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及生活满意度
——来自“上海都市社区调查”的发现

2020-10-30 08:48陈伟
关键词:议程产权住房

□陈伟

一、引言

随着我国经济和社会转型,城市青年初婚年龄不断推迟[1][2][3][4],未婚青年群体规模逐年扩大。未婚青年们一方面承受着婚姻时间议程的压力[5][6];另一方面还承受着结婚的经济压力,特别是准备婚房的压力[7][8]。对于这些压力所产生的后果,已有文献多集中关注青年群体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等方面。研究者们发现,未婚青年在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方面比已婚青年更差,幸福感也更低[9]。而结婚则能够提升青年的主观幸福感,特别是提升大龄青年的幸福感[10]。在已婚人群中,上嫁的女性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也更好[11]。然而,这些研究多侧重描绘未婚青年所面临的精神健康问题或生活困境,缺乏对影响因素的有效分析。此外,这些研究多将未婚青年与已婚青年进行比较,容易忽略未婚青年内部的异质性。

讨论都市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具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首先,青年人是都市的活力来源和发展主力,厘清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因素有利于提升都市未婚青年的福祉,促进城市社会的健康发展;其次,关注都市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境遇,有利于及时进行社会干预,维护社会稳定。第三,在人口结构转型特别是人口老龄化和生育率不足的背景下,研究未婚青年的婚姻时间议程和婚姻物质观念,将有利于促进婚姻匹配,提升生育水平。

本文通过分析“上海都市社区调查”(Shanghai Urban Neighborhood Survey,SUNS)数据,试图探究以下问题:都市未婚青年存在何种程度的精神健康问题和生活困境?在社会经济急剧转型时期,婚姻时间议程以及住房产权是否会影响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是否影响他们的生活满意度?这些影响在性别层面是否存在着异质性?

二、文献回顾和研究假设

精神健康①精神健康在这里是一个分析概念,该概念涉及人们在焦虑抑郁方面的感受,有这种感受往往被认为是精神健康状态不佳,没有这种感受往往被认为是精神健康状态较好。所以这里的精神健康并不能完全认为就是焦虑或抑郁。通常指人们在焦虑、抑郁等方面的情绪和感受。一个人的焦虑感越强或抑郁感越强,往往被认为是精神健康状况越差。精神健康和身体健康一同构成了衡量人们是否健康的指标。生活满意度通常指个体各方面的需求和愿望得到满足时所产生的主观满意程度,是衡量生活质量的重要维度之一[12]。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揭示了人们内在心理以及日常生活感受,两者存在着紧密联系,已有研究往往同时讨论。比如,郑晓冬等讨论过“空巢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13];雷晓燕等则关注婚姻匹配模式对人们生活满意度和精神健康的影响[11];瞿晓敏的研究发现,精神健康一定程度上是影响生活满意度的中介[14]。梳理已有的关于未婚青年群体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研究,主要有如下发现。

在精神健康方面,不论是总体结果还是群际比较结果,未婚尤其是独居的“空巢青年”的抑郁程度更高、生活满意度与幸福感也更低,而且男性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状态相对更差[13]。特别是当单身状态是条件所迫而非主动选择时,未婚青年们的精神健康状况尤其差[15]。在生活满意度方面,婚姻对幸福感有显著的正向影响[16]。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更差,单身青年的生活满意度显著低于已婚人群[9]。在缺乏社会和家人支持时,青年群体生活满意度普遍较低[17][18]。总体而言,未婚青年在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方面均相对较差。

然而,这些研究过多关注婚姻的效用,对婚姻观念的潜在影响则分析不足。在我国社会和经济转型过程中,婚姻观念的转变和个体化的扩张,使得未婚青年群体在转型过程中同时面临着文化的冲突和经济的压力。这些压力可能会影响未婚青年群体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曾有研究指出,青年人的精神健康及生活满意度与其承受的压力密切相关,压力越大越容易产生负面情绪[19][20]。

