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雪东 杨灵思 邓红燕 张 超
(贵州师范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贵阳 550018)
目前省内外并无有关贵州方言助词“场”的具体研究,张超(2008)曾对与“场”同义的“法”的意义、功能和句法条件等进行过初步的研究,取得了一些新认识[1]。但未曾与“场”进行比较研究,也未对“场”在贵州境内的分布情况进行考察。邓红燕等《贵州方言价值评定助词“头”的语法功能及地理分布研究》一文研究了与“场”具有类似功能的“头”的语法意功能和地理分布[2],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较好的参考方法。本文在参考张超(2008)的基础之上,拟对“场”的语法功能进行系统分析,对“场”在贵州境内的地理分布情况进行考察,以期更加深入地了解“场”在现实口语中的应用机制,为建构“场”的语法体系和对开展贵州方言“场”分布研究创造语料价值。
在贵州方言中,“场”除了拥有与共同语一致的意义和功能外,还有充当助词的功能。例如:
(1)这个球有哪样玩场嘛!脏兮兮的。
(2)还有必要去提亲们,我觉得这个婚没有啥子结场得。
(3)甲:昨天推荐给你的那本书你看了没?
乙:你觉得有看场?我不太感兴趣。
(4)这宗猪没得啷喂场。(啷:疑问代词,等同于“哪样、什么”)
以上例句中凡用“场”的句子,都表达了对某个对象的消极的否定性的评价,表示不具有实施“场”前面的动作行为的价值。如例(1)中,“场”前面的动词是“玩”,句子表示“这个球”没有“玩”的价值。例(2)中,“场”前面的动词是“结”,句子表示“婚”没有结的价值。例(3)中,“场”前面的动词是“看”,表示甲提到的“那本书”没有看的价值。例(4)中,“场”前面的动词是“喂”,句子表示“这宗猪”没有喂的价值。
由以上分析可见,“场”在句子中表达一种消极性的价值评定义。马真(2015)指出,在虚词的研究中,要避免把不是虚词承担的功能意义误加给虚词[3]。那么,这个意义是否真的由“场”来表示的呢?我们现在把以上例句的“场”去掉后试一下。
(1)这个球有哪样玩嘛!脏兮兮的。
(2)*还有必要去提亲们,我觉得这个婚没有啥子结得。
(3)甲:昨天推荐给你的那本书你看了没?
*乙:你觉得有看?我不太感兴趣。
(4)这宗猪没得啷喂。(啷:疑问代词,等同于“哪样、什么”)
去掉“场”后,句子的意义要么变成了别的意思,要么就不通。调查发现,例(1)中,“这个球有哪样玩嘛”这样的说法勉强可被接受,但意思是“这个球”有哪些玩的方法,整句意义与评价无关。例(2)的说法不被接受,例(3)“你觉得有看”也不被接受。第(4)“这宗猪没得啷喂”的说法能被接受,但表达的意义是“这宗猪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喂”。总体而言,去掉“场”之后,句子便没有了消极性的价值评定义。由此可见,例(1)至(4)中句子的消极性价值评定义是由“场”来表达的。由于“场”的这个意义较虚化,且不充当任何句子成分,我们称之为“价值评定助词”。
分析价值评定助词“场”的语料发现,“场”的应用具有以下特点:
1.2.1 必须与存现动词“有”或“没有”同现
我们发现,一个句子中有价值评定助词,这个句子中就一定有存现动词“有”或“有”的否定形式“没有”。如:
(5)她都这样对你了,你有啥子伤心场?
(6)这种菜没有吃场嘛!
(7)汽油都没有了,这车还有开场?
