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莹莹?孟祥涛?李晓芳
每天下午五点左右,北京望京片区共享单车的“潮汐”运动就会逐渐开始,下班的人群陆续从各个办公楼里走出来,扫码、开车,急匆匆地奔赴地铁站。
望京SOHO则是潮汐运动最激烈的核心区域之一,最近的两个地铁站望京站和阜通南站距这里分别为1.7公里和1.3公里。三栋SOHO大楼里一共有两万多上班族,他们给近百家创业公司“打工”。
急着下班的人们并没有在意,共享单车的大军里少了一抹“蓝”。
11月15日,小蓝单车员工在某职场社交平台发布消息称,小蓝单车宣布解散,继续拖欠员工工资至2018年2月10日。就在离望京SOHO仅1公里的金辉大厦8层,小蓝单车的北京总部已人去楼空。
在这个最新崛起的“创业主战场”,创业公司的生生死死并不会激起太多波澜。“这就是创业,大部分都要死掉,就像战场上战友中枪,那一瞬间没有时间感慨。创业公司的未来和荣耀都是这个时代和资本给的,也会被时代和资本无情地拿走。”十二栋文化创始人王彪说。
显然,小蓝单车的未来和荣耀已不复存在,望京SOHO曾是小蓝单车的大本营。
离开360后,酷爱骑行的小蓝单车创始人李刚创办了“野兽骑行”,把办公地点选在望京SOHO,公司面积不大,彼时,李刚接受媒体采访都要约到楼下咖啡厅里。后来,小蓝单车从野兽骑行剥离。今年1月,小蓝单车拿到4亿元A轮融资后,李刚在金辉大厦包下一整 层。
两个月后,小蓝单车出现在北京街头,也迅速占领望京SOHO一带。望京SOHO外的马路边一直是共享单车们的主战场,据望京街道办的统计,截至今年5月底,望京地区的共享单车已多达8个品牌,超过1万辆,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形容这种情景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各色单车花儿开。”
“花儿”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2017年6月17日,集红橙黄绿青蓝紫于一身的“彩虹单车”现身望京SOHO。7月初,以马化腾的英文名“命名”的小马单车(ponygo),以一身“龙虾红”亮相望京SOHO和绿地中心。
作为后来者,小蓝单车的“攻势”很猛。在最初投放的三周内就在北京完成10万辆投放,相当于摩拜在北京头四个月投放的单车总量。
小蓝单车的创新不可谓不大胆。3月22日,小蓝单车在北京召开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发布全球首款变速共享单车Bluegogo Pro,其中搭载专业内三档变速,应对爬坡、逆风等情况,兼具运动感和速度。“这将是一款可以环海南岛、台湾岛骑行的共享单车。”曾在这两地完成环岛骑行的李刚,毫不掩饰他对全民轻运动时代的期待。就在望京SOHO楼下,李刚在众多共享单车的“包围”下,还邀请记者们试驾Bluegogo Pro。
在发布会上,春风得意的李刚还发表一系列豪言和预测:“未来将吃喝玩乐引入单车平台”,“四月中旬力争做共享单车京城No.1”,“七八月下几场雨,有些品牌的车很可能生锈就废掉了”……
接下来,小蓝单车又在5月19日发布一款搭载“智能中控”屏幕的变速共享单车,并推出“麒麟计划”——通过后台收集到的用户骑行数据,对用户行为进行分析并推送广告。这块7.5寸的屏幕使得小蓝单车的造价逼近3000元。
