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为家

2020-10-13 06:16李双星
中国工人 2020年9期
关键词:望京家政公司皮包

文 | 本刊记者 李双星

她们从农村来北京时,只有20多岁。干育儿嫂后,她们在北京都有过很多家,但都是雇主的家。现在,她们都在北京租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烦恼周末没地方休息。

2020年3月25日,成都一名家政服务员在客户家中做保洁

望京,位于北京东北部四环与五环交界处,与北京城中心遥遥相望。著名的望京SOHO商业综合体矗立在此,随着互联网和创业公司的扎堆进入,这里成为北京最具活力的区域之一,被称为下一个“中国硅谷”。

在繁荣经济结构和财富因子的双重作用下,一批少为人知的从业者——家政服务人员因此被催生。他们是城市化进程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也是城市生活服务的重要提供者,但他们的劳动却常常被忽视。

据国家发改委统计数据显示,截至2018年,中国家政服务业从业人员已超过3000万。在北京,2018年北京市备案的家政工已有30多万人。望京区域由于其特有的经济条件和地理位置,成为家政服务公司和女工们的聚集地。

望京的钟点工

家政工陈恩华就住在距离望京东地铁站大约20分钟车程的地方,车是指自行车。

为了便于在几份工作间跑动,她买了一辆自行车,早上5点就要骑自行车赶去第一个工作地点。太阳刚刚跃出地平线,望京东路上,锐创国际写字楼还没被灯光点亮,陈恩华就已经开始了工作。

她负责7楼的卫生保洁,从5点半干到8点半,赶在人们来上班前把一整层楼清扫完毕。几百平方米的办公区域,擦桌子、倒垃圾、拖地、打扫卫生间,陈恩华一件件地收拾干净。这份工作,她已经连续干了5年,周一到周五的清晨,她会准时出现在这里。

她的下一份工作也干了长达10年时间——为一位雇主打扫卫生和做饭,从10点开始到12点半结束。

陈恩华和这家钟点工雇主相处得颇为融洽,女雇主和孩子都对她很亲切。10年来,她和雇主一家人培养出了深厚的感情,双方互相体贴理解,这种紧密的情感也让陈恩华在北京有了一种归属感。

陈恩华今年52岁,来北京约有24年了。最开始,她干育儿嫂,后来年龄渐长,体力下降,她开始改做钟点工。她服务过形形色色的客户,有生病卧床的老太太、刚试管怀孕的母亲,还有性格孤僻的老师。

陈恩华说,雇主与雇主间性格千差万别,工作要求更是千变万化,女雇主的脾性往往决定了这份工作的难易程度。陈恩华遇到过故意找茬逼她下户的女雇主,要求跪着擦地板,还在下户前有意放话威胁。不甘示弱的陈恩华临走前当面反驳了女雇主。不过有时候,她也会自愿为一些委屈买单。

大概10年前,陈恩华通过家政公司接到一个照顾老人的单子,每天去两个小时,月薪700元。刚干了几天,她又接到一个每天3个小时月薪1200元的单子。权衡之下,她选择了后者。后来,老人家一直要求家政公司派一个一模一样的家政工。因为心里对老人过意不去,陈恩华没有提及工资的事。此后过了一两个月,老人因为病情加重过世了。

陈恩华说:“老人走了,家里还剩下一个上高中的孩子。”她想着,那三天的工资还是不要为好。

皮包、花瓶与工资

杨会琼和陈恩华是四川同乡,两个人同年来的北京,如今也在望京附近做家政工。不同的是,她和丈夫选择租住在距离望京中心地带稍近一些的地方。

近10年,靠雇主相互介绍,她在阳光上东小区里服务了七八家客户。杨会琼说,这个小区雇主大多有涉外背景,家庭变动较多,雇主多是移民到国外,或是为了孩子进国际学校搬走,上下户比较频繁。现在,她一天有两份工,都是在下午。

前不久,杨会琼刚从一位雇主家里下户,雇主因为需要搬离望京,杨会琼自然结束了用工关系。但是令她烦恼的是,至今雇主还没有结清她最后一个月的工资。

这是她从业20多年来,第一回遇见不及时发放工资的情况,杨会琼猜测这可能跟一个皮包有关系。

那是杨会琼刚帮女雇主整理完行李后的一天,女雇主问起一个皮包放在哪里了。“她可能怀疑是我拿了。”杨会琼说,她只记得所有皮包都放进了一个大箱子里,至于女雇主说的那个皮包,杨会琼几乎没有印象。

