这一时期图书馆职员名单中找到胡姓职员的名字,且证明他来自文华图书科,那么也就证明Francis Hu是该人的英文名,该人就是文华图书科首班学生中于1920年夏留在商务印书馆工作而“流失”的另一人。
根据郑峰博士学位论文《多歧之路:商务印书馆编译所知识分子研究(1902-1932)》[29]所附《编译所职员名单》,1920年图书馆尚无胡姓职员,1921年图书馆职员中出现“胡正支”,1922年图书馆职员名单有黄伟楞和另一名胡姓职员胡卓生。1923和1924年有黄伟楞,但没有胡姓职员。那么下一步就需要考察胡正支和胡卓生与文华图书科有没有关系。
《文华图书科季刊》1930年2卷1期列《文华图书科同学录》共55人,其中没有姓的发音为Hu的同学。《湖北私立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一览(1934年)》中“专科毕业生名录”中王文山、冯汉骥之后有一人名“胡芬”,后接杨作平、罗基焜和黄星辉,其籍贯为湖北,现任职务为杭州浙江省立图书馆馆员。武汉大学档案馆藏一份手抄《私立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历届校友通讯录》,基本按照入学先后顺序记录每个学生的姓名、性别、籍贯和工作单位(地址)。在该通讯录王文山和冯汉骥之后同样列有“胡芬”一人,籍贯为湖北汉川,工作单位是北京国立师范大学图书馆。从该通讯录中桂质柏的工作单位是武汉大学判断,这份通讯录的抄写制作时间应是1940年后。工作单位的差异不排除不同时间工作发生变动的原因。
这个Francis Hu 到底是胡正支、胡卓生还是胡芬呢?笔者分别以这3个人名为线索进行检索,胡芬和胡卓生均没有得到有效结果,而胡正支有两本著作出版:《中国帝号标题一览》《俄文著者排列法》,这成为唯一能继续跟进的线索。《中国帝号标题一览》(1939年出版)有两篇序言,一是湖北沔阳陆和九所书,提及胡正支乃文华图书科韦棣华的学生,曾在杭州浙大工学院及北平法商学院图书馆工作,目前任职于燕京大学图书馆;另一篇序言是田洪都所撰,开篇即言:“同学胡正支,自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毕业后,历任各图书馆编目之役,多所研究,洎来燕京大学图书馆,主掌阅览事务……”[30]虽然这两篇序言揭示这位胡正支毕业于文华图书科,但鉴于该校毕业生名录和历届校友通讯录中该时期姓胡的仅有胡芬而没有胡正支,因此还需要更多旁证来证明。
《文华图书科季刊》多期“同门会消息”提到“胡正支”,如:1929年9月第1卷第3期有“胡正之,现为杭州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馆员”[31]一条;1931年12月第3卷第4期有“陆秀女士已辞去杭州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主任,现任天津河北省立女子师范学院图书馆主任。原职由胡君正支接替”[32];1933年6月第5卷第2期有“胡正之,由杭州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转职浙江省立图书馆,任编目主任”[33];1935年12月第7卷第3、4合期有“胡正支君由国立北平大学法商学院图书馆转职国立北京大学流通部”③[34]。不仅该校季刊同门会消息中多次提到该人,而且其工作单位与《中国帝号标题一览》两则序言极为吻合。综上所述,既然《文华温故集》提到去商务印书馆图书馆工作的是Francis Hu,而商务印书馆图书馆职员名单中又有胡正支的名字,且他又的确是文华图书科的学生,那么由此推断胡正支就是文华图书科1920年夏留在商务印书馆工作而“流失”的另一名学生的结论便是成立的。
根据以上资料所提到胡正支曾工作的机构北平大学法商学院图书馆这一线索,笔者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查到馆藏《民国二十三年度国立北平大学法商学院一览》,在“本学院职教员一览”中找到了胡正支的纪录,显示胡正支为图书课课员,字卓生,籍贯为湖北沔阳,武昌文华图书馆学专科学校毕业,曾任湖北省立图书馆编目员、浙江省立图书馆编目主任、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主任。到职时间为1934年5月。[35]由此可知,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职员名单》中的胡卓生即胡正支,是为同一人。北京大学档案馆藏1937年《平津国立院校教职员联合会会员录》④中同样显示胡正支,字卓生,籍贯沔阳。