(一)婚姻时间议程

社会转型在文化观念方面体现为传统文化向现代文化过渡,以及从集体主义价值观向个体主义价值观转变。这个转变的过程,往往成为人们形成诸如抑郁症等精神健康问题的基础[21]。社会转型时期,代际存在着断裂性或不连续性,代际矛盾和冲突也因此增加[22]。未婚青年与父母在婚姻观念等方面的差异和激烈冲突,甚至导致未婚青年自杀行为[23]。婚姻观念的代际冲突,表现之一为代际间在婚姻时间议程上的争议甚至对立。

在传统社会中,个人时间同社会时间具有高度一致性,成人(成年)和成家往往同时进行,成年后持续未婚状态很短。在婚姻时间上,传统观念通常认为男女到了适婚年龄就该结婚生子,如俗语说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当婚或当嫁的适婚年龄往往被限定为成年之时。但是在现代社会,个体时间和社会时间出现分化,成人和成家的时间相错开,结婚成家的时间推迟,单身成为青年人群的普遍现象[24]。在这种转型背景下,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认同程度,可能从两个层面影响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一个层面是内源压力,即未婚青年由于婚姻时间议程而感受到的压力,该压力主要来自婚姻时间议程本身;另一个层面是外源压力,主要来自家庭和社会因素,比如父辈在婚姻时间议程上施加给未婚青年的压力。

在内源压力层面,那些认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青年,在未婚的时间段内,将面临着观念上自认为应该结婚但实际上却未能够结婚的内在压力和焦虑。具体而言,未婚青年认同并内化传统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观念,意味着当前未婚状态与婚姻时间期望相背离。若未婚青年认为自己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却没结婚,则会产生更多的焦虑。特别是当父母催婚时,未婚青年内心感受到的压力将会进一步增加。从这个角度,可以提出研究假设:

假设1a:认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青年,未婚期间会面临更多的压力和焦虑,从而导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在外源压力层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婚姻观念更多出自父母长辈[25]。父辈所持有的传统婚姻时间观念与青年人所持有的现代婚姻时间观念的产生冲突,则会加剧未婚青年的压力和焦虑。已有研究证实,青年人获得更高的教育,价值观念和认知行为更容易转向现代性,他们的未婚时间也延长[26]。来自南京和保定的城市调查数据显示,青年群体对晚婚的认同比较明显[27]。青年人结婚时间大幅推迟,父辈与青年群体在择偶期望和婚姻时间上容易产生矛盾[28]。未婚青年们一方面与父辈存在婚姻观念方面的冲突,但另一方面却又需要依赖家庭提供结婚时的经济支持。由此,未婚青年面临个体化需求与依赖家庭之间的矛盾[29]。遵守传统观念还是顺从现代文化,这组矛盾在未婚青年内心纠缠。这种矛盾和冲突的纠缠,表现之一为未婚青年对传统婚姻观念的认可程度,特别是对结婚时间的认可程度。

顺从传统婚龄观念的那些未婚青年受到的社会压力特别是来自家庭父辈催婚压力会更小一些;而抗拒传统婚龄观念的那些未婚青年,则容易受到来自父辈的更多压力。那些超过特定年龄仍未结婚的青年,常被传统观念贴上“剩男”“剩女”的标签,面临着家庭和社会的多重压力。考虑到代际之间在婚姻时间议程上的冲突,可以进一步提出研究假设:

假设1b: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青年,更可能面临来自父辈的压力,从而导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上文分别从未婚青年对传统婚姻时间议程的认同或反对情况,分析了他们可能面对的内源压力和外源压力,进而提出一对竞争性研究假设。其实,这也是婚姻时间议程可能影响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两个路径,一个路径是自身认同婚姻时间议程时所感受到的压力,另一个路径是自身反对婚姻时间议程时所可能面临的父辈催婚压力以及与父辈之间的观念冲突与紧张关系。

(二)住房产权

在社会转型时期,青年择偶标准出现分化。改革开放之后,青年人择偶的政治取向弱化,经济实力和外表形象更受重视[30]。经济条件上,虽然社会转型期从夫居仍然有较大比例,但新婚夫妇同父母一起居住的比例在降低[31]。来自对90后大学生的追踪调查研究发现,近七成大学生认为拥有自己的住房是结婚的前提条件[32]。也即拥有一套住房,是多数未婚青年结婚的条件之一,但高房价则给年轻一代进入婚姻增加了压力[33]。