李刚的梦想在望京这片新兴的创业胜地膨胀。在他的设想中,有了每天10亿次的广告播放,一天的广告收益能达到2亿,共享单车的天花板就会从300亿变成1000亿。他不再满足于收取租金的商业模式,试图通过精准投放广告实现弯道超车,追赶排名前二的ofo和摩拜。
造车成本提高以后,小蓝单车的资金流却没有跟上。自从2017年1月融资4亿元,小蓝单车再没拿到新的投资。而行业的两大巨头ofo和摩拜,一直以来“活水”不断。
8个月后,李刚在发布会上的预言全部泡汤,自己却成为倒在初冬里的第一家共享单车企业。而他在望京的创业故事,也随着街头落灰的小蓝单车一起,慢慢被人们遗忘。
小蓝单车算是共享单车圈里最好骑的单车。李刚的野兽骑行生产的是高端自行车,“一个轮子就3万元”。他试图把高端车的生产技术应用到共享单车上,比如车座要“如胸脯般柔软”。
良好口碑,再加上自身算是共享单车领域第二阵营的“实力派”,小蓝单车的“死亡”算得上轰轰烈烈。
还有很多创业公司死得悄无声息。“来望京SOHO一年多,租在十二栋旁边的公司已经换了三拨,有的公司只待了一周。总有人满怀希望来看房,也总有人悄悄离开。”王彪告诉记者。在这里,公司的生与死并不需要什么“仪式”,都是一种常态。
起初,王彪把公司设立在山西太原,定位于中国原创形象IP的孵化与运营。公司旗下拥有“国民表情”长草颜团子、走腐萌路线的符录之小僵尸、以“谢谢老板”走红的制冷少女等。截至目前,十二栋的表情包累计发送量超过220亿次,這个数字相当于世界上的60亿人每个人发送3.3次。
2015年,公司搬到北京。刚来时,对北京两眼一抹黑的王彪在百子湾租了一个房子,因为位置偏僻,导致员工通勤不便,女员工加班回家也不安全。去年,王彪把公司搬到望京SOHOT16层的606,一个很吉利的数字。看上望京SOHO的主要原因是交通方便,创业氛围也很好,能带动员工的工作节奏。
毕竟,互联网行业讲究的就是个“快”字。今年3月,十二栋文化拿到2500万的A轮融资,开始进军短视频领域,累计点击量也已超过1个亿。
在望京SOHOT2A座17层,“快看漫画”也是去年搬过来的“新移民”。这家2014年12月才成立的漫画平台,已经成长为让腾讯都要防备的“黑马”。
快看漫画诞生在著名的“宇宙中心”五道口。彼时,创始人陈安妮租了一间既能办公又能住宿的办公室。据媒体报道,陈安妮最初的招聘条件是要求员工必须和她本人住一块,在这一“奇葩”的应聘要求下,一开始创业的她只招到12个毫无工作经验的毕业生。不过,也正是这12个人,和她一直打拼到现在。
后来,随着团队扩张,快看漫画曾经在中关村、798浪迹了一段时间。去年5月,快看在望京SOHO租了一块近1000平米的办公区。
当时,望京SOHO的主要吸引力是创业氛围,有一种向上的感染力。“在望京打车最难的时候是在晚上9点多,因为这是大多数公司正常下班的时间。”快看漫画的一位员工表示。此外,在许多年轻人眼里,由世界著名建筑师扎哈·哈迪德(Zaha Hadid)担纲总设计师的望京SOHO是一个有现代感的地方,这对提升公司形象及招聘新员工也有一定帮助。
望京SOHO对快看漫画来说,算得上是一块福地。去年年底,快看漫画完成2.5亿元人民币的C轮融资,今年7月,其用户数量突破1亿。刚来时不到100人的团队,现在已经增长到250人。现有的办公区域已经坐不下,技术和产品团队已经搬到对面不远的融科大厦,就连会议室也都改成办公区。
“处于上升期的公司一般都不会在望京SOHO呆太久,这里的格局比较适合B轮、C轮等早期的公司。”上述接受采访的快看漫画员工说。
作业盒子也一度因为公司规模扩张,从望京SOHOT2A座的27层,换到B座的43层,又换到现在的B座21层。选择望京SOHO的原因同样是因为氛围很好。“因为公司的员工都很年轻,好的氛围会直接体现在员工的心态上,一个开放有活力的环境远胜于老的写字楼。”作业盒子市场总监杨洪告诉记者,潘石屹也会经常过来走走看看,还给作业盒子做过宣传,这是一个很好的双向互动。
