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章榕
2014年1月14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纪委十八届三次会议上论述增强党性问题时,引用了宋代朱熹在福建漳州任知府时的一幅对联:“地位清高,日月每从肩上过;门庭开豁,江山常在掌中看。”
在此之前,我知道这幅名联出自漳州白云岩,但一直没有叩访过。
心有所念,必有所往。
2019年秋天,我利用在漳州开会的机会,请当地朱女士代驾,她还邀上朋友和我们一起登临白云岩。
车行半山腰,只见一块新矗立白云岩寺的山门,朋友提议,我们下车步行吧,这里空气多好,负氧离子高呀!
于是,我们沿着一条盘山水泥公路,逶迤而上,走向白云深处。沿途草木葱茏,闽南特有荔枝树、香蕉林摇曳多姿。大约半个小时且行且停,抵达白云岩寺的门前,大有豁然开朗、极目远眺的感觉。寺院背靠着一片原始森林,郁郁葱葱,高耸云天。不妨设想,当年朱熹如果不是站在白云岩这个位置,怎么能发出门庭开阔,日月如梭,犹如在人两肩倏忽而过的感叹;如果不是怀揣经天纬地之抱负(《四书集注》拟在漳州刊印),何以敢将万里江山放置掌股之上反复审视?
情景交融之下,六旬老夫子意气风发如斯,深深地感染了我们。那么,朱熹为什么会在白云岩上题写这幅对联呢?
话得从南宋绍熙元年(1190)朱熹出任漳州知州说起。此时的朱熹年逾六旬,已非等闲之辈,而是声名远播的大儒;不仅具有崇高的学术文化地位,而且在理学思想的架构上愈加成熟。
朱熹到漳州上任后,“以节民力,易风俗为首务”,致力于发展文化教育事业。他躬亲施教,定期到府学、县学讲学。“每旬之二日,必领官属下州学,讲小学,为正其义。六日下县学,亦如之。”(光绪《漳州府志》)除了在学校讲学之外,朱熹还在漳州一些名山大川文人雅集游踪常涉处不定期开讲经学,漳州著名的景点芝山、云洞岩、白云岩等地都留下他传学解经的足迹,并流传许多关于讲学的动人故事。
谈朱熹离不开书院,讲书院离不开朱熹。
朱熹一生“笃意学校,力倡儒学”,对书院建设情有独钟。在他的倡导下,漳州办学成风。据统计资料,有宋一季,漳州创办的书院有龙江书院、华圃书院、观澜书院、梁山书院、高东溪书院、石屏书院、丹诏书院等十余所。
白云岩的紫阳書院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应运而生。
“自古名山僧占多。”白云岩建有白云岩寺,据说是唐朝年间白衣道人杨虔诚所开基。当然,白云岩算不上名山,但符合古代学者所推崇的“择胜地,立精舍” 的恋山情结。因为朱熹到此讲经布道,因为朱熹的一幅对联而成为一座名副其实的名山。
知漳一年,朱熹走遍漳州山川,偏爱城南的白云岩。这里视野开阔,林木参天,白云袅绕,远隔龙江极目北望,曾经是沃野千里,晚浦归帆。在此修建书院,著书讲学,是个理想处所。
更重要的是,集毕生心血于一书《四书集注》(《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已经润色完成,并在漳州付梓刊印。他希望自己在漳州有一座像样的书院,张扬理学的大旗。
但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夫子,在山高林深建一座书院谈何容易!于是,民间流传了“朱文公使飞瓦”的故事。
说是那年端午节前夕,朱熹广而告知民众,欢迎大家农历五月初五那天到白云岩上,观看他使神法让砖瓦飞至山上,盖起紫阳书院。那日民众趋之若鹜登山而来,他要求每人手持一砖一瓦上山。这是朱熹了解到往年为看划龙舟,芗江旧桥人满隐患而略施小计,可谓是一举两得:既集民众之力盖起了书院,又分流了部分竞看划龙舟的民众,避免挤压造成伤亡事故。这倒是一个把以往朱子说成神返原为人的传说——叙说一个智慧和爱民的老人。
至于书院为什么取名紫阳?这当然与朱熹的别号“紫阳夫子”有关。
朱熹的父亲朱松早年读书于微州紫阳山(安微歙县城南),并刻有“紫阳书堂”印章。宋绍兴十三年(1143)朱松病故。逝世前把家事托给崇安奉祠家居的刘子羽。刘子羽即把朱熹母子从建瓯接到崇安并修一座旧楼安顿下来。宋乾道七年(1171)朱熹为了缅怀父亲,于旧楼厅事刻“紫阳书堂”,并从此以“紫阳”自号。在朱熹一生有关的书院中,冠名“紫阳”的,远不止漳州白云岩一座。
白云岩紫阳书院在历史的风雨中倒塌了,但在当地老百姓心中却树立一个丰碑。白云岩寺建立朱子祠由此感念朱熹。他知漳仅有一年零六天,立下了昭彰功绩,也为漳州文化教育尽心尽力,被后世誉为“紫阳过化、海滨邹鲁”,口碑远比一座书院在百姓心目中更加嵯峨。
我们前来礼瞻的并不是南宋建于白云岩寺前的紫阳书院,而是清朝乾隆十年间(1745)在书院遗址上建的朱子祠。门上匾额题有“古道照人”,祠内石柱上刻着阴字那幅楹联,亦并非是朱熹的手书。
步出朱子祠,我们来到了百草亭。当年朱熹就是在亭子的位置上讲经,各地闻讯而来的学子围坐在亭前空地聆听。后人为纪念朱熹的教化之功,在此修葺亭子。亭中塑有朱熹的雕像,他手捧经书,目光深邃,栩栩如生。石雕后立有一石碑,上刻“紫阳夫子解经处”(由清朝乾隆年间进士郑玉振所题)。4根亭柱上分别刻有“百草亭中留盛景,白云岩上隔尘缘。解经明道踪犹在,过化存神泽未湮”。百草亭取自山上长有上百种草药,可医治各种小疾,可谓寓意双关。
在百草亭后面立有一石,勒有“砚池”二字。传说为当年朱熹洗砚处,池里泉水清澈,至今仍生长着奇特的“无尾螺”和“红壳虾”。未曾想到,红壳的虾,断尾的螺,白颈的蛙,这些都与朱熹的传奇故事有关,深切表达了老百姓对朱熹的尊崇之情。
有对联当有横批。同样遗失的朱熹手迹的“与造物游”,横批是也。为撰此文,在当地文友郑亚水的沟通中,他提示我,许多人在欣赏对联时遗漏了这句重要的点睛之笔。语出自庄子的“上与造物者游”,而朱熹向往的是循自然之道,感四时之变,体万物之灵性,于芥子之微而悟宇宙之大,于须臾之间而思接千载,物我合一,天人合一。
其实,朱熹的这幅联语也是借用了唐宣宗李忱的七律《百丈山》中的两句:“日月每从肩上过,山河长在掌中看。”只是将一代帝王的雄才大略(李忱后来登上了大唐皇帝的宝座)化用为儒者的责任担当。朱熹的借用,充分彰显了他的深厚学养,达古通今,才能在寥寥数语中勾勒出万千气象和崇高情怀。
联想到白云岩寺唯一留下的真迹是明代礼部尚书黄道周题额“白云深处”,觉得意味深长,我至此才深有体会地感到,此行是“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
今天我们需要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和挖掘的重要思想资源的,习近平总书记借此阐明,蕴含深远。千年古人尚且心胸开阔、志存高远,当代共产党人更应当“胸怀大局、把握大势、着眼大事”,才能不负党、不负人民、不负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