总体而言,存现动词“有/没有”要与“场”共现,构成“有/没有+V+场”的结构模式。
有人认为,“V+场”可能是以“场”为后缀构成的名词,因为充当了存现动词“有/没有”的宾语。这是认为存现动词“有/没有”只能带名词宾语了,事实上,正如朴起贤指出的,存现动词“有/没有”的宾语可以是名词,也可以是动词[4]。据此,不能依据“有/没有+V+场”的结构模式来断定“V+场”是一个以“场”为后缀的名词。所以,我们还是认为“场”具有独立性,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助词。
1.2.2 价值评定助词“场”所在句子多数时候有疑问代词
进一步考察可以发现,价值评定助词所在的句子往往还伴随有疑问代词,如“什么、哪样、啷、啥、啥子”等。疑问代词往往在存现动词之后,动词V之前。整个句子的基本结构模式为:
有/没有+疑问代词+V+场
例(1)(2)(4)(5)等例句就是这种结构模式。不过也有不加疑问代词的情况,如例(3)(6)(7)等例句。这说明,这种句子中的疑问代词不是必有项,我们有加注括号的方式表示非必有,于是上面的基本结构模式可以优化调整为:
有/没有+(疑问代词)+V+场
1.2.3 “场”前动词V一般为光杆及物动词
分析语例可发现,价值评定助词“场”前面的V多为及物动词,且不带宾语,如例(1)中的“有哪样玩场”,其中“玩”是及物动词,但没有带宾语;例(2)中“这个婚没有啥子结场”,其中“结”是及物动词,未带宾语;例(3)中“有看场”中的“看”也是及物动词,但未带宾语;例(4)中“这宗猪没得啷喂场”其中动词“看”也是及物动词,未带宾语;例(5)中“这种菜没有吃场嘛”,其中“吃”是及物动词,未带宾语;例(6)中的“吃”,例(7)中的“开”,都是及物动词,也都未带宾语。例(5)中“有啥子伤心场”,其中的“伤心”在共同语中是一个不及物动词,但在西南官话中其实是作为及物动词来用的,比如常听到“你伤心哪个嘛?”“你伤心什么嘛?”“我伤心他”等类似的说法,说明在西南官话中,“伤心”可以直接带宾语,因此实质上是一个及物动词。在“有啥子伤心场”这个句子中,作为及物动词的“伤心”也是未带宾语。
1.2.4 句子开头或前文必须出现动词V的支配对象
以上分析显示,价值评定助词“场”要紧随光杆及物动词而出现。说其前面的动词V是光杆,只是形式上缺少宾语,但实际的语义上并不缺少支配对象。“场”前的V往往以前面的语境中出现的讨论对象作为语义上的支配对象。如例(1)中“玩”以“这个球”为支配对象;例(2)中“结”以前面出现的“婚”为支配对象;例(3)中“看”以甲提到的“那本书”为支配对象;例(4)中的“喂”以前面出现的“这宗猪”为支配对象,例(5)中的“伤心”以上文提到的“她”为支配对象;例(6)中的“吃”以前面的“这种菜”为支配对象;例(7)中的“开”以前面的“这车”为支配对象。可见,在价值评定助词“场”所在的句子中,动词V的支配对象往往在前文中被提及或直接作为所在句的话题主语,而这此支配对象刚好就是句子价值评定的对象。据此,“场”所在的句子结构可调整为:
(价值评定对象)+有/没有+(疑问代词)+V+场
1.2.5 “场”后可出现表疑问或强调的语气词
考察发现,价值评定助词“场”的后面可以出现“吗、呢、么”等表疑问的语气词,也可以出现表示强调意义的语气词“嘛、哟”。具体分两种情况:
1)前面的存现动词为肯定形式,可以附带表疑问的语气词“吗、呢、么”或表强调的语气词“嘛、哟”。如:
(8)阿手机有啷玩场嘛!
(9)阿手机有啷玩场吗?
(10)阿手机有啷玩场么?
(11)阿手机有啷玩场呢?
例(8)带语气词“嘛”,强调句子对手机的否定性价值评定意义。例(9)(10)(11)用疑问语气词构成反问,也是强化对手机的消极的价值评定意义,只是相对而言,例(11)用“呢”形成的反问语气稍微弱化一些。其他语气词一般不能进入这种句子,如:
(12)*阿手机有啷玩场吧。
例(12)的这种表达是不被接受的。
2)前面的存现动词为否定形式,可以附带的语气词一般是表强调意义的语气词“得、嘛、哟”等。如:
(13)这种手机没得玩场得。
(14)这种手机没得玩场嘛。
(15)这种手机没得玩场哟。
当存现动词为否定形式时,一般不能带表疑问的语气词,如:
(16)*这种手机没得玩场么?
