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本质上讲,民主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并非“殊途同归”,它为西方资产阶级政府构建的福利国家理论及其制度实践,实际上是改良主义思想与资本主义体制相结合的异化产物。民主社会主义在资本主义的既有框架内进行局部改良的社会福利制度,既无法解决西方资产阶级政府维系高福利体系长期运行所面临的系统性和持续性的资金压力,也无法克服高福利体系所导致的“福利依赖症”对经济社会发展的长期负面影响。它不仅在西方的多党竞争性选举制度下,不断强化为提前透支本国资源存量以至福利体系难以持续发展的短视行为,而且还利用在国际经济政治秩序中的优势地位,将支撑高福利体系所需的巨大资金成本和风险转嫁给广大发展中国家。由此可见,民主社会主义开具的社会福利药方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不是实现社会善治的理想途径,广大发展中国家不能也无需盲目效仿和移植。
关键词:民主社会主义;科学社会主义;福利国家
中图分类号:D73.2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0)10-0024-08
从本质上看,民主社会主义并不是一种独立的思想体系,它没有自己独特的核心主张,而是对资本主义、社会主义和其他社会思潮采取实用主义的态度,糅合各种思潮流派为其所用。因此,如果说在经济上主张私有化和混合经济、在政治上主张多党竞争性选举、在思想文化上主张意识形态多元化等,主要是吸收了自由主义的思想养分,那么民主社会主义在社会政策上构建的广覆盖和高水平的福利国家理论及其制度体系,则可以说是彰显其社会主义的特点。但是,按照民主社会主义图谱勾勒出来的西方福利国家,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但却并未从根本上摆脱其改良主义思想与资本主义体制相结合的阶级妥协本质,这种基于妥协的异化产物在实践中,不仅不能解决资本主义制度的固有矛盾,反而陷入了资本主义国家現有资源存量既透支经营又不得不维持的恶性循环。这不仅加大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系统超载和财政经济压力,且由于其高福利体制建立在对广大发展中国家的隐性剥削之上,成为影响世界经济健康公平发展的重要因素。
一、西方福利国家的本体透视
民主社会主义是对科学社会主义基本立场和价值宗旨的原则性背叛,它在资本主义允许的制度框架下和资产阶级政府所能接受的限度内,对西方国家的既有利益格局和生产关系进行了局部分割和改良,企图挽救阶级矛盾日渐尖锐的资本主义制度。民主社会主义的这一本质,从根本上决定了它所构建的福利国家理论及其制度设计是为西方资产阶级强化垄断统治服务的政策工具。
(一)民主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并非“殊途同归”
民主社会主义究竟是改良主义的资本主义,还是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有观点认为,民主社会主义的目的仍是实现社会主义,是反对资本主义的,它代表了与暴力革命不同的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道路,是世界阶级斗争形势趋于缓和的时代背景下在资本主义国家内部通过和平斗争方式过渡到社会主义的另一种探索,因而与科学社会主义是“殊途同归”的关系。此观点主张,科学社会主义应当与民主社会主义应实行历史的“和解”,不要再把民主社会主义看作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背叛,而应将其视为科学社会主义的朋友,以此来共同反对国际资本主义。“第三条道路”的理论倡导者安东尼·吉登斯就把民主社会主义视为改良的社会主义,并赋予其不同于传统社会主义即“斯大林模式”的特征,认为“西方社会主义的主要形态是社会民主主义,一种温和的、议会制的社会主义,其基础是得到强化的福利国家”①。
