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失与坚守

2020-11-06 04:14徐莉茗
社会科学动态 2020年10期
关键词:社会责任知识分子

摘要:李洱的《应物兄》以主人公应物兄的遭际为主线,勾勒出知识分子的当下社会处境,让读者反思知识分子在传媒时代何去何从。应物兄虽有对媒体的反思和拒绝,终究未能超脱媒体时代娱乐化与平庸化的洪流。知识分子文德能,是拒绝媒体的典型,但如此具有思想深度的知识分子也被媒体拒绝。另一知识分子形象小颜,利用网络媒体建构自己的学术圈,但仍局限在自己的圈子内,缺乏对时代的关注与反思。传媒时代固然众生喧哗,“娱乐至死”与文化平庸盛行,但知识分子须承担起社会责任感,积极融入媒体,坚持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与批判意识,力图矫正时代风气。

关键词:《应物兄》;传媒时代;知识分子;社会责任

基金项目: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社会启蒙与文学思潮的双向互动”(16JJD750019)

中图分类号:I207.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0)10-0014-05

优秀的小说家善于将个体对于时代的思考渗透在讲故事的过程中,以独特的叙事艺术强化小说的审美意蕴,并在一定意义上锐化社会批判角度,由此引发读者思考。李洱长篇小说《应物兄》讲述济州大学为引进海外学者开办儒学院所做的各种筹备工作,围绕着主人公应物兄刻画了官场与商场的各色人物,塑造了知识分子的众生相。小说以应物兄的遭际为主线条,勾勒出知识分子在当下媒体的处境,让读者反思知识分子在传媒时代应何去何从。有研究者认为:“《应物兄》对于当代知识分子和社会生活方式的呈现方式,几乎是一种绝响,它以一种极致性拒绝着可模仿性和类似的形象。当代学院派知识分子和由他们而牵动的社会生活,以对中国时间和地点的构筑表达着一种整体性的关照。”①的确,小说以切近当下现实的描写,使得小说与时代同构。随着互联网的高速发展,传媒业正发生急遽变革,报纸、广播、电视以及产生的各种新媒体,当下成为传媒时代。知识分子体验传媒时代信息便捷的同时,也无法逃脱传媒时代的喧闹与浮躁。在小说结尾处直击灵魂的发问中——“你是应物兄吗?”② 知识分子如何在传媒时代自处成为不可回避的现实问题。

一、传媒时代中迷失的灵魂

电子信息技术改变媒体生态,进而重塑人们的社会生活。当下的媒体以娱乐、消费为导向,整个社会的文化氛围似乎也倒向娱乐化与平庸化。诚如陶东风所言:“如果说90年代初、中期人们还习惯于以官方—精英—大众(消费/娱乐)的‘三分天下或‘三足鼎立来描述中国的文化格局,那么在今天,‘三足或许依然,鼎立却已不再。大众消费/娱乐文化一头独大,占据了文化地盘的大半壁江山。”③ 《应物兄》书写如此文化语境下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与自我迷失:他们看似在传播自己的知识与价值观念,实则被媒体裹挟;知识早已失去与真理的联系,成为一种牟利的工具。

小说主人公应物兄是一位研究儒学的教授,他在将一本关于《论语》研究的书稿交给出版商季宗慈后,就开始成为出版商的“人质”。出版商不仅有书的销售权,还有对作者的“拥有权”,如小说中所写:按着出版合同,应物兄有义务参加必要的促销活动——电台节目、电视节目以及赴各地参加各种售书活动。

应物兄原本将书命名为《〈论语〉与当代人的精神处境》,然而出版商未经作者允许,擅自将书名改为《孔子是条“丧家狗”》。作为儒学教授,应物兄当然知道书名是错误的,他曾与出版商争论:“孔子什么时候自称‘丧家狗了?孔子说的是‘丧家犬。”“‘丧家犬是对一种状态的描述,但‘丧家狗在伦理上却是骂人的。用这个做书名,真是莫名其妙!”④ 但书业已出版,应物兄无力回天,他只能在各种场合解释书名的来由。出版商是趋利而为,关于书名的更改,一则想使书摆脱学术著作的姿态,扩大读者群,二则题目颇有“标题党”的特点,即题目标新立异,以博取读者眼球。对于出版商而言,书籍只是商品。但对知识分子而言,当书籍转化为商品,知识分子就丧失了对知识的掌控权,知识本身被商品化。弗兰克·富里迪说过:“把知识转变为产品,也就剥除了它一切内在的价值和意义;而由知识经济的商人沿街叫卖的知识,事实上是知识的世俗化漫画……缺少了与真理的联系,知识也就失去了其内在意义。”⑤