研究显示,拥有住房产权的青年,其幸福感往往高于无房青年[34]。魏万青对广州青年的研究结果显示,住房需求是青年压力的重要原因,特别对于近期有买房需求的青年,生活压力显著更高[19]。住房压力很大程度上成为影响都市青年的择偶和婚姻生活的因素[35]。未婚青年自己或家庭若拥有住房,则不仅能够提高其当前的生活质量,同时还提升其在婚姻市场中所处的位置[36]。对于未婚青年而言,自有住房不仅可以满足其居住需求,减少租房带来的奔波和居住不稳定的烦恼,而且拥有住房产权还将增加其婚姻市场上谈判的砝码[25]。购买婚房的需求可能进一步增加无房未婚青年的精神压力,并且降低他们对当前生活的满意度。总体而言,社会转型所带来的客观经济压力特别是婚房压力,将对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产生影响。

假设2:拥有住房产权能够增进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能够提升他们的生活满意度。

(三)性别异质性

已有研究证实,男女两性在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层面存在着差异[9][37]。在社会转型背景下,男女青年面临着不同的社会期待。比如,社会所期待的女性初婚时间早于男性初婚时间。“剩女”一词的建构,显示了对女性初婚年龄的特别期待。大龄未婚的女青年往往承受着更大的社会压力[38]。但人口学的研究发现,实际上未婚男性面临的婚姻挤压会随着年龄的增大而快速上升;大龄未婚男性面临更为严重的婚姻挤压[39]。男性相对女性而言面临婚配困难的可能性更高[40]。

考虑到婚姻时间议程对男女青年的影响可能存在异质性,提出如下研究假设:

假设3a:认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女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假设3b: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女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假设3c:认同“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男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假设3d: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男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生活满意度也相对更低。

同时,住房产权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可能也存在性别异质性。在社会转型时期,住房成为家庭的主要财富,住房产权能够有效提升居民的生活幸福感[41],且对女性的幸福感影响更为显著[42]。对于未婚青年而言,男女双方由谁购买婚房,传统的社会观念往往以男方为主。在农村地区,男方家庭通过住房投资增强其自身“质量”的信号,以顺利实现婚姻缔结[8]。有调查结果表明,女方家庭中超过四成要求对方先有房才能结婚,另外六成则认为买房应该由双方负担[43]。在这样的背景下,未婚男青年及其家庭拥有住房产权,不仅能够提升生活品质,还能增加在婚姻市场中的竞争力。

假设3e:住房产权对男性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存在积极的影响。

但是,由于社会观念更倾向于由男方购买婚房,男性未婚者拥有住房产权所产生的边际效用可能有限,那么假设3e则不一定能够得到证实。

根据最新的《婚姻法》解释条例,婚前购买住房作为个人财产,住房的户内产权归属越发清晰,婚前住房财产在婚姻生活中更加重要[44]。不仅男青年在婚前准备住房,女青年在婚前购买住房的也逐渐增多。未婚女青年拥有住房产权,能够提升其经济安全感,增进其生活品质。

假设3f:住房产权对女性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存在积极的影响。

上文考虑男女两性的异质性,逐项提出了相应的研究假设。

三、数据和测量

本研究所使用的数据来自上海大学社会学院于2017年完成的“上海都市社区调查”项目(Shanghai Urban Neighborhood Survey,SUNS)。该调查在上海全市范围内抽取了具有代表性的住户样本进行入户访问,并对入样的家户样本全部同住家庭成员进行问卷访问。SUNS最终获得了5102个家庭,8631个15周岁以上成人样本[45][46]。上海作为中国最大的城市,年轻人口众多,既有本地青年也有外来青年移民,既有蓝领工人也有白领职员。上海都市社会饱含多元文化,既保留着传统文化,也吸收现代价值观念。对上海青年的研究能够有助于人们更敏锐地了解当代中国都市未婚青年的特征。根据相关研究定义并结合上海实际情况,本研究保留了样本中20至40岁的未婚青年样本作为分析对象,总计有841位未婚青年样本,占全部成人样本的比例约为10%。剔除部分在关键变量上存在缺失值的样本,本研究最终使用的有效样本为803个,其中女性未婚青年330人,男性未婚青年473人。