毋庸置疑,作为从科学社会主义中分化出来的一种社会思潮,民主社会主义在最初是坚持社会主义目标的,在国际阶级斗争上也是属于马克思主义阵营的。但在科学社会主义的创始人马克思和恩格斯相继逝世后,第二国际内部由于对西方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和帝国主义过渡的世界形势的认识以及由此引出的实现社会主义的道路和途径问题的观点存在着严重分歧,从而使得以伯恩斯坦为代表的第二国际右派与马克思恩格斯的忠实继承者列宁等分道扬镳。第二国际内部的原则分歧,为资产阶级分化瓦解和各个击破工人运动提供了契机。社会民主党的工人运动领袖,多被资产阶级以金钱、官职所笼络,逐步失去了革命的色彩,并且不断修改马克思主义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采用阶级妥协的方法,妄图在不根本改变资本主义制度的前提下,在既有资本主义的框架内进行资产阶级所能容忍的有限度的改良,进而实现社会主义。实际上,这无异于“与虎谋皮”。民主社会主义背离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就不再具有科学社会主义的品格,这从第二国际破产后,民主社会主义不断调整、修改和放弃社会主义核心要素,主张“和平长入社会主义”、实行多党竞争议会制、放弃党的工人阶级属性以及倡导指导思想多元化便可窥知。
民主社会主义是对科学社会主义的“反动”,那么民主社会主义是否能冠之以社会主义的头衔呢?应当指出,判断一种社会思潮的阶级性质,外在的名称并不是决定因素,不能因为民主社会主义中有社会主义这一词汇,就认为民主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马克思恩格斯在《共产党宣言》中所批评的“封建的社会主义”、“小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保守的或资产阶级的社会主义”实际上就不是社会主义,而是打着“社会主义”的名号、从事反社会主义的行为。社会主义是反对资本主义的,这种反对是根本反对,即要求彻底铲除罪恶的资本主义制度,构建无剥削和人人平等的理想社会。以欧文、傅里叶和圣西门为代表的早期空想社会主义者,虽然未能找到消灭资本主义、创立美好生活的科学途径,但是他们都站在仇视剥削制度和与资本主义不相妥协的立场,而民主社会主义则是希望通过与资本主义达成和解,对资本主义存在的弊端和缺陷进行细枝末节的修补和完善,并试图以此来进入社会主义,且不论这种“与虎谋皮”的改良主张能否实现其所理解的社会主义目标,仅从立场来看,民主社会主义就已经不再具有社会主义彻底决裂和埋葬资本主义的初心,而是转变成为资本主义现存制度危机的“救护士”。
事实上,民主社会主义不过是为了使自己的理论更有吸引力而借用社会主义相比于资本主义所具有的道义正当性,以便在西方大众选举政治的既有体制下博得选民的青睐,其本身已经远远偏离科学社会主义的基本原则。19世纪社会主义是作为一个与贫富分化悬殊等同的资本主义相对立的词汇,以废除私有制、实行公有制、消灭剥削、实现人人平等为目标,因而是一个颇负盛名的词汇。在那时,一个词语只要与社会主义相联系,便占据了道义和伦理的制高点。而正是基于此,民主社会主义在投入资本主义的怀抱后,为了避免自己背上无产阶级叛徒的罪名,也为了能够在资产阶级议会中分得政治权力的一杯羹,因而需要借助社会主义的旗帜来表明自己是“曲线实现社会主义”,吸引民众的选票。从这个层面看,民主社会主义之所以在背离科学社会主义之后还把持着社会主义的名称,并不是因为其始终忠于社会主义的初心、立场和目标,而是为其走向堕落提供遮羞布。因此,一旦社会主义被污名化,社会主义运动遭到重大挫折时,民主社会主义就会摇身一变,把名称由民主社会主义改为社会民主主义。从19世纪末期到“冷战”结束,民主社会主义在民主社会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之间数次翻转名称的戏剧性更名,恰好暴露出其并不是真正坚持社会主义。刘玉安指出,冷战结束后,欧洲社会民主党面临被逐出政坛的尴尬境地,为了重返政坛,纷纷进行了所谓增强意识形态包容性、放弃消灭资本主义目标、淡化工人阶级政党性质等策略调整,从而“与目前的西方资本主义制度实现完全的认同”,最终由19世纪的资本主义制度掘墓人蜕变到“冷战”结束后的“资本主义制度的保姆或按摩师。”② 因此,将不断偏离社会主义初心的民主社会主义视为社会主义思想体系的一部分,并不符合社会主义思想的基本精神和原则,所谓民主社会主义是社会主义甚至主张民主社会主义与科学社会主义“殊途同归”论,是不正确的。
(二)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社会福利制度的本质是为资产阶级提供统治术
在背离社会主义初心和原则之后,为了吸引选民,表明自己仍然属于社会主义阵营,进而减轻自身因背离科学社会主义和投降资本主义的社会舆论压力,民主社会主义在理论主张和政策实践中,刻意突出被赋予社会主义性质的公平与平等价值,倡导覆盖全民的社会福利制度。但由于民主社会主义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贫富分化的制度,因此只能通过资本主义社会既有利益格局的小范围调整从而逐步达到资本主义的“人性化”,把贫富分化控制在社会可承受的范围内,从而缓解资本主义的社会矛盾。正如安东尼·吉登斯所言,西方国家“创设福利国家的目的之一就是要驱散社会主义的威胁”③,它们并不是真正想要走向社会主义,而是要维持现有的资本主义社会制度和秩序。
