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的跨界传播实验与探索

2020-10-20 07:30从容
艺术广角 2020年4期
关键词:跨界深圳诗人

深圳戏剧人对诗歌跨界传播的实验与探索可以追溯到1999年。那时恰逢深圳市成立20周年,要做一台以诗歌为主要形式的纪念晚会。为了做出深圳特色,市委宣传部安排深圳市戏剧家协会来主办这台晚会,由时任深圳剧协主席的诗人从容做艺术总监。她希望能够做出一点新意,尤其在诗歌与戏剧形式的结合上。从容邀请了国家话剧院的王晓鹰博士(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担任导演。从容和王导就这台诗歌晚会如何做出个性,如何在呈现方式上别开生面,区别于国内现有的诗歌晚会等问题,进行了多次讨论。当时中国诗歌晚会的呈现形式基本上就是朗诵配音乐。如果晚会仍采用这种旧套路,观众肯定不会有新鲜感。从容他们决定把晚会做成一种有一定的戏剧情节、有人物贯穿其中的诗歌朗诵,每一篇都有人物有主题。而且要运用多媒体,运用转台,以及各种艺术手段,比如民歌歌手、小提琴、二胡、钢琴演奏,还要有舞者,有戏剧场景,等等。也就是说,要把这台晚会办成一出多媒介联袂出演的艺术盛典。由于经费紧张,为节省道具花销,从容还说动深圳雕塑院的院长孙振华博士让他贡献了“深圳人的一天”的人物群雕。那是铜制的复制品,很重,她让工人拉到了深圳大剧院的舞台上。建设者、打工者、拍卖第一锤的人、教师等人物在雕塑中穿行,给人带来强烈的现场感。经过数月精心准备,从容策划的这场大型诗歌剧《在共和国的窗口》在深圳大剧院隆重上演,反响特别好。不久,中央电视台知道了,就派专人到深圳把这个作品在深圳电视台演播厅录制成电视诗歌片《深圳人》上、下集,并于1999年“两会”期间在中央电视台的文艺频道多次播出,在全国产生了一种开创性的影响。许多观众惊呼:原来诗歌晚会还可以这样做。显而易见,这种晚会形式,对促进诗歌传播方式的探索以及诗歌舞台表现形式的多样化有重要的创新意义。而这也是国内最早的诗歌跨界传播的尝试。

后来,从容又为深圳导演了多部综合性的跨界诗歌晚会。比如读书月开幕式《百年中国》等。又过了10年,深圳30周年,从容又想着把它更进一步向前推动,做得更前卫、更先锋,更具有探索性和综合性,在诗歌这种特殊文体的表现方式上作进一步探索。由此,推出了第一屆、第二届“中国诗剧场”,做了“我听见深圳在歌唱”和“穿越百年”的主题诗剧。

“穿越百年”把百年中国历史,百年来的风云人物,利用戏剧和诗歌结合的形式演绎出来。当时邀请了评论家霍俊明做文学顾问。从容作为艺术总监和总撰稿之一设置了一个主体性的戏剧结构,又请编剧王钢、何波,导演傅勇凡加盟。他们把当今“快男快女”对爱情的理解与当年知识分子和革命者怎么看待爱情、看待生活两条线索穿梭交织在一起,用“生命”的主题进行贯穿,由此构建成了《穿越百年》的整体艺术形态。还从全国邀请了将近40位诗人按照戏剧结构和故事的要求写出原创性的诗歌,最后统一风格。晚会在深圳大剧院演出,效果空前震撼。歌剧和古希腊合唱形式的运用恰到好处。借助多媒体的立体呈现,历史人物一个个如在眼前,撼人心魄。整台晚会,台前幕后的工作人员过百人。作曲家还根据诗歌创作了许多具有代表性的原创歌曲,不少至今流传。这个表现形式在当时是一个创新,加上表现的主题具有突出的时代性和当下性意义,晚会取得巨大成功。《穿越百年》最终获得了首届广东省戏剧优秀剧目奖。但是,不可能年年都做一台《穿越百年》,这种大型诗剧的产生需要很长时间的积累、准备和各方面的合力打造。