小说详细描绘应物兄参加午夜交通电台节目的一幕,媒体操控下的知识分子不由自主地成為自己厌恶的模样。应物兄反感知识分子心得老师,因为他对孔子的解读有知识性错误,并认为没有一个问题不是“从研究角度看是错的,从普及角度看是对的”⑥。然而,作为说教者的应物兄犯了常识性的错误,很快被听众指出。不知觉间,知识分子成为自身原本嫌弃的对象——符合媒体要求,却不符合自己心中严肃的知识分子形象。如节目中提到关于性的话题,应物兄意识到“这是午夜节目,它的真正意义是给司机朋友提神,是陪夜猫子们聊天”⑦,因此应物兄大谈古典文学中的性。小说以切实的笔法揭示现实——知识成为供人娱乐的“景观”。媒体邀请知识分子做嘉宾,只为装点“门面”,成为大众娱乐的附属品。

实际上,小说中应物兄并非一味地沉浸在媒体的包围中,对于书名被改的愤怒、对电台上自己的厌恶、对电视台邀请的拒绝,都是应物兄对传媒的抵触。然而,他却也无法摆脱媒体规训的心理惯性,他在拒绝电视台邀约的同时,也在私下模拟登台。在小说的结尾处,应物兄出车祸后,一个声音问:“你是应物兄吗?”“他清晰地听到了回答:‘他是应物兄。”⑧ 应物兄是否死亡不是重点,重点是生命受到严重威胁的时刻,对主人公是否是应物兄本人的发问,不仅是路人对受害者身份的确认,更是主人公对自身的主体性产生怀疑。应物兄本名应五,上学后被老师改名为应物,出版商安排出书时,对责任编辑说这是应物兄的稿子,由于原稿没有署名,编辑顺手填上了“应物兄”三个字,结果作者就变成“应物兄”。从“应五”到“应物”再到“应物兄”,主人公逐渐丧失原初的“本我”,经过世事纷扰,他多次尝试找寻自我。即使濒临死亡,他对自己的确认仍是“应物兄”,可见他已经忘却致力于学术的“应物”和本真的“应五”,最终迷失在时代与媒体的喧嚣洪流中。

作者以戏谑的笔调书写知识分子在当代传媒中的种种尴尬处境,表现出强烈的批判意味。首先,以应物兄为代表的知识分子,他们看似有自己的追求与坚持,实则既没有超脱的精神,也没有独立的气魄,更加缺少对抗时代风气的勇气和力量,最终迷失在形形色色的媒体影响之中。其次,是对传媒时代的文化风气的不认同。应物兄的迷失固然有知识分子本身的弱点,但更是时代的文化语境使然。波兹曼曾指出:“有两种方法可以让文化精神枯萎,一种是奥威尔式的——文化成为一个监狱,另一种是赫胥黎式的——文化成为一场滑稽戏。”⑨ 当下的传媒时代的文化语境无疑是后一种——赫胥黎式的文化。媒体中“笑脸”话语占据主导地位,严肃话语逐渐却是疏离的,滑稽性话语以其轻松、搞笑的特质受到广泛欢迎,“一切公众话语都日渐以娱乐的方式出现,并称为一种文化精神。我们的政治、宗教、新闻、体育、教育和商业都心甘情愿地成为娱乐的附庸……”⑩ 在这样的文化语境下,媒体正不知不觉改变着大众的思维方式、兴趣和习惯,人们将会成为“娱乐至死的物种”{11}。知识分子在娱乐化的语境中难免随波逐流,改变自己的言说方式。小说叙述在《孔子是条“丧家狗”》中,应物兄略为学术性地解释“子曰:《关雎》,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之后,以一对夫妇无法生育而采取的各种措施为例进行阐释。这样的反讽修辞令人哑然失笑的同时,也带有沉重的意味:一部学术著作已然失去严肃的知识分子立场,代之以媚俗、取悦消费者的商品属性。难道解释“乐而不淫,哀而不伤”一定要大写特写性吗?如是写作揭露知识分子言说的尴尬处境——“娱乐至死”的文化语境,必然要求知识通俗易懂;严肃话语由于内在先天的深刻和庄重,意味着与普罗大众的绝缘。这样的文化语境下,知识缺失本身的深邃和理性,知识分子只能将自己的知识浅白地甚至“弱智化”地传播给社会大众。小说选择的是双重叙述,一面谈论应物兄作品的内容,一面讲述这本书的社会反映,在二者的对照中讽刺意味尽显。