因此,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全民福利国家理论,与其说是为了追求社会主义的公平正义,不如说是对西方资产阶级面对阶级矛盾激化而被迫调整统治政策的呼应。努力迈耶等人明确揭示了西方建立福利制度的根本原因,指出“既不是资本家,也不是资本主义而是资本主义的矛盾推动了政治平等的事业”④。在他们看来,西方国家的社会福利制度并非资产阶级主观为之,而是工人阶级经过不断斗争而迫使资产阶级让步获得的。工业革命后资本家对工人阶级的政策就是赤裸裸的经济剥削和暴力镇压,这导致资本主义社会劳资矛盾日益加深,进而引发威胁资产阶级统治的工人运动,在这种政治危机下,资产阶级被迫改变统治策略,由起初的武力镇压转变为和平安抚和分化政策,通过实施一系列社会保障和福利制度来缓解阶级矛盾,从而实现了“胡萝卜加大棒”的结合,提升了西方资产阶级统治的文明程度。作为阶级妥协的产物,民主社会主义所建构的福利国家理论及其社会实践,仅仅是将资产阶级通过剥削工人剩余劳动而获得的超额利润中的一小部分用来改善工人待遇,这种对资产阶级既得利益的小部分分割,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西方资本主义社会事实上不平等的现实。
应当指出,民主社会主义曾与科学社会主义一道在反对资本主义剥削压迫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然而,由于民主社会主义自身改良主义成分的不断发展,助长了其在面对资本主义斗争时的软弱性和妥协性,最终在资产阶级的利诱分化下逐渐背离马克思主义和社会主义,演变为在资本主义生产关系难以为继的过程中通过对资本主义既有社会弊病进行局部医治、对资本主义现有生产关系进行局部调整、对资本主义不平等的社会利益格局进行局部分割,进而为维护资产阶级统治服务的思想理论。正是民主社会主义的改良特征,决定了其构建的福利国家理论无法根本解决资本主义社会贫富悬殊等问题,也无法真正做到为资本主义国家长久续命。
二、西方福利国家制度的绩效审视
应当承认,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高社会福利体系“作为社会化大生产的产物,在生产高度社会化的资本主义社会里,也具有一定意义上的积极效应”⑤。社会福利制度在西方资本主义国家广泛实施以来,虽然没能从根本上改变广大劳工阶级深受剥削和事实上的不平等状态,但是其通过对资产阶级既得利益格局的局部切割,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劳动人民的生活质量,有助于实现人有尊严和体面的生活。同时形成了社会下层的购买力,有利于刺激社会总体需求,拉动经济增长,在一定范围内降低了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对立,缓和了社会矛盾,有利于社会秩序的稳定。但是,从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社会福利体系的实际运行绩效来看,其既无法解决西方资产阶级政府维系高福利体系长期运行所面临的系统性和持续性的资金压力,也无法克服高福利体系所导致的“福利依赖症”对经济社会发展的长期负面影响。
(一)西方福利制度无法解决系统性和持续性的资金压力
民主社会主义为西方资产阶级政府构建的社会福利制度,在实践中首先面临的突出问题就是支撑高福利体系长期运转所带来的系统性和持久性的资金压力。
从西方福利制度的运行机理来看,Q为正常条件下西方国家的福利提供能力线,Q′为政府免费提供福利时民众对社会福利的需求点。在现实中,西方国家政府所拥有的社会福利供给能力无法满足和达到免费提供时民众对福利的需求量Q′,即存在着Q Q′的差距。在西方多党竞争性选举的政治生态下,各个资产阶级政党为了获取政治生命,不得不做出增加社会福利的政治许诺,这就迫使西方资产阶级政府要努力将自己的社会福利供给能力擴大到Q′,以迎合和满足民众的社会福利需求。由此,就产生了西方国家社会福利供给格局的双重矛盾,政府根本无法达到民众的社会福利需求,但政府又不得不尽可能满足民众的社会福利需求。