王彪不习惯的是,望京SOHO是“圆”的。这三座椭圆形的高塔,最高的一座有200米,外墙上布满粗细不一的白色铝板,在阳光的折射下带给人山峦的暗示。然而,山峦内部的办公室很多都要按这个“圆”的结构来布置,看起来很别扭,利用率也低,只能不断调整,最后达成妥协。
此外,望京SOHO还有一个“缺点”是每层的厕所都比较小,人们经常需要去其他楼层上厕所。不过,人们在串楼的过程中会发现,原来T2里藏着众多明星创业公司,陌陌拿下了一整层,无人零售领域的缤果盒子在19层,共享充电领域的街电和小电,医美领域的“新氧”等都在这里,也无形中有了动力。
不过,在很多人眼里,望京SOHO以及整个望京的“布局”都很别扭。
据说,如果你在首都机场拦下一辆出租,告诉司机,我要去望京。一般来说,他们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望京的路况以自由奔放、神鬼莫测闻名。基本没有一条主干道的方向是正的,每天都有不计其数的司机,在这儿迷路。
而如今,以望京SOHO这个“圆”为中心,一批商业地产正在崛起,随之而来的则是望京的“第三波移民”。
望京的第一批移民,在90年代初接踵而至,涌入花家地北里、南里、西里这几个小区。他们大多都是北京城里搬来的拆迁户。
望京的第二批移民,跟着改革开放的滚滚外资而来。2000年代初,随着望京科技园落成,三星和现代入驻望京,它们带来资本和生产线,也带来数以万计的韩国人。韩国人在望京烙下深深的印记。但凡在北京居住过的人,提到望京,都会想到“韩国城”三字。
2008年,金融危机席卷全球,韩国是危机重灾区,也是在这一年,大量韩国人迫于生活压力,不得不搬离望京,流入燕郊这块尚未开发的处女地。随着大量韩国餐厅、商店的破产,望京风水不好这个流言,开始传遍四方。
随着望京SOHO、绿地中心的建成,望京再次迎来黄金年代。第三波移民——科技创业者来了,奇虎、陌陌、Uber、美团……2015年年初,望京绿地中心3号楼楼顶,挂起Alibaba硕大的Logo,这里将成阿里巴巴集团的北京总部大楼。
继五道口、中关村、上地、西二旗之后,望京成为北京的又一创业者聚集地,望京SOHO T3的互联网公司比例甚至达到90%。
很快,望京传出“点石成金”的神話——创业者们在咖啡馆里小坐片刻,就能摸到金矿跳动的脉搏:周一有了一个点子,周三就能拉出个公司;周五写好PPT,周日就能融到数以亿计的投资。
创业公司们雨后春笋在望京落户,也带来大量如候鸟般的员工们。“我向来都是随着公司位置转移,公司到哪里就住在附近。”王彪告诉记者,十二栋文化的员工有一半以上都住在望京附近,望京花园以及地铁东湖渠站附近的小区是他们主要的栖身地。通勤主要是坐公交、地铁,想轻松打到车,基本要等到12点之后
他们享受当下的状态。住在大望京,不出这个圈就可以过上很小资的生活。望京SOHO楼下就有6家咖啡馆,2家烘焙房,周围电影院有大地和保利,还有书店。
很多人想跳进望京这个圈子,也有很多人离开了,就像一个新的“围城”。
11月20日,李哲最后一天在望京上班。他望了眼路边一排又一排的共享单车,又看了眼自己已经工作了3个多月的天启大厦长舒了一口气。天启大厦就在西门子大楼斜对面,望京SOHO的西南方。他所在的创业公司因为资金问题正处在“解散”边缘,和李哲同期入职的一批员工全部被“离职”了。
李哲毕业七年,先后在搜房网、搜狐做过产品经理。因为看好互联网保险业,今年8月1日跳槽来到新公司。与之前的工作地点西直门、海淀黄庄相比,李哲觉得这边的公司都比较“新”——科技类居多,规模较小,灵活多变,海淀黄庄附近的公司多是大型互联网公司,偏传统,西直门附近的公司则以传统产业为主。
