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爽爽 王召娟
摘 要:《孔雀东南飞》作为中国古代传统悲剧史上的有力之作,将故事情节、对话、人物性格等通过数百字进行简洁铺展,淋漓尽致地展现了焦刘二人的爱情悲剧,令人动容。运用黑格尔的悲剧冲突理论,分析兰芝结局的悲剧性,解析作品背后人物悲惨命运的必然性,进一步挖掘该作品的艺术价值。
关键词:孔雀东南飞;黑格尔;悲剧理论
一
黑格尔的悲剧理论作为其美学思想中的重要组成部分,朱光潜曾这样评价:“黑格尔悲剧理论的合理内核是把悲剧看成一种矛盾,排斥了西方学者用命运来解释悲剧的传统看法。”[1]尼采认为悲剧作为“最高贵的艺术”,不仅能使人类感受到它的崇高力量,也能令人深刻的领悟到生命力量的伟大。黑格尔认为真正的悲剧是当人物本身所具有的合理性和自身的某些片面性发生了不可避免的矛盾冲突,进而导致了灾难。悲剧或将有价值的东西进行毁灭,或通过一些事件再现了生命中的苦难,其目的还是通过一些冲突和矛盾,使人物进行斗争,最终表现悲剧的精神。苦难虽然是展示悲剧的条件,其重要条件仍然是进行必要的抗争活动,通过抗争才能看清悲剧的核心以及本质。
黑格尔在过去悲剧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即运用矛盾的对立统一解释悲剧中的冲突。他指出悲剧的最高情境是冲突,引起冲突的点则是情境的对立和统一达到顶峰,这时的情境便被赋予了重要意义。另外,黑格尔将冲突分为三种:物理或者自然状况之下发生的冲突、自然或社会条件所引发的精神上的冲突、精神自身差异导致分裂产生的冲突。黑格尔认为悲剧真正的冲突是精神本身存在差异,从而促使分裂的发生,引发了冲突。黑格尔的悲剧冲突理论在悲剧史上具有重要的美学价值,诸多悲剧作品都深刻的蕴含着此类悲剧冲突规律。
二
《孔雀东南飞》是中国乐府诗中的杰作,也是中国早期具有悲剧创作理论的长篇叙事诗,数百字便叙述了一场焦、刘爱情悲剧,具有中国特色的悲剧性审美。世人常认为刘兰芝与焦仲卿两个人的悲剧是婚姻失败导致的悲剧,也有人认为是爱情悲剧,更有一些观点认为二人是社会悲剧的缩影。无论持哪种观点,其悲剧性都毋庸置疑,二人爱情的悲剧性也是对黑格尔悲剧美学的深刻诠释。
刘兰芝和焦仲卿二人的悲剧是古代传统封建社会思想弊端的体现,也是整个社会悲剧的缩影。这也符合了黑格尔提出的第二种悲剧冲突,即自然条件下的封建主义制度管制所产生的精神冲突。东汉末年,黄巾起义,各地拥兵自重,叛乱频起。刘兰芝适婚之时,我们推测假使刘父尚在,且当时社会安定还未有“黄巾起义”,引起战乱。刘兰芝家境优越,理应可以婚配高门大户,但是因为战乱,刘家为求安稳将她嫁入小吏家庭,也就合理了。后来兰芝被婆婆驱回娘家,这时东汉战乱不断,人人自危,兰芝的兄长想到了将妹妹嫁入太守府中,希望家族得到太守的庇护。他强硬的态度与焦仲卿唯唯诺诺对母亲言听计从的态度南辕北辙,就显得合理化了。按照当时的社会理念,封建宗族势力极为重要,家族利益重于一切。刘兰芝未能效仿西汉典故“卓文君夜奔司马相如”,跳塘自尽的原因就显而易见。首先可能是家族观念,兰芝家中富庶,接受的自然是忠孝节义的儒家思想,传统教义重压之下,她不敢为一己私欲而不顾家族声誉;其次是当时的政局不稳,贸然私奔也会因战乱无处可去。双重压力之下,刘兰芝无法抉择取舍,最终选择自杀,走向死亡,这样既保全了家族声誉,又捍卫了爱情的忠贞。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2]886从小被家中教导出色的刘兰芝正是妙龄少女,17岁嫁做人妇,原本应该和丈夫过着举案齐眉、幸福美满的生活。却因焦母的不满,百般挑剔,过着艰难的生活。“鸡鸣入机织,夜夜不得息。三日断五匹,大人故嫌迟。”