完成如上考证后,笔者在北京大学档案馆查阅到《燕京大学教职员名录(1938-1939)》⑤,其中燕京大学图书馆阅览组组长即为胡正支,英文名正是Francis T.T.Hu,完美地验证了以上的推理和考证。
至于文华图专的毕业生名录和通讯录中有胡芬的名字而没有胡正支的名字,但“同门会消息”中又多次出现胡正支,据此可以认为胡芬与胡正支为同一人,胡芬应是其早年曾用名。联想到浦薛凤曾提到其妻子陆佩玉的名字是因他笑其原名(陆冶予)太像男子而另改的[36],故不揣冒昧作一猜想,或许胡正支也是因其原名胡芬过于女性化而改名亦未可知。
由于《文华图专目录学教育与目录学思想现代化》提供一张文华图书科学生成绩单,学生姓名为曾宪三(Mark H. S. Tseng),他选修图书科的成绩是在1920年秋至1921年春。此前有学者据此怀疑他是文华图书科首班8名学生之一,然而我们已知文华图书科首班开学是在1920年3月而不是1920年秋。因此,排除他是文华图书科首班学生之一。
通过以上考察得知,田洪都和胡正支没有在1922 年和同班同学一起毕业并非因自身原因“退出”,而是服从于学校安排,类似于现今国外高校的带薪实习(Co-op)项目。《中国图书馆界人名录》提到田洪都1922-1925年任职文华公书林,《私立武昌华中大学历届毕业同学录》显示,田洪都1925年6月毕业,获图书科文学士学位。因此,他是在3 年的时间中既工作又完成了学业。但该同学录中并没有记载胡正支(或胡芬),因此对他是否拿到华中大学的学历仍需存疑,且对于他何时回校、何时毕业也需要进一步考证。但至少他出现在文华图专毕业生名录中就说明他还是回校完成了图书科学业,而工作履历也证明他自毕业后始终服务于图书馆界。那么,文华图书科首班为什么会安排学生中途工作呢?
黄伟楞在《中国第一所图书馆学校》中提到,在文华图书科正式开办之前收到3份用人申请的来信:一是中华医学基金会(China Medical Board)的顾临(Roger S. Greene)代表北京政治学会图书馆提出;二是时任商务印书馆编译所英文部主任邝富灼(Fong F. Sec)代表商务印书馆提出;三是王克私(Philipe de Vargas)代表上海基督教青年会图书馆提出。正是由于迫切的用人需求,学校才安排当年暑期由沈祖荣和胡庆生带队前往此前提出申请的两所图书馆,并安排两名学生分别暂时担任这两所图书馆的职务,直至另外两名学生毕业后接替他们。
事实上,文华公书林原计划1920年秋季开办,后来提前到1920年3月,应该也是收到用人需求后,必须提前做一些专业训练,故而提前半年开办。《文华温故集》第15卷第2号“校闻”之“公书林”部分,有“开科预志”一则,称“本书林管理员及校中教职员多人,为谋造就吾国图书馆人才起见,已拟定来年秋季,于本校大学科内添设图书专科。现此计划已在大学教员议会通过,一俟本校管理部认可即可见诸实行,至其详细章程,来年即可公布也。”[37]该刊中文封面标注出版时间为1920年1月,英文封面却显示1919年1月。查英文部第137页和第137页之间夹有一大学足球队合影,时间为1919年10月10日。由此断定英文封面时间应是印刷错误。而且,中文部编辑部成员页上有“1919年12月印行”字样。综上,这期的实际出版时间是在1919 年12 月或1920 年1 月,而当年春节是1920年2月20日。中国人一般以春节作为划分“年”标志。因此,“来年秋季”应指1920年秋季。
虽说韦棣华创办文华图书科早有打算,并在1917年派胡庆生赴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学习图书馆学,但无疑也是当时社会要求以现代方式科学管理图书馆的需求推动的结果。实际上,除文华公书林先后派沈祖荣、胡庆生赴美国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学习图书馆学之外,有多所大学图书馆都派人出国学习图书馆学。任上海圣约翰大学图书馆馆长的徐燮元于1916年秋赴美入纽约公共图书馆学校。清华学校图书馆馆长戴志骞于1917 年赴美入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学习。1918年杜定友受校长唐文治派遣到菲律宾大学学习图书馆学专业。此后洪有丰、李小缘和袁同礼先后于1919 年、1921 年、1922 年进入纽约州立图书馆学校学习图书馆学。他们回国后推动了中国现代图书馆事业和学术的发展。这一代图书馆学留学人士发挥的作用不容低估,然而也需承认他们出国留学是整个社会大环境对图书馆事业提出了新要求的结果。时代发展带来的内驱力是推动中国图书馆变革、促成中国现代图书馆学教育的根本原因。