西方福利国家的这种双重矛盾使得资产阶级政府要减少Q Q′的差距,就不得不面临巨大的财政压力。这时,资产阶级政府会有三个主要的策略选择:一是削减福利支出,将Q推减至Q1,但这样做相当于同步压低民众的社会福利需求,在现实中会遭到民众的反对,对巩固自身的执政地位不利。二是通过增加税收,充实政府的福利资金。三是强调民众的个人责任,通过收费增加社会保障资金。第二种和第三种选择实际上增加了社会福利成本,即社会福利成本由原先免费提供的O点上升至P1,这样能够通过增加成本的方式使民众对社会福利的依赖度和需求量减少到Q2,从而使其低于政府的福利供给能力Q,有利于暂时缓解财政压力。但是征税和收费都必须建立在经济持续发展的基础上,一旦西方资本主义世界出现经济危机,企业生产经营出现困难,民众经济收入和财富出现大幅度缩水,这两种方式就会立即陷入困境。
同时,社会福利成本上升,并不意味着西方资产阶级政府的社会福利供给能力就一定大于民众的福利需求。通过收费、加税等方式虽然有利于使政府的收入增加、社会福利供给能力增强,实现Q到Q3的转变,但会使民众认为自己缴纳了税钱,从而导致民众对社会福利需求的权利意识也相应增强,对社会福利的依赖度和期望值进一步增加,实现Q′到Q〞的转变。然而,这种双项同步增强始终无法摆脱政府福利供给能力小于民众福利需求数量的定律,资本主义国家在政府的福利供给能力与民众的社会福利需求之间始终存在着诸如Q Q′、Q3Q〞的巨大差距而难以弥合。这些差距的背后,是西方资产阶级政府必须为此承受的巨额财政资金压力。
保罗·皮尔逊对西方福利国家的实际运行进行了深入的观察和分析,他主要从西方福利国家的成本问题出发,指出西方福利制度最大的长期问题就是“如何调和持续的成本控制需求与维持福利制度团结性两者的关系”⑥。西方国家当前也可以利用政治上的强势来推行社会福利的削减政策,正如20世纪末撒切尔和布莱尔等所做的那样,但是福利国家削减受到两个关键方面的制约,决定了削减福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首先,削减福利会受到广泛而持久的民众支持的项目相关联的选举性激励因素的阻碍。“在市场民主国家,选民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选民对福利制度有很强的依附,实施削减政策的政治家害怕在选举中遭到报复是有道理的。”⑦ 其次,削减福利会受到“制度粘性”的束缚。这里的“制度粘性”也就是道格拉斯·诺斯所说的“路径依赖”,即福利制度一旦确立,选民对提高福利标准的心理预期一经形成,就必然促使社会福利制度的调整和发展只能沿着对现存福利制度的安排进行。但在现行西方的政治制度和选民情况下,削减福利必然意味着是不受欢迎的政策,因而,虽然能够做阶段性的削减,但最终结果必然呈现出福利供给数量和福利支出数额的递增性调整。进入20世纪90年代,奉行致力于复兴民主社会主义的“第三条道路”的英国工党政府对传统的“高税收、高福利”的福利供给模式进行了调整,更加突出公民的个人责任,试图将资产阶级政府难以承担的财政包袱转嫁分摊给民众,但这终究是“一种权宜之计,并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固有矛盾”⑧,也无法从根本上克服西方国家福利制度陷入持续的财政经济压力的鲍莫尔效应。
(二)西方福利支付无法避免本国的经济发展长期受阻
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高福利体系,虽然能够使广大民众在安于现状中失去反抗剥削的意识,但资产阶级政府也不得不面临过度福利对国家经济发展产生的负面作用。
首先,西方国家可能面临因过度福利而难以在积累和消费之间实现有机平衡,从而在西方国家国民收入一定的情况下,使得社会福利的大规模支出挤占了用于扩大再生产的经济投资支出,进而影响到经济的可持续发展。正如安东尼·吉登斯指出,民主社会主义在二战后构建起来的福利国家“一个最重要的结构弱点是推进经济效能和尝试进行再分配之间的紧张关系”⑨。
其次,西方福利国家存在的另一个饱受诟病的弊端就是高福利催生出了“养懒人”的现象,这严重影响到维持其福利体系正常运行所需的经济基础,进一步加剧了西方福利国家难以为继的困境。根据马克思主义的观点,劳动力作为生产力的重要组成要素,只有通过劳动才能将自然界的资源转化为现实财富和物质生活资料。因而,如果一个社会的大多数人们都不从事生产,而是等待国家的救济与福利来维系生存,那从长期来看,将不利于社会生产力的进步。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著名经济学家林德贝克明确批评了西方的福利制度患上了“动脉硬化症”,对劳动缺乏刺激作用。⑩