自从在上班高峰期挤地铁,一连等了五班车没有挤上去后,李哲就开始开车上下班。因为停车费很贵,他一直都把车停在路边。“近三个月没有被贴条。”李哲笑着说,这或许是他在望京收获的小确幸。
李哲所在公司,或许会挺过难关,也或许会和很多公司一样在“望京”默默死去。
在望京工作的很多人都表示,对于身边公司的“死亡”,会关注,但也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只要自己家公司的业务是向上发展的,也不会有什么伤感,更何况自己的一堆工作还没忙完。
跨境电商蜜淘网也曾風光无限,一年内斩获三轮融资:天使轮、A轮、B轮,还加入地铁刷广告的营销大军。蜜淘从望京SOHO T2算不上大的办公区浩浩荡荡地搬到T3,租下一整层办公区。最终,蜜淘还是死在2015年年底的跨境电商淘汰赛。而它曾经的办公地也早已成为下一家创业者的归属地。没人关心,这里的上一家公司是谁。
其实,这批新望京人都已经习惯“离别”。据悉,望京SOHO附近的餐厅,虽然每天中午时都会爆满,但仍会以半年为周期,一茬又一茬地淘汰。除了租金成本攀升外,还有很多餐饮从业者也都是创业者,在互联网思维的包装下,产品大部分都很单一,顾客新鲜劲儿一过去,生意就会一落千丈。
这里的神奇之处是,它能见证一个小火苗长成一团团火焰,也能看着它默默熄灭。
不过,失败对于一个创业者来说,有时是终点,有时只是一个新起点。
90后创业者李宇辰从2011年就开始创业,做一些股票、工具类的APP,2016年12月,作为“天天狼人杀”APP的联合创始人,终于站在传说中的“风口”。李宇辰频繁地会见投资人、接受媒体采访,试图能从“狼人杀”的大战中胜中。
然而,李宇辰自己却被“倒牌”了。今年9月,“天天狼人杀”内部团队出现矛盾,李宇辰净身出户,损失上千万现金分红和所属股票。“其实那段时间我自己并不开心,我出去见投资人、谈合作都没有权力决定一笔钱可不可以用,因为公司的财产权都不在我手上。”李宇辰告诉记者。
如今,李宇辰和狼人杀头部玩家JY合作,重新招募组建团队做狼人杀产品,10月底搬到望京将府公园内的办公楼。这是他朋友的一处产业,免费将场地借给他做办公地点。他的这位朋友也是新项目的股东之一,
这里位置很偏,离核心——望京SOHO约5公里。公园内只有一处办公楼,办公楼共三层,除了他们这家创业公司,只有楼下一家物业公司。“创业企业扎堆的地方客观来说有两个好处,一是便于同行交流,二是为了好拉融资,好见投资人,有融资氛围。”李宇辰说,他并不在意创业地点到底在哪,“有认识人的渠道在哪都能认识,干实事的、能做出成绩的好公司在哪都行。”
不过,公司的位置确实会对招聘产生影响。“很多应聘者看到地点会觉得这不是正规公司,也有人来面试一看到环境扭头就走,觉得这不是个互联网公司。”李宇辰告诉记者。最终,他用弹性工作制、承诺不打卡、远程工作等条件,组建了现在的13人团队。
李宇辰的下一步动作是计划在12月底上线新APP“爱上狼人杀”,1月会上线功能更完善的APP,未来还会陆续开发其他新游戏。
或许很快,望京SOHO会进一步扩大他的圈子,辅射到李宇辰所在的小角落;或许很快,李宇辰就会离开这里。11月21日上午,他还专门召集员工开会讨论,要不要把公司办公地点搬到东三环,因为那里每位员工的上下班时间都可以缩短。员工们则表示,在望京呆习惯了,并不一定要搬。
这里就是望京,方圆之地,呆久
了就会习惯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