可见,“场”所在的句子对语气词是有选择的,只有可以辅助增强表达语气(直接强调或反问强调)的语气词可以进入这类句子之中。黄伯荣 (1996)通过考察发现贵阳话中有22个语气词[5],像“得、勒、喽、嘛、罗嘛、喽嘛”等表示强调性陈述、疑问、感叹等意义的语气词都可以用在“场”的后面。
由以上分析可见,价值评定助词“场”的后面有时可以加有强调功能的语气词。据此,我们将价值评定助词所在句子的结构调整为:
(价值评定对象)+有/没有+(疑问代词)+V+场+(有强调功能的语气词)
本文暂不拟就“场”的价值评定助词功能的获得进行探究,但为更好地为“场”的价值评定助词功能的获得提供解释依据,特基于方言地理学的理论和方法对“场”在贵州的地理分布情况进行研究。沈明指出,汉语地理语言学,指“以众多地点的语言事实调查为基础,利用语言地图的方式描述语言现象的地理分布状况,结合社会文化因素解释这些分布的原因,探索语言变化的过程和机制。”[6]受我们自身水平的限制,本文将只调查和描述“场”的分布,对“场”的分布原因暂不讨论。
为了调查清楚“场”在贵州境内的地理分布状况,本研究小组采取了问卷调查和实地走访调查,并兼顾了文献资料法、访谈法。
问卷调查主要设计了“这书有哪样看(法/场/头/式)”和“这个电影有哪样看(法/场/头/式)”两道题,让被调查者根据自己的语感进行选择。
走访调查主要采取通过围绕“场”的临时的情景对话来进行。
研究小组调查共历时两个多月,调查人数312人,调查对象遍及整个贵州省的县级以上行政区,为我们开展“场”的地理分布研究提供了可靠和宝贵资料。
图2-1
图2-1为“场”的地理分布示意图中,黄色区域为“场”的地理分布区,空白区域表明当地方言口语中不存在用“场”来表达价值评定的说法。
整体看来,价值评定助词“场”在贵州的分布范围较广,只有黔西北和黔南、黔东南部分县未发现有分布。总体上由东北往西南连片均匀分布。当然,由于调查的人数有限,也不排除当前标注不存在但实际上存在价值评定助词“场”的县份,但从整体上看目前的结果基本不影响我们对“场”的分布的描述。
调查数据表明,“场”的出现频率非常高,从侧面反映了“场”在贵州方言口语交流中使用人群比较庞大。
“场”地理分界也比较明显。黔北方言区的遵义和黔东北方言区铜仁是“场”的主要分布区,这片区域为大娄山山区和乌江河流域。两片方言区仅有道真县没有用“场”。以黔西县和贵阳地区为主的“鸭池河流域”、以毕节赫章县与六盘水水城县和六枝特区为主的“韭菜坪山域”以及“苗岭以南地区”(望谟县、罗甸县、荔波县、三都水族自治县、麻江县、剑河县和黎平县)也存在没有“场”分布的情况。
由此我们可以得知,在贵州境内,除遵义地区的道真县、鸭池河流域、韭菜坪山域以及苗岭以南地区的方言口语中无价值评定助词“场”的分布外,其他广大地区均有“场”的分布。
在贵州大部分县的方言中,“场”均可以作为价值评定助词,且语法意义和功能具有较高的一致性。价值评定助词“场”主要语法意义是表达否定性(消极性)的价值评定意义,所跟随的动词V应是光杆及物动词,V以句首话题主语或前文中提及的对象为语义上的支配对象。V前必须存现动词,存现动词和V之间可以有疑问代词。“场”的后面可以跟具有强调功能的语气词。
总体而言,价值评定助词“场”所在的句子的基本结构模式为(带圆括号的项目为非必有项):
(价值评定对象)+有/没有+(疑问代词)+V+场+(有强调功能的语气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