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明女诗人悼亡诗研究概述

2020-11-02 02:43刘俐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0年10期
关键词:概述女性

内容摘要:在中国文学史上,悼亡诗一直以来被认为是男性诗人悼念亡妻的专利,但女性悼夫诗最早可以追溯到《诗经》,直到明清时期,涌现出大量女性诗人所创作的悼亡诗,使得我们不得不重新审视悼亡诗的定义,本文试以明末三位女诗人薄少君、沈宜修、商景兰为视角概述女性悼亡诗的独特内容。

关键词:明末 女性 悼亡诗 概述

西晋潘岳的三首《悼亡诗》确立了悼亡诗的体制,之后的悼亡诗基本不出于男性诗人悼念亡妻的诗作的狭义概念。明末时出现的一部编辑者为钟惺的女性诗歌选本《名媛诗归》选录了从远古神话人物皇娥嫘祖至明代的王微约350位女性诗人,共1600首作品。其中选录了明万历年间的女诗人薄少君直接以《悼亡》为题目所作的81首悼念亡夫的诗作,其诗不仅仅直接以《悼亡》为题,而且以81首组诗的恢弘巨制的形式来展现女性诗人对于亡夫的深切哀悼之情,女诗人沈宜修为其亡女与表妹等一众身边早逝的红颜们所作的悼诗更是抒发了女性独特的生命感慨,稍晚的商景兰所作《悼亡》二首于悼亡中渗透了诗人身处乱世之中的家国之感。因此将悼亡诗的含义应该涵盖一切以悼念亡人而作的诗。

一.薄少君:儿女情与风云气

薄少君(1573--1600),字西真,明神宗万历年间江苏常州人,太仓秀才沈承妻。沈承因抗击北方外敌而投身军旅,不幸染病英年早逝,薄少君作悼亡诗百首哭夫。首先最为动容的是其《悼亡》诗中对丈夫超越生死的眷恋深情的表达,这种爱恋是超越短暂生命的永恒,虽然她与丈夫只是短暂的相爱相守,但她对沈承的深情爱恋可谓是绵延不绝,超越时间与空间的:“碧落黄泉两未知,他生宁有晤言期。情深欲化山头石,劫尽还愁石烂时。”尽管与所爱之人生死永隔,“碧落黄泉”表现了时间与空间上的阻断,斯人永诀,茫茫天地之中,昔日亲密无间的爱人从此天各一方,今生永无相守之日,只好期许来生能再续情缘,然而这样的期许注定只能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希望。正因对丈夫的刻骨的爱与相思,薄氏“欲化山头石”,《幽明录》:“武昌阳新县北山上有望夫石,状若人立。相传:昔有贞妇,其夫从役,远赴国难,妇携弱子,饯送此山,立望夫而化为立石,因以为名焉。”只可惜即便是石头,也怕海枯石烂的时候,比起典故中女性对丈夫的执着痴情,薄少君此刻有的更多是失偶的绝望,即便为思念而化作山头的望夫石,却还担忧有海枯石烂的那一天,重逢的希望已经彻底瓦解,有的是天各一方的永诀。

薄氏诗中并无哀弱幽怨之感,而是将悲情情感感染力升华到了一个超越个人哀怨的程度,将悲恸哀思的儿女柔情与忠烈壮阔的英豪之气汇置于诗中,以深切悲情为诗,悲中见壮,哀中见豪。而且薄氏的81首《悼亡》诗不可不谓大气,这也是她的悼亡诗相当特别的一点。其诗中充斥着对丈夫人格才能以及英雄气概的激赏,以及对其不幸遭遇的同情与愤慨,如:“浊世何争顷刻光,人间真寿有文章。君文自可垂天壤,翻笑起翁是夭亡。”对丈夫德行与外部功绩的表彰与赞扬,在这种儿女哀情中注入一种荡涤的英雄之气。薄少君的丈夫为抗击北地敌虏,投身军旅不幸染病身亡,薄氏悼夫诗如此言:“不朽君心一寸铁,何年出世剪天骄”既是为丈夫英年早逝的未能建立功业而惋惜怅恨,又是控诉宿命与制度的不合理,为丈夫未能实现理想抱负就抱憾离世,充斥着对于命运无常的审视与追问。