选择这一问题进行研究,是因为学界已经对这一问题提出了不同的观点和材料。作为图书馆学史研究者,必须正视并解决这一史料异载的现象,还历史以真实。文华图书科首班“流失”学生的考察,看似只是小小的一个人数的差异,虽没有改变文科图书科首届毕业6名学生的史实,而且自1920年秋至1922年毕业,文华图书科在校学生的确也是裘开明、黄伟楞、陈宗登、桂质柏、许达聪、查修这6名学生,但至少突破了长期以来因资料不足误以为文华图书科首班招收6 名学生这一历史性局限。相信将来随着更多史料的挖掘,更多以往的认知都会被推翻,然而这也正是历史的进步之处。
“历史无小事”,任何微小的历史事件都与其他事件和环境相牵连。对文华图书科首班“流失”学生的考察,不仅证实文华图书科1920年3月初创时的确招收了8名学生,另外2名学生是田洪都和胡正支,更还原了文华图书科初创时期被掩盖的某些办学历史细节和时代背景。不仅使得田洪都相关研究中原本令人生疑之处得到了合理的解释,更是让一位终身从事图书馆事业,却一直鲜为人所知的文华学子胡正支从历史的帷幕背后走上舞台。然而,关于胡正支的考察仍有很多未尽之处,文后所附《胡正支图书馆生涯简介》仅可视作抛砖引玉之作。民国图书馆史仍然有太多淹没在历史尘埃之中有待发现的领域,姚乐野等在《图书馆史书写中的“大历史”和“小历史”》[38]一文中提出改变“精英史”“学术史”的传统研究范式,寻求从“草根阶层”,从社会化角度来梳理和研究图书馆事业发展史。虽然在操作层面来说,这类材料获取困难,但的确打开了图书馆史研究的新思路。在我们关注民国时期知名图书馆学家的同时,对那些兢兢业业从事图书馆工作的一线工作者也需要给予适度的关注,以不同视野去审视民国图书馆事业方可得到更加全面、完整、真实的理解。
文华图书科早年历史仍有不少未解之谜,大量文华学子的经历和成就还没有得到充分挖掘。笔者由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进入图书馆学这一学科殿堂,谨以此文庆祝其即将迎来的百年诞辰,也期待文华图专研究硕果累累!
附 胡正支先生图书馆生涯简介
胡正支,字卓生,英文名为Francis T. T. Hu,籍贯湖北沔阳。1920年3月成为文华图书科首班学生之一。在校时曾用名胡芬。1920 年夏,由胡庆生带队,与裘开明、黄伟楞、许达聪、桂质柏在商务印书馆编译所图书馆实习,随后留下工作至1922年被黄伟楞接替。自文华图书科毕业后,他历任湖北省立图书馆编目员、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馆员(1929年9月在任上),1931年接替陆秀担任浙江大学工学院图书馆主任,1933年转任浙江省立图书馆编目主任,1934年5月入职国立北平大学法商学院图书馆,任图书课课员,后转职燕京大学图书馆(列入1938年10月《燕京大学教职员名录》),任阅览组组长。随后任北平师范学院图书馆主任(1948年6月在任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服务于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1937年1月出版《俄文著者排列法》,1950年由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再版。1939年4月出版《中国帝号标题一览》。
注 释
①原文为“陈宗澄”,其他文献多称“陈宗登”。
②原文印刷错误,应该是1920年。
③此项记载可能有误,因查北京大学档案馆1935 年和1936年教职员录中图书馆职员中没有胡正支,而1937年《平津国立院校教职员联合会会员录》中胡正支的单位仍是北平大学法商学院课员。
④北京大学档案馆,档案号:MC193703。
⑤北京大学档案馆,档案号:YJ1938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