因变量为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精神健康变量通过霍氏症状核查表(The Hopkins Symptom Checklist,HSCL-10)测量,该量表从HSCL-25改编而来,多个研究证明该量表具有足够的效度和信度[46][47]。该量表询问被访者十类症状出现的频率,主要涉及焦虑感和抑郁感两个方面,选项分值为1至4,数值越大表明该症状出现的频率越高。SUNS数据中该量表的Cronbach’sa值为0.875,表明该量表各项之间具有非常稳定的一致性。根据通常做法,取十项分数的均值作为精神健康评分,分数取值仍然为1至4分之间,分数越高表明精神健康状况越差。生活满意度使用丹尼尔等人的生活满意度量表进行测量[48],该量表分别询问被访者是否同意如下说法:“我满意自己的生活”,“直到现在为止,我都能够得到我在生活上希望拥有的重要东西”,“我的生活大致符合我的理想”,“我的生活状况非常圆满”以及“如果我能重新活过,差不多没有什么东西我想改变”五项,可供选择的答案为从“很不同意”到“非常同意”总计七类。SUNS数据中该量表的Cronbach’sa值为0.852,表明该量表各项之间具有很高的一致性。对生活满意度各项进行因子分析,提取一个因子并命名为“生活满意度”。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均为符合正态分布的连续性变量①根据HSCL-10量表的相关文献,本研究使用量表均值来指代精神健康。根据该量表的设计理念,均值所指代的精神健康可以进行比较,并且有具体的标准来揭示精神健康是否较差。根据生活满意度量表的相关文献,本研究采用因子分析的方式提取生活满意度因子进行分析。对于这两个量表而言,不管是使用量表各项得分的均值,还是对量表各项进行分析计算因子得分,计算得出的变量都是满足正态分布的连续性变量。,可以使用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计回归参数。

本文主要关注婚姻时间议程和住房产权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婚姻时间议程在传统观念中通常被表述为“男大当婚、女大当嫁”,SUNS调查时询问了未婚青年多大程度上同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一说法,并请他们从“完全不同意”至“完全同意”五个选项中进行选择。本研究合并为“不同意”(包括完全不同意和比较不同意)、“中立”(无所谓同意不同意)以及“同意”(包括比较同意和完全同意)三个选项,并以“中立”作为参照组。在传统婚姻观念中,“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通常作为婚姻安排的主要话语,表明青年男女到一定年龄需要进入婚姻生活。对该说法同意与否,能够反映青年对传统婚姻时间议程的态度。住房产权变量来自家庭问卷数据中的住房产权信息,考虑到研究对象为未婚青年,户内住房产权事实上通常为家庭成员共有产权,故而只要该户家庭拥有当前住房产权,即定义为拥有住房产权。这样,住房产权是一个虚拟变量,1表示拥有当前住房的产权,0表示不拥有当前住房产权。

表1 主要变量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

控制变量包括经济能力变量和人口学特征变量,根据上海未婚青年的特点进行重新编码。经济能力变量方面,职业类别操作化为白领职业和蓝领职业;学历变量操作化为大学及以上学历和高中及以下学历两类;当前月收入为该未婚青年在上海的月收入,个别存在缺失值或奇异值的样本使用家庭人均月收入进行填补。人口学特征变量,则包括是否移民、性别、年龄,以及是否独居等变量。

表1呈现了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结果,并对各变量的性别差异进行了统计检验。

表1的统计结果显示,当前上海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状况总体较好。不过,有大约27.7%的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处于较为不良状态(HSCL-10量表评分均值大于或等于1.60分[47])。生活满意度是一个符合标准正态分布因子分数。从男女两组样本的差异来看,上海的未婚女性比未婚男性在精神健康评分高约0.092分,在生活满意度方面高约0.229分,两个变量组间t检验均呈现显著性差异(p<0.01)。