二.沈宜修:红颜薄命的哀挽与女性文化遺产传承

沈宜修(1590--1635)字宛君,乃山东副史沈珫之长女,戏曲大家沈璟之侄女,工部郎中叶绍袁(1589--1648)之妻。沈宜修悼亡的对象则是围绕她身边有着亲密关系的不幸早夭、命运坎坷的女性群体,主要是两个女儿和表妹兼密友张倩倩。她的悼亡诗是对个体生命中断的一种悲情而缠绵的记录,格调哀婉深沉,情感真挚动人,其中充斥着对于命运无常的悲鸣,以及闺阁才女之间惺惺相惜的真切情谊。红颜薄命的悲剧悄然降临在她生命中最深爱的女性身上,她目睹了她们的不幸,亲身体会到了女性生命的脆弱与命运不由自主的无助。沈宜修有着女性的独特敏感与领悟能力,对于自然景象与节序变化异常的敏感。在她的悼亡诗中多由自然界的风花雪月与节序变化触动情思,对景怀人,而这些雪月风花与她所怀念的女性是有着某种相似程度的,同样美丽而脆弱。如:“台榭嫣红半吐娇,葳蕤景色遍春苕。梅花落纷愁新积,杨柳垂丝梦旧遥。酒后残灯人寂寂,夜深寒雨竹萧萧。清明芳草依然绿,魂断东风何处招。”(《夜坐忆亡女》)姹紫嫣红,遍地春色,落梅纷纷,柳丝飘飖,然而与之最为亲密的血脉相连,心意相同的薄命红颜却天人永隔,只留下沈宜修一人对着春晚夜色独酌,残灯寂寂,夜雨潇潇,清明芳草依旧,然而几缕芳魂却永远消逝,只能隔着遥不可及的梦空回望。其中有关节日引发的悼亡诗思更衬得凄楚伤感,如:“乞巧年年事,愁怀逾往常。鹊桥填旧约,瓜果荐新凉。丝缕难穿泪,金针只刺肠。……嗟彼经年别,今为永世悲。感时徒自叹,惊序邈无知。惟有婵娟影,流辉入穗帏。”(《七夕思两亡女》)乞巧节本就是以祈福、乞巧、爱情为主题,向织女祈求心灵手巧,希望婚姻幸福、家庭美满,是以女性为主体的综合性节日,而她那两个薄命的爱女却都遭遇了不幸,叶小鸾在婚前死去,她在生前目睹了姐姐叶纨纨不幸婚姻遭遇,对婚姻生活的恐惧与疾病折磨夺走了小鸾年轻美好的生命,而叶纨纨在叶小鸾死后不久也病郁去世,她的死亡可以归咎于不幸的婚姻生活。宜修亲眼目睹了她们的人生悲剧,多情而薄命的女儿们接连香消玉殒,她有的不仅是身为一个母亲对亲生骨肉的怜惜与怀恋,也有着身为一个女性对于女性脆弱生命与坎坷命运的感慨与悲切,惹人不胜感伤。

沈宜修与她的女儿们以及围绕她为中心的一众女性都受过良好的教育,她们被目为名媛,沈宜修主持了一个非正式的女性社团,成员以沈、叶两家的女性为主,这个群体的中心是宜修,她的三位长女、她的堂姐妹和表妹兼好友张倩倩。她们经常在一起交换诗作,组织聚会出游等活动,其中大多数诗歌都记录了这些女性之间真诚亲密的闺阁情谊。1627年,与她素日亲厚的表妹张倩倩病故,1632年叶小鸾突然夭亡,而在叶小鸾故不久后,叶纨纨也抑郁而终。短短的三年里(1632--16