后来,从容就想怎么把这样一种东西做得更普及,使它真正走近大众,而且用最少的钱做最有效、最新颖的诗歌推广。经过长时间的思考和准备,在诗论家吴思敬老师的鼓励下,2012年从容开始策划做“第一朗读者”。“第一朗读者”的定位是诗歌的普及推广,因此咖啡馆、书城、广场成了舞台,力图在这样一种开放式的场所中让公众能够因朗读听见诗歌、因戏剧而看见诗歌、因音乐而感受诗歌、因点评而领悟诗歌,最终达到让人们热爱诗歌的目的。通过演出者、诗人、批评家的唱诗、演诗、读诗、评诗等环节,拓展当代诗歌的先锋化、开放型的立体呈现方式,强化诗歌视听的艺术性、实验性,以诗现场的行为艺术等跨界方式延伸当代诗歌的传播空间,让公众在场体验、在场感受、在场参与,全方位领略当代诗歌的审美妙义。“第一朗读者”对每一期诗人的选择都很审慎,比如每一期最少推出两个,最多三个诗人。有来自全国的评选机构,包括十几位评论家和著名诗人做学术支持。每次活动之前都会邀请诗人、诗评家认真讨论哪些诗人进入当期的活动,既要考虑他们的诗歌在当下的代表性,能否体现独特的精神方向,还要考虑其进入公共空间的受众接受程度,等等。为了打造具有社会公信力和业界美誉的品牌,向国内文艺界发出独一无二的“声音”,让诗歌生态更为健康有序地发展,一直坚持选择这个时代最优秀、最有代表性的诗人。应该说这个时代很多诗歌作者都非常优秀,而每年只能从内地挑选十个左右的诗人,再加上十个广东地区和一两个港澳的,每年至多只能邀请二十几位,数量有限,这也增加了遴选工作的难度。从容希望“第一朗读者”推出的诗歌不仅适合阅读,也有一部分适合朗读,还要有一部分适合音乐、戏剧演绎。这个时代的诗歌写作个人化倾向太重了,导致导演介入之后,常常为了挑选适合现场演绎的作品而大费周章。当一个诗人的20首诗拿出来之后,要综合考虑各种因素,从中挑选出七八首来,再由艺创人员据此进行音乐、戏剧创作。不同的“大众”面对文本的时候有不同的感觉。这个活动既有诗人自己朗诵,又有专业的演员和观众来朗诵,还有唱诗、还有表演。这是不断弥补和交叉的过程,也是不断碰撞和融合的过程。“第一朗读者”能够成功并在国内甚至海外产生重要的影响,说明所谓诗歌衰亡的说法,不是诗歌写作本身出了问题,而是诗歌传播和推广出了问题。进而言之,是诗歌教育和诗歌教养出了问题。

其实,“第一朗读者”“我听见深圳在歌唱”“穿越百年”和“在共和国的窗口”的诗、唱结合,诗、剧结合,从一方面讲可以说是探索和创新,从另一方面讲也是一种回归。因为在原初的艺术形式中诗歌本来就属于戏剧的一部分,属于面向大众的公共艺术。中国的诗歌其实也诞生于原始的巫术表演仪式。所以,“第一朗读者”将朗读的听觉联想和艺术行为的视觉呈现创造性地结合,就在这个时刻戏剧的作用产生了:观众由此走进了充满创意的艺术现场,他们在那里流连回味,感受到诗歌的魅力。

当然,在将诗歌的跨界传播在公共空间推广的时候,从容也切实感受到了很多一开始没有想到的难题。有些诗歌不适合大众,有些诗歌基本上还是精英化、散文化和口语化的,音乐性不明显,就是那种耳感丧失而更倾向于阅读的诗。还有些诗本身具有音乐性,但对谱曲有一种对抗性。这些只适合阅读的诗无论是对于朗读,还是歌诗,还是舞台的戏剧化表演,都提出了一些挑战。推广诗歌跨界传播的经历给从容的一个深切感受是,诗歌与音乐的结合会使得诗歌的传播和接受更为广泛。为什么在1989年之后一直到新世纪的20多年的时间里能够被读者记住的诗歌作品越来越少呢?越来越多的诗歌丧失了音乐性和耳感,丧失了诗歌精神,也因此失去了传播的广阔空间。从容对于诗歌与剧场结合方式的多年探索,正是源自于她对诗歌精神以及诗歌传播的上述个人思考。