小说通过应物兄的刻画来书写知识分子在传媒中的生存困境:一方面各种媒体将知识分子置于利益的链条中,使其无法摆脱传媒的商业性特征,进而成为工具性、符号性的存在;另一方面,传媒娱乐化占据主流的大环境中,知识分子也必然受到“娱乐至死”的熏染,不再崇拜学术理性,进而导致自身知识结构的平庸化。光怪陆离的传媒时代,知识分子确乎容易丧失自身主体性,成为传媒的附庸与工具,但这并非不是个人选择的结果。小说在讲述应物兄个体悲剧的同时,也探讨了不同的知识分子的道路选择。

二、传媒时代知识分子的自我坚守

早在1999年,学者吴义勤曾撰文讨论知识分子在传媒时代的主体立场问题:“面对‘媒体,知识分子的主体立场又一次面临前所未有的考验,妥协?还是对峙?平静?还是焦虑?独立?还是媚俗?居中心?还是处边缘?”{12} 而今媒体发展愈发迅速,知识分子面临着更大的挑战。小说中,应物兄处于媒体困境中无法脱身,终以悲剧收场,但也有与应物兄完全不同的知识分子形象:一种坚持自我,选择完全与传媒隔绝;另一种将媒体作为工具,疏离主流媒体话语主体。

小说中的哲学研究者文德能坚持“述而不作”,他是一个拒绝媒体也被媒体拒绝的知识分子。知识分子选择拒绝媒体的行为值得商榷,但具有独立思想的知识分子被媒体所拒绝,则是时代的悲哀。文德能看过很多书,却没有出版过任何文字,他用一种近乎原教旨主义的精神拒斥任何关于媒体和出版的行为。他自己解释学术研究成果未发表的原因是“觉得那些知识还没有内化为自己的经验,所以无法举笔成文”{13}。实际上,他在看过的书上做了大量笔记。但不论知识分子的思想多么深邃、多么具有独创性,只有传播扩散才能完成价值体现,否则思想就像死在腹中的胎儿。文德能对知识的热爱是纯粹的,也是严肃的,在他因白血病而过早离开人世之前,想到的是自己的学术关键词:Thirdxelf(第三自我),他对知识的思考至死方休。从学者的标准看,他是合格的。他去世20年后,弟弟文德斯整理并出版了他的笔记,书名即为《The thirdxelf》。小说“摘录”其中的段落,也借书店老板评价这本书说,“读这一本书,等于读了一屋子书”{14},可见,这本书涉及内容之广,具有学术价值与思想价值。然而“这本书没有书号,没有出版社”{15},就连卖这本书的书店也即将倒闭,换句话说,这是一本被传媒拒绝的书。文德能学术著作的遭遇,无疑是对当下传媒时代的一种讽刺与批判。如《孔子是条“丧家狗”》一般的著作风靡社会,而《The thirdxelf》作为知识分子严肃思考的学术结晶,有着沉甸甸的思想重量,但这样的书不仅得不到读者的认可,甚至没有出版社愿意出版。这从侧面反映了娱乐化、平庸化、以消费为导向已经成为当今传媒的特质,在媒体持续性的“引导”下,多数民众愈加远离严肃与理性思考;反之,普通民众对理性的远离、对娱乐化的亲近更使得传媒舍弃严肃文化。在这种文化怪圈中,浅层解读、快餐式的书籍朝着媚俗方向发展,严肃的学术著作无法获得读者的青睐。这是知识分子的悲哀,也是传媒时代的悲剧。

小说中的另一人物形象小颜,与文德能截然不同,他将媒体作为交流的工具,在网络信息时代保持自身独立性。小说中,叙述者没有介绍小颜的身世,也没有介绍他的学术背景,读者可以看到的是,小颜似乎是一名生物学家,他关注鸟类,还会专业地制作“济哥”(一种蝈蝈)、猫等昆虫与动物的标本。从博客文字看,他不仅清楚地自己专业领域的知识,还有着广博的文学知识,并将文学与生物学有机结合:他用孔子的话阐释为何生态保护意识西方落后于东方;解释鸟儿飞行時为何不会相撞;用科学的方法研究杜鹃,也写关于杜鹃与儒学的文章;甚至知道莎士比亚作品中出现多少种鸟类,《圣经》种出现的第一种鸟是什么。可以说,小颜代表着传媒时代中另一种知识分子的生存方式——不隶属于任何机构、不依附任何传媒,也无意成为“意见领袖”,而是追求一种独立自由的存在。对于小颜而言,博客只是他与网友交流的工具,他不用醒目的标题,也没有花哨的言辞;他撰写博客不为“吸粉”,知识没有被娱乐化,也不为取悦任何消费者。小颜的博客虽然受众较少,但他们能相对自由的发表见解、互相提问,形成良好的交流群体。从这一点来说,网络传媒具有便捷、迅速、相对自由等优势,知识分子可以利用网络创造自己的话语空间,既不与娱乐化的媒体合流,又不拒斥媒体。