35),最亲近的六个家庭成员走进了坟墓。“经常性的家人死亡,使沈宜修对女性文化遗产的脆弱性警觉起来,在其两女亡故到她本人离世的三年中,她除了写悼亡诗外,还投入到了两项出版计划中。”[1]首先她收集整理了叶小鸾和叶纨纨遗留下来的手稿,她为亡女而作的挽诗和其他亲友所作的悼亡诗后来被叶绍袁收录并出版于一本叫《彤奁续些》的集子中。在她死后,在叶绍袁的帮助下,《伊人思》得以出版。

三.商景兰:家国节义大局观念与女性责任意识

与薄氏、沈氏有所不同的是,商景兰经历了亡国易代的动荡,給予她比悼念亡夫更深重的创伤烙印。家国之痛与身世之悲的融合使得悼亡诗情感内蕴更加复杂深厚。她与丈夫祁彪佳伉俪谐和,情深义重,丈夫在亡国之后选择自沉殉国,以一种壮烈的方式践行君臣大义,而身为妻子的商氏,沉痛之余,对于丈夫的忠烈之举表示赞同并以深情壮大的笔触情思颂扬并怀念祁彪佳,如:公自垂千古,吾猶戀一生。君臣原大節,兒女亦人情。折檻生前事,遺碑死後名。存亡雖異路,貞白本相成。(《悼亡》(其一))此诗前二联将死与生、国与家并举,末句在对比中达到统一,指出不论生与死、为国与为家,都相辅相成、同样伟大。“公自成千古”、“君臣原大节”是祁彪佳所践行的道路;而“吾犹恋一生”,商景兰与祁彪佳是一对颇有社会名望的夫妻,这种表态是以家国大义与大局作为出发点。而在她的另一首《悼亡》诗中,她的语气则更加的私人化,她的情感也更缠绵沉痛:凤凰何处散,琴断楚江声。自古悲荀息,於今吊屈平。皂囊百岁恨,青简一朝名。碧血终难化,长号拟堕城。(《悼亡》(其二))相携而飞的凤凰散失看它的伴侣,楚江水的拍岸声中,琴声断断续续难以为继,这些象征化的手法都表现了女诗人深深的失爱之悲。商景兰身为女性,在遭遇了丧夫与亡双重国的打击之后,尽管坚强隐忍,但也难免失落悲戚之情。

虽然与丈夫路途不同,但是商氏对于家庭责任的认识与担当既是对丈夫承诺的奉守,不仅仅是道德伦理上的义,更是对于丈夫深情的绵延。祁彪佳《别妻室书》中言:“我不幸值此变故,致于分手,实为痛心。但为臣尽忠,不得不尔。贤妻须万分节哀忍痛,勉自调理,使身体强健,可以区处家事, 训诲子孙,不堕祁氏一门,则我虽死犹生矣……虽为我不起,亦是夫则尽忠,妻则尽义,可称双美。”商景兰并非没有殉节的勇气,只是她对祁彪佳一往情深,面对丈夫临终前的深情嘱托,商氏更清楚意识到自己身为妻子,身为人母,为人媳的责任,她是家庭的女主人,有她自己的责任与使命。她尊重丈夫选择,并选择承受伤悲与承担抚养子女,奉养父母的责任。她对丈夫的深情与承诺,对于亡国的隐痛,对家庭的热爱与维护都显示出商氏身为女性诗人的独特人格魅力。

参考文献

[1]高彦颐著.闺塾师:明末清初江南的才女文化[M].江苏:江苏人民出版社2005,第224页.

[2][明]祁彪佳.祁彪佳集[M].北京:中华书局,1960.

[3][清]陈维崧撰.妇人集[M].北京:中华书局,1985.

(作者介绍:刘俐,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语言文学古代文学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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