三、民主社会主义视域下西方福利国家的影响分析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奉行民主社会主义的社会民主党和社会党在西欧和北欧的一些国家中成为了执政党,为大力推行其福利国家理论提供了政治前提。根据安东尼·吉登斯的研究,欧洲的福利国家主要有四种制度类型:英国的福利制度、斯堪的纳维亚或北欧的福利制度、中欧各国的福利制度、南欧各国的福利制度。其中,西方福利国家以北欧模式最具吸引力,其典型代表是瑞典。瑞典被称为“福利国家的橱窗”,是典型的福利国家型保障模式,其福利制度发展程度可谓是“从摇篮到坟墓”。民主社会主义指导下的福利国家在一个时期内,保持了资本主义社会的秩序稳定,曾一度创造了资本主义进行社会控制和化解阶级矛盾的神话。
然而,这种神话真的是不可破灭的吗?民主社会主义自以为找到了化解资本主义社会阶级矛盾的有效武器,并且通过这一武器确实取得了一些明显的成绩。然而,其构建的这种在资本主义现有框架内的局部改良、提前透支经营国家未来发展资源和向广大发展中国家转嫁福利供应风险与风险的高福利供给模式不过是表面光鲜靓丽。由于从根本上受到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制约,民主社会主义倡导的社会福利制度不可能真正实现社会主义平等公正的价值诉求。因而,西方国家的高社会福利体系并不值得广大发展中国家学习和借鉴。
(一)不能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
首先,資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决定了民主社会主义为资本主义社会开具的福利制度药方只能维持阶级关系的暂时稳定,并不能一劳永逸地解决资本主义社会贫富分化和阶级对立的尖锐问题。
资本主义生产社会化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基本矛盾,决定了资本主义必然走向灭亡。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社会福利制度虽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本主义国家的阶级矛盾,但并未彻底解决这个根本性问题,因而,“说到底只是起到一种社会矛盾‘缓冲器的作用,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种种痼疾”{11}。“一个基本的福利国家已经成为一些西方社会的鲜明特征,那就是通过税收来提供贫困救济”{12}。在西方国家,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高福利体系主要通过高税收来支撑,而高税收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经济发展水平的持续向好状态。西方福利国家生成的这一基本逻辑,决定了高福利体系的维系和运转必须建立在宏观经济的稳定性即社会总需求与总供给的长期总体平衡的基础上。
然而,资本主义国家几乎每隔一个或数个经济周期就会发生的经济危机和随之而来的政治社会危机,这在资本主义产生伊始就成为了它始终不能解决的顽疾。资本主义的根本矛盾从根本上决定了资本主义经济发展的波动性和不稳定性,经过几轮或者数轮供求解构失衡导致的经济危机的冲击,资本主义国家必然会出现周期性的经济滑坡。由此,资本主义国家在周期性经济危机中的经济增长乏力与社会福利支出的巨大刚性相碰撞,其结果往往是诱发资本主义国家的财政危机,并进而导致建立在经济发展水平基础之上的社会高福利体系的动摇,成为进一步激化资本主义社会固有矛盾、威胁资本主义政治秩序的新隐患。
其次,从表面上看,民主社会主义倡导的高社会福利体系虽然使得普通民众的经济收入、生活水平和公民权利从历史纵向上看确实在客观上得到了很大改善,但是由于这种再分配并不是建立在生产资料公有制的基础上,因而不可能从根本上改变资本主义国家的大量财富越来越向富人阶级和大财团聚集的不平等。在西方世界,广大民众仍然是处于被支配、被剥削的地位,只不过这种剥削在福利制度的掩盖下变得更加隐蔽化。同时,建立在资本主义民主政治和法律制度基础上的“私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原则又从法律上确认了资产阶级大财团垄断利益的合法化,从而在制度上固化了富人和穷人群体的界限和地位。因此,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社会福利制度并没有从根本上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其仍然是维护富人阶级利益的工具。
(二)不能长久地持续