同样,在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法的同意程度上,男女两组青年也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卡方检验,p<0.001)。女性未婚青年39.09%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婚姻观念;男性未婚青年则仅有20.08%反对;女性未婚青年同意该婚姻观念的比例为28.18%,但男性未婚青年同意的比例达到43.13%。住房产权方面,36.36%的女性未婚青年或其家庭拥有当前在上海所居住房的产权,37.42%男性未婚青年或其家庭拥有当前在上海所居住房的产权,男女未婚青年在住房产权拥有方面没有存在显著的差异。

其他控制变量方面,男女未婚青年在职业类别、教育程度方面存在着显著的差异,但是在月收入、是否移民以及是否独居方面则不存在显著的差异。

四、实证结果

(一)精神健康

表2呈现的是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的多元线性回归结果。数据表明,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传统婚姻时间议程持不同态度的青年,其精神健康存在着显著的差异。对于“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持“不同意”态度的未婚青年,与持“中立”态度的未婚青年相比精神健康显著更差(分数越高表示精神健康越差,p<0.05)。这意味着,婚姻时间议程所产生外源压力更可能影响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在社会转型的背景下,有些身处都市的未婚青年接受新的偏个体化的婚恋观,其中有的推迟结婚时间,有的甚至不认为婚姻是人生必选项。这些婚恋观念的转变,难免与父辈的传统婚姻观念产生冲突。未婚青年在面临这些婚姻价值观念冲突时,更可能面临精神健康问题。

客观经济条件方面,拥有住房产权能够显著缓解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问题(p<0.05)。在上海等特大城市,住房价格高居不下,对青年而言购买住房的难度增加。未婚青年结婚前往往需要预先购置住房。在这种背景下,若未婚青年自己或家庭在上海拥有住房产权,则所受的精神压力相对更低。除了性别变量通过了显著性检验(p<0.05),其他的变量并未通过显著性检验。

表2 对精神健康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计结果

表3 对生活满意度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计结果

(二)生活满意度

表3呈现了对生活满意度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回归分析结果。婚姻时间议程并未影响上海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回归系数未通过显著性检验。也即,是否同意“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传统婚姻观念,并不会影响未婚青年的日常生活满意度。

客观社会经济能力显著影响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表现为在控制其他变量的情况下,拥有住房产权的未婚青年显著拥有更高的生活满意度,满意度分数显著提升0.331分(p<0.01);高学历的未婚青年也拥有相对更高的生活满意度,大学及以上学历的未婚青年比大学以下学历的未婚青年生活满意度要显著高约0.223分(p<0.01)。不过,月收入变量对生活满意度的作用并不显著。

从表2和表3的回归分析结果可知,研究假设1a未能获得证实,而研究假设1b获得了部分证实。即反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时间议程的未婚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但生活满意度并未明显降低。同时,假设2获得了证实,即拥有住房产权不仅能够增进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还能够提升他们的生活满意度。

控制变量方面,可以发现是否移民以及是否独居并未对生活满意度产生显著的影响。但对于未婚青年而言,年龄越大其生活满意度越低(p<0.01)。男性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也显著低于女性未婚青年0.198分(p<0.01)。

(三)性别异质性

表1中的描述性统计结果和对精神健康及生活满意度回归的结果均表明,未婚青年的精神压力和生活满意度存在着性别异质性。为了更为直观地呈现男性未婚青年和女性未婚青年内部的异质性,表4区分女性样本和男性样本后分别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并汇报普通最小二乘法估计结果。

在精神健康方面,男性未婚青年和女性未婚青年的影响因素存在着一定程度上的差异。那些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说法持不同意态度的男性未婚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更差(p<0.001),但是女性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则没有受到婚姻时间议程的显著影响。拥有住房产权能够缓解女性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p<0.01),不过对于男性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则没有显著的作用。在生活满意度方面,回归分析结果显示婚姻时间议程对男女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均无显著影响。不过,拥有住房产权能够显著提升女性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p<0.01)。住房产权对男性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的回归系数为正,但未通过0.05的显著性检验。