“诗剧场”和“第一朗读者”所尝试的诗歌和剧场的结合,也是基于从容对一般意义上的诗歌朗诵弊端的思考。当考察新诗的传播时,新诗的传播与朗诵的关系就显得非常重要了,而不同时期的新诗朗诵,其形式和特点都在变化。在纷乱的战争和政治运动时期尤其是历史的转折点上,如当年解放区的大众朗诵诗运动和“四五运动”平反前后的朗诵诗歌热潮都具有受到明显的政治文化影响的非“常态”性质。而20世纪80年代以来,当新诗逐渐走上了发展的正途和呈现多元化的趋向,在相应的各种大型的诗歌朗诵会或是聚会、沙龙性质的小型读诗会中,诗歌朗诵的艺术特征反而弱化了,新诗朗诵的形式大同小异,对听众的吸引力也减少了。在商业化、物欲化的语境之下,随着新诗的边缘化,新诗朗诵所发挥的效用也是越来越小。能产生轰动效应的一场新诗朗诵会差不多成为了这个时代的神话。说到诗歌和剧场的结合所体现的精神和正能量,从容觉得应该从更加广阔的层面上加以理解。这种精神和正能量既可以在关注国家和民族的大题材中体现,也可以在每个个体最为真实的个人情感体验与思索中体现。一些诗人的写作太功利了,同时把诗歌看得太轻了。80年代的诗歌和戏剧实验还体现了知识分子的思考,体现了知识分子作为同时介入个体和现实公共生活的发现者和发问者的思考。知识分子是时代的普罗米修斯和西西弗斯,而当下的很多诗人似乎甘愿退出公共生活。对此,从容抱有疑虑。正是出于对精神方式的多样性和多元化的关注,出于对介入公共生活的知识分子精神的坚持,从容策划了“第一朗读者”。通过这一剧场和诗歌相结合的方式,想要做的不仅是在诗歌的传播、接受和教育上做出新的探索,而且希望它能够回应自身对于诗歌精神的思考。从容希望把诗歌的权利重新还给公众,同时也使得那些具有重要精神性、历史性和时代性的诗歌作品以大众更容易接受的方式得到更广泛的传播,产生更大的影响。

经过长期的实践探索,现在“第一朗读者”已经形成了自己的常规活动流程,一般是序、开场、诗歌环节、学术点评、颁奖仪式、诗对焦、合影留念几个环节。以“第一朗读者”第七季第二场为例,这期以“涟漪·实时路径”为主题,周公度、胡续冬为主题诗人,向卫国、西渡是学术主持,李信阳、唐辽为导演。“涟漪”是水面上最微弱的波动,“实时路径”指狂野台风行动的代名词,两者的融合便构成了强烈的反差,本次主题也力图表达一种跨界,一种突破现有传统艺术形式的存在。“序”为活动暖场,播放往期经典音乐、唱诗等,诗人、嘉宾、媒体等进行签到。“开场”艺术总监从容对第一朗读者的初心与历程进行了深度的介绍,同时介绍本场的主题诗人,介绍本次到场的其他嘉宾与诗评人,将本场活动的专业性与权威性体现的恰如其分。“诗歌环节”选取两位主题诗人共计16首现代诗来进行呈现,活动地点是在一个非常具有特色的文化空间——字在空间。天顶上垂下来的笔画对整个空间氛围的调节起到了非常强大的作用。在演员的妆容与服装上也采用了非常夸张的表现手法,服装以黑白为主色调,身上再加入各种配饰,以表现演员的风格化呈现,妆容上面用羽毛样式的睫毛来突显仪式感,类似于一种“萨满”妆容。整体演员表演状态偏向一种行为艺术的形态来进行呈现。两名主题诗人的诗歌分别被串为两个故事,一个名为“一出好戏”,一个名为“人生的直线”,音乐的选材偏向于仪式感强烈,或者感情色彩浓烈的配乐。演出开始的时候,演员冯小雨身穿一袭白衣缓缓地走向表演区域,将手中的笔记本放在其中一位观众的手上示意其打开,映射本场活动的主题,演员如同是涟漪的起点,将一种对于诗歌的感受传递给观众,使得在与观众互动的过程当中逐步地将其引入诗歌的氛围。笔记本上有相关的行动提示,通过演出当中的道具指引观众进入到与演员一同表演的情景当中,此时此刻观众也是演员,演员也同时是观众了,舞台上的观众从中获取到了一次新的体验,而其余观众则观赏到了一种别样的表演形式,這便是一个打破常规的融合,打破了演员与观众的第四堵墙,使演员进入到观众席中在表演区域上与之产生互动,这在当下艺术作品中属于先锋创作。接下来六位演员依次入场,手拿淡蓝色纱布将观众的眼睛蒙上,表演区域诗歌的声音不断,甚至还包含着演员发出的其他效果拟声,与观众互动,通过演员将观众的视觉屏蔽而只剩下听觉与触觉的感官体验,这其实是一个非常冒险的方式,因为观众是不可控的。这可能会影响观众的体验,但是在演出的过程中观众却给了不一样的体验,有人会将手伸出去,有人会探头出去聆听,这些惊喜都是意想不到的。