首先,福利制度是一把双刃剑,民主社会主义在利用它笼络和欺骗西方民众服从于资产阶级的垄断统治、稳定西方政治秩序的同时,也因难以满足被不断调动起来的西方民众日益增长的社会福利需求和心理预期,从而使得西方国家付出了沉重的经济代价,并日益走上不可持续的崩溃边缘。
从福利制度的本性来看,西方国家在利用社会福利来安抚社会民众、维护统治秩序的同时,也将自己卷入了社会福利的“陷阱”。从本质上说,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广覆盖、高水平的社会福利制度属于资产阶级政府面向全民提供的公共物品。然而,只要是公共物品就难免会产生消费过度的问题。现实生活中,一些国家推出的免费医疗举措所滋生出的诸如“过度医疗”等现象就是鲜明的例证。具体到西方福利国家而言,正是全民福利这种完全意义上的非排他性和非竞争性的供应机制使得社会公众对社会福利的消费需求往往过度,从而超出资产阶级政府所能承受的社会福利总供给能力,诱发政府的财政危机。
从人的心理发展来看,人们总是希望自己的生活越来越好,这种心理特征在社会福利制度的影响下,就表现为人们对于社会福利水平的期望值总体呈现出一种渐进阶梯式的正比例函数样态。因此,人们绝不会满足于资产阶级政府提供的现有社会福利总量。在既有的社会福利不能满足人们的心理预期后,他们必定会对资产阶级政府提出更高要求。而资产阶级政府要想获得选民支持、巩固统治地位,就不得不迎合民众提出的社会福利要求,不断提高社会福利保障水平,由此形成互相推动各自飙升的恶性循环。一方面,政府千方百计地增加社会福利规模;另一方面,民众的需求和心理預期又在不断增长,并超出了政府的现有供应能力。这种恶性循环发展的后果,便是整个社会的福利水平基线越来越高,资本主义国家最终将无法承受。
其次,在民主社会主义主张的多党竞争政党制度下,竞争性选举制度进一步扭曲了西方社会的福利供给数量。随着经济发展水平而动态增长的常态化,导致西方国家的社会福利保障水平呈现出非正常增长,形成福利水平的人为层层“加码”。
西方国家大多实行议会制、多党制和直选制等政治制度。因此,在这一政治体制下的各个政党,都是追逐执政地位的理性经济人,它们“为了讨好选民取得竞争胜利,往往缺乏全面性、长期性战略目标,将关乎国计民生的社会保障制度的制定和调整作为利用工具,置于一党一派的私利之下,各个政党为了上台执政,不断提高社会保障水平,导致债台高筑难下的局面”{13}。安德鲁·海伍德指出,“西方国家的社会福利支出缺乏弹性控制和自动调节机制,民主程序助长了政治家们相互‘竞价,向选民们做出竞争成功后的种种许诺,同时也鼓动了选民只出于短期的私利而非长期福利方面的考虑去投票表决”{14}。正是因为西方各资产阶级政党为了获得执政地位而纷纷向选民提出提高社会福利保障水平,从而推高了民众对于社会福利的心理预期,加剧了西方社会福利体系的难以为继。尤其是在大选期间,各政党之间的政治博弈更加激烈,它们承诺的社会福利水平往往高于正常年份,成为西方国家社会福利支出不断攀升和财政债务危机不断恶化的重要原因。
戴维·伊斯顿的政治系统模型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西方福利制度在多党竞争制度的环境下,各个政党只顾当前执政利益、忽视国家未来经济发展和福利供应可持续性的体制性弊病。在西方多党竞争性选举的制度下,选民作为政治系统的输入方,其对各资产阶级政党的冷漠和支持成为各资产阶级政党能否上台执政的关键,这就使得各资产阶级政党在竞选时必须考虑民众的福利需求。西方各政党尤其是执政党作为政治系统的输出方,其做出增加或削减社会福利的决策和行动会直接反馈到选民,如果执政党政府兑现的实际福利水平达不到竞选时的政治承诺以及选民的福利要求,执政党就会面临在下一次选举中失去选票的危险。这就迫使西方执政党透支支付社会福利费用来维持选民满意的社会福利供应,从而造成累积性的财政负担,使得西方社会福利制度陷入难以为继但又不得不维持的两难境地。而一旦整个社会的福利供给基线达到一定水平,广大选民形成了福利依赖的心理预期,西方政党要想削减社会福利开支则会面临相当大的政治压力和执政风险。
从博弈论的角度分析,竞争者的行为调整往往取决于竞争对手的战略选择。西方资本主义国家的政党制度是多党竞争性的,这就意味着西方国家政府是由资产阶级各政党轮流坐庄,这一方面制度性地推高了西方社会的福利供给水平,另一方面也助长了各政党的不负责任。具体而言,上一届政府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治权力,不惜大规模增加社会福利以至于产生巨大的财政债务,然而这些债务却随着执政党的更迭而顺势转移到下一届政府手中,而下一届政府往往也会进行同样的策略选择,谁也不必为巨大的财政赤字埋单。这种“你为了执政而欠下的债,我不还”的逻辑,导致了西方福利国家债务和财政危机的长期延续,成为影响本国未来经济发展和引发世界经济危机的潜在定时炸弹。因此,民主社会主义倡导下的多党竞争和轮流上台的政党制度本质上是一种无责任的政治体制,这种无责任的体制决定了这些福利王国不可能解决高福利带来的财政赤字危机,而西方社会不断加剧的老龄化趋势等社会问题大量涌现,使西方国家的福利制度变得更加不可持续。