这位雇主家有上下两层楼,搬家收拾行李格外费体力,搬家最后一天,杨会琼自己一个人里里外外地收拾打包,几近累到虚脱。临走当天,女雇主当面对杨会琼表示了感谢,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后来女雇主会为一个皮包猜忌她。

事实上,女雇主的猜忌和防备在此之前就有所显露。杨会琼记得,她在做家务时曾经无意间打碎了一个花瓶,价值25元钱,女雇主便要在她的工资里扣除相应的数目。而此前,她为女雇主儿子顺手买过一把扳手,并没有计较这笔钱。对比之下,杨会琼越发感到恼火。

8月22日,杨会琼通过微信向女雇主追要工资,女雇主回复她:“忙后转。”8月27日,杨会琼再次催要工资,却一直未得到回复。半个月后,杨会琼最终收到了姗姗来迟的工资。

个人的正义

家政工付晓霞(化名)也有过一次被克扣工资的经历,虽然只是3.5天的薪水,但让付晓霞深深地记在了心里。

去年9月,付晓霞服务的一家雇主,工作内容是专门负责照顾雇主家8个月大的孩子。孩子是过敏体质,照顾起来需要格外耗神。

前期的相处大致还算愉快,直到有一次女雇主在付晓霞给孩子读绘本时,突然一把抢走了她手里的绘本然后撕碎,这个举动令她十分震惊和恐慌。好在,随后她及时跟女雇主沟通解决了问题。

冲突真正爆发在一次付晓霞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当时,付晓霞正用手拍着孩子入睡,女雇主突然冲进卧室,斥责她用力拉扯孩子。付晓霞跟她进行争辩,女雇主便开始人身攻击,并把行李箱扔出了门外,当即要撵她走人。付晓霞从业十几年来第一次碰见这种情形,心理濒临崩溃。

女雇主采用如此不堪的方式,事后还有意克扣了她7天薪水,这让付晓霞难以接受。为了给自己讨个说法,付晓霞辗转找到了服务家政女工的公益组织——北京鸿雁社工服务中心。在负责人李健和公益律师的帮助下,付晓霞与家政公司经理先后进行了两次沟通,最终协调回3.5天工资。

对于这个结果,付晓霞感到不完全满意。她说,比起要回几百块钱的工资,她更在乎整件事情是否公平与正义。

李健告诉《中国工人》记者,家政工在与雇主发生冲突时,由于处在一个独立私人的空间里,往往由于缺乏证据而处于不利地位。而雇主与家政工间的中间人——家政公司,又会以各种理由把责任推卸到家政工身上,偏袒客户,造成家政工权益受损。

在付晓霞的这起冲突中,由于掌握证据不够充分,增加了维权的成功难度。另一方面,维权时间成本过高,以及家政工较之雇主在社会关系上的弱势地位,让她的维权之路阻碍重重。最终,付晓霞放弃了进一步诉讼。

虽然事情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但付晓霞回忆起这次冲突,心里的不平还是会隐隐发作。

付晓霞新找了一家雇主,家里杂活太多,她体力有些支撑不住。今年55岁的她,想再干两年就改行,陈恩华也有类似的想法,杨会琼还在观望。

陈恩华和杨会琼从农村来北京时,只有20多岁,找不到活的时候,她们住过火车站和家政公司的简易上下铺。干育儿嫂之后,她们在北京都有过很多家,但都是雇主的家。现在,她们都在北京租了自己的房子,不用再烦恼周末没地方休息。家政行业经过20多年的发展和规范,工资也已经从当年的七八百元翻了几番,然而与之相对应的是,雇主提出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靠着多年积蓄,陈恩华在四川阆中老家新买了一套房子,准备给自己养老用。杨会琼为儿子在成都付了房子的首付,她和丈夫准备在北京继续打拼几年。

付晓霞最近正在准备搬家,从一位关系亲近的雇主家里搬进现在的雇主家。她觉得自己确实变老了,干不了太长时间住家阿姨了。她打算,要么回老家,要么去一个新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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