舞台美术方面,从字在空间高高的天顶下垂落着汉字笔画,从各个角度上面去观赏都有不同的感受,表演区域使用麻绳编织的网来划分区域,从观众进场之后便会从场景当中感受到汉字的魅力。表演当中演员与垂落下的汉字笔画进行交流,有时伤感有时兴奋,在不同的诗歌当中垂落的笔画都蕴含着不同的含义,从场景布置当中体现出整场活动的先锋性。整体故事脉络依照“原动力”为核心来构建,讲述了人生在不同时间段的不同的“原动力”,主题诗人周公度的《我的命运》《削瘦者》《你在做什么》《小丑世家》《苹果花絮(选章)》《闭上眼睛看见你》和胡续冬的《五周年的五行诗》《如何举办一场云婚》《花蹦蹦》《绿豆冰棍》《五周年的五行诗——给马骅》《六周年的六行诗:给马雁》《七年》等16首风格迥异的诗歌串联起来便形成了一个全新的故事,中间穿插音乐人惠雷的唱诗环节,将整个氛围的仪式感体现得淋漓尽致。观众在一个美妙的下午得到了戏剧、诗歌、行为艺术、音乐、朗诵等多重艺术形式的洗礼,最终获得新知。“学术点评”环节由诗评家西渡先生与向卫国先生对两位诗人的诗歌做了详细的解读,从创作风格以及对于诗歌的贡献都做了详细的介绍。“颁奖仪式”授予胡续冬先生“第一朗读者·先锋诗歌”,周公度先生“第一朗读者·最佳诗人”的称号。“诗对焦”是媒体及观众与诗人互动、送书环节,最后诗人、演员们进行“合影留念”。

除了常规流程的“第一朗读者”外,也有特别版的“第一朗读者”,如《第一朗读者·爱》诗剧场。诗剧场《第一朗读者·爱》是中国首个当代戏剧双年展的邀请剧目,在深圳关山月美术馆登场。该剧是由从容和平面视觉艺术家、策展人孔森,导演唐华刚、唐辽组成核心导演团队,由电子音乐家陆正,灯光设计崔鹏,书法家黄庆中,朗诵艺术家吴庆捷、苏洋、蔡印时、孙长盟、杨成成以及一批实力派演员和舞蹈編导张露云、于卉怡、李齐伟、刘露璐等人参与创作的融装置艺术、肢体艺术、声音艺术、行为艺术、戏剧表演艺术等于一体的剧目。为了营造出与主题相符的意境,《第一朗读者·爱》视觉总监孔森在空间设计上巧妙地把禅意空间与影像数码艺术融合于一体,营造出一个只有在美术馆里才具备的诗意空间。在各门类艺术家的表演中,起核心引导作用的除了“诗歌”,还有动人心魄的“行为艺术”,作品的感染力是由触动人心的诗歌作为精神引领,结合装置艺术、肢体艺术、声音艺术、戏剧表演等其他艺术元素所产生的一种综合效应,勾勒出爱悲喜舍的宏旨。在关山月美术馆三楼D展厅,不大的空间,被若明若透的纱幔分割成多重空间,柔柔地隔离开观众又缠绕着观众。纱幔上印着诗句,墙的四壁也印满了诗句和写上“爱”“悲”“喜”“舍”四个大字。没有台上台下,演员与观众混在一起,观众不知道演员会从哪个方向“冒”出来。中心一圈直上天花板的帷幕无疑是舞台的中央,幕内有一张空椅子,随着灯光的明暗和色彩变幻,帷幕轻轻飘摇,空椅子若隐若现,具有象征性,让人不能一眼看穿,若有期待。这是创作者有意营造出来的充满禅意的氛围,朴素、简洁又充满灵性。