西方国家在民主社会主义的指导下构建的高福利体系与中国的社会保障体系存在着明显的不同。中国虽然当前也存在社会保障资金的较大缺口,但这主要是由于体制转型的历史性原因造成的代际之间的资源配置矛盾引起的,而民主社会主义为西方国家构建的高福利体系所带来的巨大财政债务则是一种体制性弊病,决定了西方社会的福利支出陷入了一个永远难以填满的无底洞。从某种程度上看,中国在社会保障基金上存在的一定程度上的空账运行,通过代际调整、延缓退休和发展经济能够逐步得到解决,而民主社会主义指导下的西方福利国家则是陷入了把未来的钱拿来今天花,而各个轮流执政的政党却能不负责任地互相甩锅因扩大社会福利支出而产生的巨额债务,而陷入福利支出不断攀高、财政债务又永远偿还不完的恶性循环。
(三)影响世界经济的健康与公平发展
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西方福利制度不仅对西方国家经济社会的可持续发展造成了严重损害,也极大地影响到世界经济的健康平稳运行和各国之间的公平发展。从某种意义上讲,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社会福利制度实际上是建立在隐性剥削和变相转移广大发展中国家资源与财富基础上的一种损人利己型福利供给模式。
民主社会主义指导下的高福利政策所带来的经济恶果,在资本主义发达国家主导的不平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下,变成了成本与风险的全球分担,给整个世界经济的健康与公平发展带来了严重危害。美国虽不实行民主社会主义,但是作为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的代表,其国内福利的资金来源在很大程度上就反映了西方国家通过利用殖民主义时代形成的旧的世界经济政治秩序的遗产而隐性剥削广大发展中国家并以此来埋单其国内福利支出的客观事实。二战后,美国通过布雷顿森林体系确立了其控制世界经济和金融的主导地位,便利了其通过美元的波动机制无形地从世界范围内吸取财富。美国两党为了自身政治私利纷纷对选民进行社会福利方面的政治许诺,而支撑起高福利体系的资金来源渠道自然就成了其必须首先解决的一个重要问题。凭借自身在不平等的国际经济政治体系中的优势地位,美国两党利用美元作为国际通用货币的有利条件,通过所谓的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大量发行美元,企图以印制美元的低价成本来汲取世界各地的大量资源和高额财富。美国这种在国际贸易和资金流动过程中变相进行国际财富和资金转移的做法,实际上就将其用于增进本国福利的财政支出压力转移给了世界其他国家来为之埋单。
在民主社会主义盛行的西欧和北欧,这种高福利的成本分担和风险转移同样存在。例如,欧洲一些国家在2008年经济危机的冲击下,政府用于维持其既有社会保障水平的资金链断裂,由此造成国家破产,最终只得寄希望于中国等国家来救市。埃及学者阿明等人揭示了工业发达国家利用在国际格局中的“中心”地位,剥削和支配处于“边缘”的广大发展中国家,使其“成为中心地区的资金来源”{15} 的不平等现象,指出发展中国家对发达国家的依附性发展是造成世界贫富分化、发展中国家贫穷落后的根本原因。事实上,西方国家维系其高福利体系运转所需的资金来源正是通过操控国际经济贸易规则、利用全球金融霸权地位,无形地从发展中国家汲取资源和财富以维持本国的社会福利供给。西方国家的国内福利供给在资本主义前时代通过暴力的殖民掠夺和奴隶贸易,在二战结束后则借助不平等的国际政治经济秩序,通过隐性剥削的方式使发展中国家依附于发达国家,从而变相进行世界资源与财富的转移。
在经济全球化时代,西方发达国家因无力支付不断扩大的社会福利支出规模而导致的债务危机也加剧了世界性潜在经济风险的扩散化和不可控性,从而使得西方国家的债务危机可能演变成为地区性甚至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严重威胁到世界经济的健康发展。西方福利国家构建的广覆盖、高水平的全民福利体系,看似令广大发展中国家羡慕不已,实际上却是以牺牲世界经济发展为代价的,一旦西方国家因社会福利供应能力不足诱发的债务危机转化为全球性經济危机,广大发展中国家将面临为发达国家背锅的境地。由此,民主社会主义构建的福利国家制度是“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并没有体现其标榜的社会主义的基本价值。