从本质上说,小颜与文德能是一致的,他们都缺乏对现实社会的批判性关注,更缺少对现实事件的参与。这样的知识分子形象十分贴近中国当下的部分知识分子群体。对于现实的重大事件,很多知识分子仿佛在媒体中“噤声”了,他们缺少对社会正确价值观的引导,造成大众对事件缺乏一种具有深度的价值参照。当下的社会,报纸、电视、广播已不是新鲜事物,自媒体在移动网络和便携电子设备的影响下应运而生,“人人都有麦克风”的时代已经来临。这样的时代背景,本该是知识分子自由言说的时代,成为“意见领袖”,发表具有深度的价值判断,为大众提供思想性分析参照。然而正如小说书写的,知识分子却主动走向边缘。即使知识分子参与社会表达,也有很多是闪烁其词,甚至趋炎附势。

小说中,文德能与小颜不被社会大潮裹挟,这样的知识分子试图在传媒时代坚守自己的精神家园,与被娱乐化、消费至上观念浸染的知识分子相比,他们坚持自身理性,没有迷失在时代的洪流中。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未能在传媒时代介入社会,在很多社会重大事件中“缺场”,失去“社会的良知”这一角色担当。

三、传媒时代知识分子的社会责任

《应物兄》书写了三代知识分子形象:老一代知识分子虽经历“文革”,但学术底蕴深厚,却即将走向生命的尾声;中年一代知识分子可谓是当下学术界的中流砥柱,难以抵挡时代的洪流,但大多知识分子丧失批判社会的精神,在物欲横流的时代选择视而不见;青年一代知识分子则更加懂得“审时度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甚至有人无所不用其极。小说中,众多知识分子生活在传媒时代,或者有自己的学术追求,或者为生计委曲求全,或者甘愿沉迷于物欲中,但他们似乎都忘记了作为知识分子的另一重身份——社会道德的良心。媒体一向趋势于金钱,这无可厚非,可是作为生活在媒体纷扰时代的知识分子,原本应该承担起社会责任,直面媒体,用学识与理性,以犀利的批判介入媒体,努力改变社会“娱乐至死”的趋势。正如丁帆所言:“知识分子只有进入公众领域,保持社会良知,对于重大公众事件进行无情的文化批判,方才能造就一代真正的知识分子!”{16}

知识分子与媒体的关系问题不是新出现的问题,中国现代文学的产生与发展与媒体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如有学者所言:“中国的文坛和报坛是表姊妹,血缘是很密切的”,“一部近代中国文学史,从侧面看去,又正是一部新闻事业发展史”{17}。晚清时期,中国报刊业就逐渐发展,开启了纸媒时代。梁启超、吴趼人、陈景韩等近代知识分子不但为报刊撰文,还自己主办刊物。他们阐述自己对改良社会的见解,探讨国家的前途和命运,启蒙民众。近代知识分子将印刷技术的发展服务于社会文化诉求,视报刊为实现自我变革社会、开启民智的工具,知识分子在媒体中掌握话语权,处于主导地位。

晚清时期纸媒逐渐发展,改变了传统的文化传播方式,成为知识分子群体扩大言论影响的平台阵地。当下的传媒业正处于高速发展时代,自媒体、网络媒体、纸媒、电影、电视为知识分子提供更多发表言论的渠道。但当下的知识分子又与晚清知识分子利用纸媒关怀社会、开启民智截然不同——很多人文知识分子缺少对现实的充分关注,更多的选择据守书斋,他们即使出现在大众视野中,也几乎不见其思想深度。我们由此所见的,在喧嚣的传媒时代背后,是公共话语的严肃性缺失、价值立场模糊,知识分子在传媒中的主导性不复存在,失去了对文化话语权的掌控。究其根源,应该说很多知识分子沉浸在体面与舒服的“乐土”中,缺乏强烈的社会责任感。

当然,作家创作文学作品并非为解决某种社会问题,但他们的创作却能引发读者的思考。《应物兄》对知识分子在传媒时代的叙事,即让读者关注当下文化场域的变化,并让我们思索知识分子究竟应如何自处。