剧情并不复杂,以“爱悲喜舍”为主题,八位中国诗人黄灿然、从容、谢湘南、远洋、樊子、苇白、阿翔、一回的诗歌与八位外国诗人普希金、帕斯、叶芝、聂鲁达、辛波斯卡、达菲、扎加耶夫斯基、泰戈尔的诗歌,在从容、吴庆捷、苏洋、蔡印时等人的诵读中,伴随着音乐和伴舞的肢体扭动,徐徐地带领观众在诗歌与爱情的世界中神游。为了体现主题,以及现场达到最佳视觉的演出效果,《第一朗读者·爱》导演组还专程到深圳弘法寺请来香灰,作为现场肢体演员化妆的材料,并在剧情进入高潮时由舞蹈演员在外围空间抛撒,出现爱、悲、喜、舍四个大字,极力营造出浓浓的禅意。

普希金的诗让人想起青春时代爱过的那个人:“我曾经爱过你 / 爱情,也许 / 在我的心中 / 还没有完全消亡 / 但愿它不再打扰你 / 我一点也不想你难过悲伤…… / 愿上帝给你另一个人也像我爱你一样”。经典爱情诗《世界上最远的距离》的作者究竟是不是泰戈尔有人经考证后存疑,但那个“飞鸟与鱼的故事”,那句“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 / 是飞鸟与鱼的距离 / 一个翱翔天际 / 一个却深潜海底”是那样的让人为“爱的距离”揪心。爱的多重奏就像一滴滴浓稠的墨汁,随着诵诗声,滴落、洇开,化作水,渲染整个舞台、整个空间……整场剧的高潮就在《世界上最远的距离》的铺垫中到来了。从容的诗《北京哭了》在从容的朗诵声中撩开了一直悬垂在舞台中央的帷幕。火焰在帷幔上跳跃着,熊熊火焰中,一个巨大的“爱”字明明灭灭。在“爱”和“火焰”的笼罩下,从容坐在椅子上,双手合十,她的声音在空中缭绕:“北京哭了,哭得像个孩子……”从容也淌泪了:“想起我们引颈交鸣的前世,一生又一生沉沦人间……”在反复吟诵的诗歌声和她眼眸里闪闪的泪光中,一位理发师为从容“剃度”。一绺、一绺、又一绺,最终,从容的头发在聚光灯下和所有在场人的注视中落尽。作家赵小燕写道:这一幕,未必永生难忘,却让观者的心在刹那间从契悟转而迷昧—需要多大的爱念、多执着的艺术追求,才会在一场无法复制的剧情中如此演绎?青丝落尽,俗世仍然痴缠;爱是修行,内省的心是否真正安宁?舞台旋即拆卸,人间烟火如何能够颠覆?毕竟,我们终还是“一生又一生沉沦人间”。

从容多年想实现的一个艺术理想是:在这样一个物欲横流的深圳,让艺术家的表达影响社会,让公众的精神在艺术家的表达之中得到一次纯粹的洗礼,这样艺术家才真正做到影响社会,而不是迷幻了社会。她一直在做诗剧场的实验,就是想把诗歌还原到戏剧当中,把戏剧还原到身体当中,把身体还原到生命场域当中。艺术评论家朱其在美术馆现场评价:“艺术需要极致,需要第一次的创造。艺术家的作品只有给人们提供了前人没有创造过的审美经验,才是一个国家和民族的骄傲。”诗人沈浩波说:“在网上看到从容在诗剧中突然剃去满头秀发时,有种过电般的感觉。因为这一剃,既有了行为,也有了诗!有的人搞行为艺术,往往做得太刻意,缺乏心灵环境。当从容在这部戏剧的心灵氛围中剃发时,是真爱她的头发的。因爱而舍弃,有一种发了狠的孤绝,特别走心。只有走心的身体感,才是真正的身体感,才是真正的行为艺术。”