四、结语
理论和实践表明,民主社会主义倡导的福利国家体制,从一开始就不是为了真正改善广大劳工阶级的生活状况而制定的,而是为了维护资产阶级的统治地位和秩序。尽管民主社会主义建构的社会福利制度通过资产阶级利益的小部分切割,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民众的生活水平,起到了暂时调和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对立和社会矛盾的作用,但却并没有改变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矛盾,也不可能因此扭转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命运。民主社会主义为西方资产阶级政府开具的这种广覆盖、高水平的福利制度“药方”,在多党竞争这一无责任政治体制下,进一步催生出西方政党和选民的短视行为,演变成为持续的财政经济紧张和政治系统压力。
西方国家为了减轻本应由自己承担的巨大社会福利支出压力,往往利用在国际经济政治秩序中的主导地位向广大发展中国家转嫁福利成本与风险。由此可见,民主社会主义所谓的高福利制度是建立在对外剥削发展中国家以补充本国的福利支出、对内使用安抚策略用以消磨广大人民群众的反抗意识,从而维护资产阶级垄断统治不可持续的泡沫幻境。尽管其在广覆盖、高水平的外表下显得光鲜亮丽、炫人眼目,但却并不是广大发展中国家可供借鉴的改善本国民众福祉的唯一和正确模式。
注释:
①③ [英]安东尼·吉登斯:《第三条道路:社会民主主义的复兴》,郑戈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4、115页。
② 刘玉安:《从民主社会主义到社会民主主义——苏东剧变后西欧社会民主党的战略调整》,《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08年第4期。
④ Dietrich Rueschemeyer, Evelyne Huber Stephens,John D. Stephens: Capitalist Development and Democracy, University of Chicago, 1992, p.302.
⑤ 卢厚明、王志春:《对西方社会福利制度的几点认识》,《经济纵横》1989年第4期。
⑥⑦ [美]保罗·皮尔逊编:《福利制度的新政治学》,汪淳波、苗正民译,商务印书馆2004年版,第646、17页。
⑧ 陈立周:《当代西方社会福利理论的演变及其本质——兼论对中国社会福利实践的启示》,《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2期。
⑨ [英]安东尼·吉登斯:《超越左与右:激进政治的未来》,李惠斌、杨雪冬译,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9年版,第113页。
⑩ 《中国为什么不能搞民主社会主义》,《贵州日报》2009年8月11日。
{11} 王彦伟:《西方社会民主主义思潮在中国的影响研究》,中共中央党校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
{12} Roland Poirier Martinsson: The Demise of the Driving Forces behind the Liberal and Social Democratic Welfare State, European View, 2012, 11(1), p.48.
{13} 史柏年主編:《社会保障概论》,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第34页。
{14} [英]安德鲁·海伍德:《政治的常识》,李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第90—91页。
{15} [埃及]萨米尔·阿明:《不平等的发展:论外围资本主义的社会形态》,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7年版,第131页。
作者简介:许洪位,中国人民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北京,100872。
(责任编辑 陈 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