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晴
在高校教了九年法律,杨玲注意到了越来越普遍的女性职场困境:哪怕比男性更为优秀,她们也无法获得同等认同和话语权,晋升天花板如影随形,与此同时承担着更繁重的家庭、育儿责任。这促使她在短时间内做了一个重要决定:将自己的职业落脚点,从中山公园的华东政法大学,改为陆家嘴的香港国际仲裁中心(HKIAC)上海代表处。
杨玲现在是香港国际仲裁中心副秘书长兼上海代表处首席代表。2018 年 1月加入HKIAC之前,她曾在华东政法大学国际法学院副教授从事国际仲裁的教学、实践和研究近九年,在商事仲裁和投资仲裁领域,已出版专著两本,发表论文30余篇。
2018年初加入HKIAC后,杨玲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发起仲裁女性俱乐部(Women In Arbitration,简称WIA),“性别多样化在仲裁界是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她解释道。在指定仲裁员的时候,女性通常被选择的很少。三个仲裁员都是男性的很常见,有一个女性的场景不多见,三个仲裁员都是女性的更是罕见。
仲裁女性俱乐部
一个月后的国际妇女节,WIA做了第一场线下活动,主题为“女性与仲裁:职业发展与自我成长”。那个明媚的春日,上海当代艺术馆二楼,他们请来学者、法务、律师、仲裁人等齐聚一堂,谈论两岸三地四法系,也用话题引出女性在仲裁领域的职业瓶颈。杨玲说,这是懵懂的一次试水,没想到不少外地的同行发私信问她,“能不能在我们那办一场?”
于是3个月后,第二场活动“中国女性与仲裁:如何做的更好”首次走出上海,移师北京。今年疫情后,以8月19日WIA首届委员会成立为开端,杨玲和同事已经组织了4场活动。“我们从每件小事做起,让大家先关注到仲裁中的多样性问题,关注到优秀的女性,应该走出来,站到光底下,让人家看到你,再往前走一小步。这可能就是我们一步一步想做的。”她说道。
提升仲裁中的多样性,是个真问题还是假问题?这是杨玲去年3月8日抛出的辩论题目,“那天一开场,我就开了一个玩笑:据说正方这一队,昨天晚上4个人商量到凌晨4点,觉得问题太多了;而反方这一队九点半都睡了,他们觉得这压根就不是个问题。”
在杨玲看来,大多数人对国际仲裁员的刻板印象就是“有白胡子的男性白人”,这本身就是一种潜意识里的偏见。尽管如今几乎每所高校都设有法学专业,而且也会开设仲裁的课程。但在仲裁这个行业,年轻人需要经过大量实战训练,方能成為顾问、合伙人,层层进阶之后,最终进入国际仲裁员领域的女性少之又少。
在高校授课时,她的不少学生专业能力过硬,可惜对口就业的不多,越往专业方向发展,女性的身影就越少见。这也是杨玲想要发起仲裁女性俱乐部的原因之一,依托香港在国际商事争议解决上的优势,“我们尽量的去做一些实用的事情,让内地的女律师、女仲裁员获得切实的国际仲裁的一手知识。”
作为全球领先的最受当事人喜爱的仲裁地,香港有完善且先进的仲裁立法、法院支持仲裁的清晰表达以及全球顶级争议解决人才,在过去数年成为内地当事人首选的境外仲裁地。目前内地当事人已经成为 HKIAC 的最大国际用户,超过半数以上的案件中至少有一方当事人来自内地。
2015年4月,国务院发布《进一步深化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改革开放方案》,提出“进一步对接国际商事争议解决规则,优化自贸试验区仲裁规则,支持国际知名商事争议解决机构入驻,提高商事纠纷仲裁国际化程度。”也是这一年,香港国际仲裁中心上海代表处设立,沪港两地深化合作。
因为全球公共卫生危机,这个上半年,杨玲仿佛经历了一趟过山车。疫情暴发初期,她本以为商贸活动暂停,商事争议骤降,然而没多久仲裁案件呈“报复性”增长。那段时间,外贸行业进入“速冻期”,国家统计局公布的数据显示,一季度进出口呈断崖式锐减,全球各地因无法履约导致的商业摩擦不断见诸报端。
为了帮助国内当事人了解、参与境外仲裁实务,HKIAC在5月联合无讼推出了《国际仲裁:企业技能包》,涉及争议解决方式分析、境内外仲裁程序的不同、如何挑选仲裁员等内容,主要针对企业法务免费在线授课。
走到“光”下
出生在湖北的杨玲从小就是学霸,但她说,自己在课上从来不举手发言,也不敢提问,“老怕我说错了”。但其实她内心对很多事物感兴趣,经常从各种严肃案件背后寻出有趣之处。“我当年为什么学法律,也是有一颗八卦心。”她笑称。
杨玲在华政是深受学生爱戴的风趣幽默的老师,就像今天B站爆火的罗翔刑法课,她上课从不看讲义,经常从一些偏门的视角切入法律细则,“与其告诉学生什么是仲裁,我不如让他们对仲裁这个事情产生极大的好奇感和八卦心”。
加入HKIAC后,杨玲的主场从三尺讲台变成了更广阔的舞台,挑战也随之而来。2018年的香港仲裁周,同事邀请她去参与一场论坛,她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回头她跟好朋友聊起,又懊恼错过了一个非常重要的机会。“我根本就不敢上去讲,我对自己的英文没有信心,怕讲不好丢了HKAIC的脸,因为跟我同台的都是那些国际大腕,压力非常大。”她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自信优秀,同时自卑敏感,机会摆在眼前,但跃跃欲试和怯场逃开两个想法在她的脑海中不断打架。
第二年的香港仲裁周,类似的邀请又来。她没有立刻回复那份邮件,在家里纠结了好几天,最后在朋友的鼓励下,她安慰自己,大不了多写几稿,多背几遍英文。“我大概怀着一种自我怀疑,非常想尝试,觉得这是一个巨大的舞台,但又认为自己能力深深的不足。”事实上,得益于多年脱稿授课,杨玲后来发觉,主持论坛、用英文演讲,似乎并没有想象中困难。2020年香港仲裁周,当邀请邮件再次发来,她甚至没细细察看,就先答应了下来。
杨玲说,她就是一个挑战自我默默成长的例子,从幕后走向台前,从看不见的地方走到“光”下,在更大的舞台展现自身实力与魅力。“人都觉得黑暗中最为安全,当你站到‘光下,很多瑕疵就会被放大。虽然战胜自我观念很难,但我们希望创造更多的机会,为女性赋能。”
全球范围内,WIA只是提升职场女性的可见度、能见度的一个缩影。杨玲希望,类似的组织最好能像雨后春笋般涌现,“如果大家都来关注这些议题,那么灯下黑的地方就越来越少,有光的就越来越多了。”
最近,杨玲去健身房的时候,教练夸她有进步,深蹲更稳了,“越基础的动作其实越难达到,坚持下来才能做好”。她联想到WIA,“我们不喊口号,只能说从每件小事做起,希望让女性更多地拥有平等参与的机会,让更多女性能够站在阳光底下,走的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