也有人对从容在《第一朗读者·爱》中的表演也有疑惑和不解:为什么要采用这样的表现手段?为什么要“去到那么尽”、那么拼?剧情有这个必要吗?落发这一行为艺术隐喻什么?这一幕究竟想表达什么?或许,从容的女儿、妈妈的话可以解惑。她女儿从异国发微信说:“头发剪短了还能长,但你的艺术在别人心里的震撼,则是永久的。”她的妈妈著名演员、导演陆小雅说:“我知道她的皈依是对诗歌的皈依,她是对艺术理念的皈依。”《第一朗读者·爱》的视觉总监、导演孔森则说:“这一幕,不仅仅是从容的个人行为,更是深圳行为,在深圳这个充满物欲的城市,我们应该追求一些精神,这才是令人震撼的行为艺术的真正的价值,是当代戏剧双年展的价值,所有的形式,都是为了这一点。”

已经进行了八年探索的“第一朗读者” 现已创作了八十多部诗剧场,邀请了国内外众多诗人参加,如:北岛、吉狄马加、树才、潘维、王小妮、陈东东、郑小琼、樊子、从容、路也、谢湘南、胡弦、西川、杨克、徐俊国、黄金明、靳晓静、苇白、雷平阳、卢卫平、江非、李少君、王家新、伊沙、西渡、多多、李亚伟、吕贵品、娜夜、姚风、李笠、潘洗尘、沈浩波、孙文波、廖伟棠、安琪、黄礼孩、于坚、宋琳、郑愁予、奥列霞、高兴、汪剑钊、尼基塔·丹尼诺夫、水田宗子等。惠雷为第一朗读者演唱并为近百位诗人的诗歌谱曲,成为知名的音乐创作人,被誉为音乐诗人。目前,已经出版CD《第一朗读者——中国第一唱诗精选》,里面收录了惠雷为西川、陈东东、王小妮、从容、臧棣、西渡、吉狄马加、李亚伟、路也、西风野渡等人诗歌所作的唱诗作品。“第一朗读者” 还培养了几十位新锐导演,如:赵睿、高旭、唐华刚、唐辽、张露云、李信阳等;几百位朗诵演员,如:苏洋、吴庆捷、赵英屏、龙小妹、伍宏涛、曾若明,肢体剧演员于卉怡等。现场观众过万,网络观众几十万人次,以“行走的诗歌,行走的戏剧”这种形式,成为了全国最著名的诗歌、戏剧跨界品牌和综合性的当代艺术品牌,增强了深圳文化向国内外辐射的影响力。“第一朗读者”项目的影响力和推出频度在全国首屈一指,并已逐渐辐射到东南亚等华人文化圈。项目活动在综合性、空间安排、嘉宾参与以及观众互动等多方面都体现了首创性,打造了新世纪文化语境下“诵诗”“唱诗”“演诗”跨界艺术传播的新模式和标志性的文化品牌。“第一朗读者”诗剧场专门创作的近110首原创“唱诗”歌曲,也深受观众喜爱,多首歌曲成为深圳街头巷尾的流行歌曲,其中由惠雷创作的多首歌曲获971“鹏城歌飞扬”2012年、2013年十佳金曲。教育部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向深圳市戏剧家协会授予了“跨界诗歌创作与传播基地”的称号。诗歌理论刊物《诗探索》授予了“诗歌传播贡献奖”。