首先,作为文明社会的良知,知识分子应坚持自身独立性,保持理性思考。不论媒体的运行法则如何,知识分子都不应顺从媒体及其运作机制,这是保持自身独立性的基础。知识分子理应保持清醒的理性思考和批判意识,如萨义德所说,知识分子应当是“特立独行的人,能向权势说真话的人,耿直、雄辩、极为勇敢及愤怒的个人,对他而言,不管世间权势如何庞大、壮观,都是可以批评、直截了当地责难的”{18}。置身于媒体中间,知识分子要用清醒的理性批判其弊病,勇敢地对抗时代的糟粕。知识分子要在不顺从与批判意识的基础上,充分利用信息技术的便捷以及相对自由的空间,重建自身话语权,用理性的思想批判现实。即便是有些人不愿与主流媒体抗衡,那么像作品中的小颜一样,着力构建自己的“学术圈”、“话语圈”,这虽无法改变媒体风气,却也是匡正娱乐与平庸风气的一份微薄力量。

其次,现实固然是信息爆炸的时代,媒体要抢夺消费者注意力,就势必提供满足其“期待视野”的文化产品。相对于普通民众,知识分子群体更具理性精神,因此,抵制娱乐化与消费主义倾向,身体力行呼唤严肃与理性,也应成为知识分子的责任。具体来说,传媒时代知识分子说出的话语从知识层面来说必须是没有夸大、也没有隐瞒,应该是客观的陈述与理性的表达;知识分子要坚持自己的价值立场和观点,坚定地表达自己的真实理念,不能服膺于消费文化的需求而遮蔽自身的文化姿态。“知识分子扮演的应该是质疑,而不是顾问的角色”{19},这话或也可以改写为:知识分子扮演的应该是严谨,而不是娱乐与商品的角色。

最后,语言浅显化是媒体话语的特征之一,加之“娱乐至上”与消费主义,势必造成知识愈发平庸化、扁平化。知识分子理应避免传媒消解知识的分量。无可非议的是,知识分子是科学理性的集合体,也担负有传播知识的责任,这份责任的完成固然需要全社会各个层面的配合,但就其本身而言,保持严谨的学术态度,让知识能深入浅出地传播给普通大众则是其分内之事。“深入”是知识分子在专业领域必须具备良好的学术素养,有着扎实的学术根基,丰厚的学术底蕴;“浅出”不是没有深度,更不是“弱智化”,而是“是真佛只说家常”。如王彬彬所言:“‘只说家常,当然不是说只讲那种浅显易懂的道理,而是在强调,总是用浅显易懂的方式,解释那些深奥的佛理。”{20} 对于传媒时代的知识分子而言,语言的浅白不代表思想的浅白,能够将深奥的、真理性知识用浅显易懂的方式普及给大众,则是对知识分子群体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应物兄》对知识分子群体在传媒时代如何生存的关注,为我们提供一剂反思的汤药。作者以现实笔触描摹知识分子的真实处境,为我们反思自身在传媒时代的生存现状提供契机。当下,互联网信息技术已经发展到我们无法轻易拒绝传媒,智能手机、便携电脑等移动电子设备早已成为人们的一种生活方式,知识分子群体再也无法将自己关在书斋,或者封闭在学术的象牙塔中。与世隔绝必然会被时代所抛弃,因此,知识分子既然无法拒绝,也不应该拒绝传媒。传媒时代需要知识分子的自我坚守,这种坚守不是拒斥媒体、固守书斋,而是积极融入媒体,坚持知识分子的理性精神与批判意识,力图矫正时代风气。

注释:

① 项静:《声音、沉默与雾中风景——〈应物兄〉》,《南方文坛》2019年第3期。

②④⑥⑦⑧{13}{14}{15} 李洱:《应物兄》,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040、35、40、32—33、1040、878、890、890页。

③ 陶东风:《去精英化时代的大众娱乐文化》,《学术月刊》2009年第5期。

⑤ 弗蘭克·富里迪:《知识分子都到哪里去了?》,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年版,第7页。

⑨⑩{11} 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章艳译,中信出版集团2015年版,第185、4、4页。

{12} 吴义勤:《媒体时代知识分子的选择》,《学问》1999年第1期。

{16} 丁帆:《知识分子的幽灵》,东方出版中心2017年版,第17页。

{17} 曹聚仁:《文坛五十年》,东方出版中心1997年版,第83页。

{18}{19} 爱德华·W·萨义德:《知识分子论》,单德兴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6年版,第29、121页。

{20} 王彬彬:《“是真佛只说家常”》,《文学报》2012年8月16日。

作者简介:徐莉茗,南京大学中国新文学研究中心,南京,210023。

(责任编辑  庄春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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