本研究所提出的假设3d和假设3f基本得到了证实,而其他竞争性假设未获有效证实。这表明,婚姻时间议程和住房产权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确实存在着性别异质性。

为何会出现以上性别异质性呢?这需要从社会转型中对男女性别角色的不同期待来理解。在婚姻匹配时,人们对男性的物质条件仍然会有较高的要求,比如要求男性准备婚房[33][36];在男多女少性别比差异大的情况下,男性面临的婚配压力更大,这也导致了更高的结婚彩礼以及男性被迫延迟结婚的现象[49]。有研究也发现男性越往后越难以成功婚配[39][40],越早结婚越有利于男性特别是经济基础较差的男性。这样,对传统婚姻时间观念持反对态度的青年,可能面临更多来自家庭和社会的外源压力,从而精神健康状况更差。在住房方面,男性准备婚房往往是社会期待,这样拥有住房产权对于男性而言则是婚配必需品,住房对男性未婚青年的边际效用可能相对更低,故而拥有住房不能直接缓解未婚男性青年的精神健康状况或增加其生活满意度。对于女性而言,在男女性别比悬殊的社会背景下,女性往往更容易获得婚配优势。在当前社会观念中,人们往往认为应该主要由男方而非女方准备婚房。但是,未婚女青年在婚前拥有住房产权,一方面能够减少未来对配偶的物质依赖,另一方面还有助于提升其经济安全感和生活品质。

从其他控制变量结果可知,拥有大学学历能够增加女性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但并未提升男性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此外,年龄对于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也存在着性别差异。年龄越大,男性未婚青年面临的精神健康问题也显著增加,同时生活满意度则显著下降。但是年龄对于女性未婚青年则没有显著的影响。相对而言,都市中大龄男性未婚青年生活满意度较低,精神健康也相对更差。

表4 分性别对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普通最小二乘法(OLS)估计结果

五、结论

在社会急剧转型的背景下,青年群体的结婚年龄推迟,未婚状态延长。本文综合相关研究成果,提出了婚姻时间议程和住房产权影响都市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研究假设,并使用具有代表性的“上海都市社区调查”数据进行实证检验,有如下发现。

第一,婚姻时间议程可能对未婚青年产生内源和外源两个层次的压力,本研究实证结果显示婚姻时间议程对未婚青年主要产生外源压力。“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通常代表着传统的婚姻时间议程,对此持反对态度的未婚青年与父辈之间的观念冲突往往更大,通常承受着更大的父辈催婚压力。那些对“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观念持反对态度的未婚青年,其精神健康相对较差。第二,随着住房价格上涨,住房往往作为婚姻缔结时的主要经济安全保障,住房产权影响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拥有住房产权不仅能够提升都市未婚青年的精神健康水平,还能增进他们的生活满意度。尤其是对于都市未婚女青年,拥有住房产权往往意味着更高的生活满意度和更好的精神健康状况。第三,社会文化和婚姻观念在男女未婚青年之间存在性别异质性,婚姻时间议程和住房产权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的影响也呈现出异质性。传统婚姻时间议程会给未婚男青年增加外源压力,损害其精神健康,但是对未婚女青年而言则没有显著影响;住房产权能够提升未婚女青年的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但是对未婚男青年则没表现出显著作用。

婚姻时间议程和住房产权对未婚青年精神健康和生活满意度产生一定的影响,这表明在传统观念和现代观念的冲突中,未婚青年群体在文化和观念转型的过程中承受着来自父辈以及社会的外源压力,而且该压力已经造成精神上和生活上的不良后果。住房产权作为影响城市居民生活的关键要素,对未婚青年的生活满意度和精神健康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影响。在社会意义方面,本研究启示着,在都市社会生活中,有必要培育相对宽容的婚姻文化,尊重青年人的自主婚姻选择,缓解代际间婚姻观念冲突。此外,还有必要为未婚青年获得住房提供便利性支持,提升他们的经济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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