“第一朗读者”对诗歌的演绎和表达不仅让普通读者观众感到震惊,也让在场的诗人非常震惊,这真正体现出了传播的效果。“第一朗读者”现场有个普通的文员,一个女孩子,很年轻。她在现场激动得哭了,她说:“我特别爱诗,但是我没有这样的机会,我今天终于在这个场合可以朗诵你的诗。”这样的场面确实令人感动。据不完全统计,深圳有千位诗人,各种职业的都有。有一位做保安的诗人,几乎每期都来现场。为了参加“第一朗读者”的活动,他把上班的时间都调整了。这些都说明了诗歌在人们心目中的重要位置,以及适当的传播手段在激发大众诗歌热情中所扮演的极为关键的作用。“第一朗读者”在诗人、评论界也广受认可。《诗探索》主编、诗评家吴思敬认为:“第一朗读者”第一次以主题的形式,集中展示了特定诗人在特定主题下具有代表性的创作;第一次以立体的方式集空间、朗读、互动等,面对公众,解读诗歌;第一次让诗歌的阅读者和聆听者成为朗读者,他们的演绎成为诠释诗歌最有个性、不可替代的版本。他认为,“第一朗读者”不仅是深圳的品牌,更是中国诗歌的品牌。“第一朗读者”有很多创意,首先是推出了国内一大批著名的中青年诗人,这些诗人基本上代表了国内诗歌的发展状况和创作水平;第二是“第一朗读者”创造性的把诗歌带到了群众面前,对当代诗歌的普及做出了重要贡献,深圳的市民也是幸运的,他们正是通过“第一朗读者”,才得以认识了当下中国最著名的几十位诗人;第三是“第一朗读者”开创了诗歌和其他艺术形式的结合,把诗歌插上了戏剧的翅膀、音乐的翅膀,使其更加深入人心,这对于诗歌的传播和推广具有重要意义。作为“第一朗读者”主题诗人之一的安琪在参加了第一朗读者活动后,撰文写道:“如果你没亲临‘第一朗读者现场,你永远想象不出它会是什么样子的,或者说,‘第一朗读者永远比你想象的更精彩。‘第一朗读者有很严密的运行程序,组委会提前半年就会通知主题诗人提交30首诗及相片简介,于是你在到达深圳的当天就会收到一本印制讲究的朗诵册子……当你走进朗诵演出现场,你将发现,无论从哪个角度,舞美设计、招贴设计、灯光设计……‘第一朗读者都做到尽善尽美,诗歌就该享有这样的尊贵礼遇,你会不由得这么想。‘第一朗读者有自己的创作团队,艺术总监从容也是‘第一朗读者的发起人,同时也是深圳戏剧家协会主席,她充分调动整个深圳文艺队伍的能力真是超群,深圳文艺人才之丰富、全能,也真是超群。我们这期的导演于卉怡针对我们三人的作品而构想出的符合我们各自诗作的风格,令我们佩服不已……在如此丰盛的视觉、听觉盛宴面前,我感到我贫瘠的文字传递不了现场的冲击力。在‘第一朗读者现场,诗歌得到了尊严,诗人也得到了尊重。”[1]

诗人潘洗尘认为:“第一朗讀者”是中国唯一一个杜绝了喝酒、旅游等非诗因素,并剔除了没完没了的“书摘”式的卖弄与空谈的诗歌活动。“第一朗读者”的纯粹性,不仅让诗歌发出了真正的声音,更捍卫了汉语诗歌的尊严。因此,“第一朗读者”会和那些卓越的汉语诗歌文本一样,理所当然地成为当代汉语诗歌史上的一个亮点。最后一句:当下不是缺少好的诗歌活动,而是缺少好的活动策划和组织者。换言之,有什么样的策划和组织者,就有什么样的活动。

“第一朗读者”的成功,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深圳戏剧家协会很多具有实力的新锐导演和青年演员以及有全国性影响的音乐人的参与。每一场活动的导演不一样,演员也不一样。为什么大家每一场都愿意看?不仅是因为这一期来了某某名人,而是因为每一场呈现给大家的表达方式都不一样,场场有新意,有新看点。当然,这也带来一些问题,因为导演、演员都是做话剧和小品出身,之前对诗歌关注不多。要让他们解放思想,反叛自己过去的艺术习惯,首先要给他们灌输当代艺术观念,让他们感受到从未有过的新鲜感和创造力的解放。因此,从容每期都要和导演谈构想,参与演出风格样式设计。由于所有这些表达都非常有趣,观众因此就很喜欢看到这个当代艺术的现场,他们觉得有意思,觉得在这个现场自己跟诗歌发生了奇异的关系,诗歌也对他们思考自己的生活现状起到了引领作用。

在多年来的诗歌跨界传播活动中,从容融入了先锋戏剧和当代艺术。从容觉得“第一朗读者”做的工作就是回归和还原,把诗歌还原到戏剧中,把戏剧还原到身体的活动中,把身体还原到生命的场域中。先锋戏剧是关涉形式探索和艺术精神的,一种小众的艺术,在传统“现实主义”表演方法之外寻找到一种完全不同的表演样式。从容要求每一场的执行导演必须在艺术上有当代意义上的创新,有自己的东西。在具体表现形式上,要具有现代精神和具备现代语言。当代的观念艺术之所以普遍用“当代艺术”的提法,是因为“现代艺术”的名称容易与已有过的“现代派艺术”混淆。同时,“当代艺术”所体现的不仅有“现代性”,还有艺术家基于当下社会生活现场的“当代性”。艺术家置身的是今天的文化环境,面对的是今天的现实,他们的作品就应当反映出今天的艺术特征。在诗歌跨界传播的一系列活动中,“演诗”环节所体现的就是与古典艺术和近代艺术不同面貌的现代艺术。它的突出特征是在艺术形式上不再以写实的话剧风格为主,而是体现艺术家个性的观念和形式语言,综合立体派、未来派、超现实主义、抽象主义、波普艺术等等,成为一种后现代的表达。当然,无论何种艺术形式,反映和表现的都是今日社会给当下人们带来的心理特征,都是艺术家对艺术表现形式的探索。诗歌跨界传播活动现场的“演诗”“唱诗”,丰富了人们的审美经验,开拓了诗歌艺术的视觉表现空间。

在诗歌的跨界传播上,表现形式的问题是很重要的,而诗与传播形式的有效结合就成为关键。从容觉得当代艺术不应该局限于精英,它应该是一种综合,就像戏剧是一种综合艺术一样,以便让各种各样的人进入。这种综合性如何在现场呈现,必须进行大胆的、综合性的探索。值得强调的是,当下做诗歌跨界传播的实验一定要利用新媒体和自媒体。“第一朗读者”官方微博的点击率相当高。此外,还和特区报、电台合作。迄今为止,在电台FM898、971收听“第一朗读者”的听众已经突破百万人次。

1999年以来,进行一系列的诗歌跨界传播活动的实验和探索,还应归功于深圳这座城市开放的文化性格。深圳市委宣传部文化基金扶持有创意的文化品牌,让大家来申报项目,然后邀请来自全国的专家评选评审。“第一朗读者”这个项目提出来之后,很快就被市委宣传部基金办通过,这很让大家吃惊。为什么吃惊?因为很多诗人和专家告诉从容,这样的项目在上海不可能,上海那么包容先进文化的前沿阵地不可能;在北京也不可能。而深圳市委宣传部竟然会支持这样一个跨界艺术项目,这让人颇感意外。因为这样一个跨界项目,它是一个纯艺术的东西。很多台湾的诗人就来到现场,包括澳门的、香港的,他们看到、听到深圳政府做这样一种行为,他们就特别佩服深圳政府部门的眼光。从容回答他们,深圳正在推动“深圳学派”的建立,“第一朗读者”为“全球视野、时代精神、民族立场、深圳表达”的深圳创新文化的“深圳学派”添上了最浪漫最诗意最多元的一笔。因为深圳是一座新兴城市,人们来自五湖四海,很容易形成多元共生的文化格局。在这种多元的文化格局里,大家都能用开放和包容的心态面对各种文化和艺术。很多艺术家来到这座城市都创作出了很好的作品。深圳可以产生许多有意思的文化人和文艺作品,也正是源于这一多元而开放的文化格局。正因为有这样的大环境,“第一朗读者”才能在深圳应运而生。深圳是一个文化包容性极强的城市,也是移民性的现代性的前沿都市,这给各个艺术门类、各种人才以及活动都提供了很好的展示空间。比如2013年第二季的“第一朗读者”在中心书城能够成功举办,就有赖于这座城市和市民的特殊性。中心书城的听众基本上都是来休闲的市民,真正的市民。市民带着孩子到这里来吃饭、来买书、来喝茶,各种人都有,很多人偶然经过这里也会在此停留一会。与此同时,这10年广东正好是中国经济发展最快的城市,在这样一个大语境之下,广东是中国改革开放的代表。在这样的环境下,需要什么文学,需要什么诗歌,需要什么传播形态,正好由广东深圳做了一个回答。

﹝本文系2017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百年新诗学案”(17JJD750002)中期成果﹞

【作者簡介】从 容:国家一级编剧、诗人,广东省戏剧家协会副主席,深圳市文联兼职副主席,深圳市戏剧家协会荣誉主席,“中国诗剧场”和“第一朗读者”创办人。

注释:

[1]安琪:《亲历第一朗读者》,http://blog.sina.com.cn/s/blog-48c557e20102e9n7.html。

(责任编辑 张立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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