[2]886每天天不亮就要织布,晚上也不能休息,依然被婆婆嫌弃偷懒。身体上的劳累,对兰芝来说,却并不是最大的痛苦,作为封建思想代表的焦母给了兰芝致命的伤害。焦仲卿是地方府吏,作为府吏母亲的焦母则对兰芝要求颇高,诸多不满。虽然兰芝嫁进门之后勤勤恳恳服侍,她仍认为兰芝“此妇无礼节,举动自专由”,不够听话。婆媳矛盾从古至今都是一个不能得到妥善解决的难题,放在现代社会,两人不睦分开居住会避免很多矛盾。但在东汉时期,封建社会的礼教观念不允许夫妻两人与焦母分家。焦母利用自己是婆婆的身份,对兰芝处处施压,她提出将兰芝赶回娘家,并且早已为焦仲卿物色好新媳人选。封建社会要求的“孝顺”使焦母在这个家庭拥有着最高权力,作为儿子的焦仲卿不敢忤逆母亲,而作为儿媳的刘兰芝更是要遵从妇人“三从四德”,面对婆婆的刁难无可奈何。我们可以看出,看似“母慈子孝”封建体制下,束缚着许多被“绑架”的善良灵魂,它们无法冲破制度的禁锢,在黑暗里苦苦挣扎,刘兰芝就这样成为了社会的牺牲品。
三
黑格爾认为,由精神本身差异而产生的分裂,形成的冲突,是形成悲剧的真正冲突,这在兰芝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印证。“性格决定命运”,一个人的内在精神气质决定他的行为。社会封建礼教对兰芝造成了直接的打击和伤害。兰芝的性格也是她走向毁灭的根源之一。本是人性中善良的品质,在兰芝的身上却成为悲剧的因素。兰芝是一个善良淳朴的女性,她单纯认真地生活,孝敬婆婆、敬重丈夫,以自己的辛苦劳动来获得婆婆的认可,简单地追求自己的幸福。她的身上有着中国古代传统妇女的坚韧勤劳品质。性格单纯决定了她对待爱情坚贞不渝。她深爱着焦仲卿,所以在丈夫公务繁忙聚少离多的时候依然“守节情不移”,即便后来在婆婆的百般挑剔之下不堪驱使,主动提出“及时相遣归”回到娘家,她也坚守自己的爱情。她对焦仲卿说:“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2]887并且等待有一天丈夫接她回家。另一方面,兰芝本身的性格是倔强的。得知婆婆对自己不满,欲将自己驱回娘家,她便主动要求“遣归”。她在临别之前刚毅果断,面对焦母也从容陈辞,毫不留恋。即使兄长步步紧逼让她出嫁,她表面同意,却有自己的想法。然后在迎亲当日“揽裙脱丝履,举身赴清池”,毅然跳入清水池中自尽。温和和倔强这两种性格是对立的,在兰芝的身上集结,自然会引起强烈的内在冲突。温和的性格,使她在夫家言听计从,任劳任怨,勤勤恳恳,恪尽儿媳的责任照顾焦母;骨子里的倔强又让她无法对违心之事完全顺从,以至于被焦母挑剔,越来越觉得她“无礼节”“自专由”。双重性格也使她的内心备受煎熬,这样的境遇下必然会酿成一场悲剧。
兰芝的性格中有反抗和斗争的因子,她的前半生都在无奈中做着不断的挣扎,然而她的性格中也包含着落后的旧的伦理观念。汉代尊儒家思想,并且视作正统思想,儒家思想要求女性必须遵守“三从四德”,于是焦母就成为家庭里操纵封建思想的专制家长。焦母对兰芝的要求便是顺从,分析劉兰芝的性格,可知她虽然知书达理,恪尽儿媳职责。但是面对焦母的无理要求,兰芝内心是反抗的,她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内心,讨好焦母,成为焦母期望的“贤良媳妇”。与焦母对抗就是与社会要求的思想对抗,引发冲突之后,兰芝单薄的力量无法与社会抗衡,必然面临被驱逐娘家的悲剧命运。兰芝离开焦家回到自己家中,并没有摆脱苦难,而是进入了新的悲剧冲突环境。她和兄长产生了矛盾,从而再次有了反抗斗争的行为。刘兄为了所谓家族的利益利用自己是刘家家长的身份逼迫兰芝改嫁。面对焦母和兄长的重重逼迫,兰芝无法完全抗争,于是在冲突中选择死亡。兰芝内心早就做出了抉择,因此面对兄长的逼迫,她从容回答为“理实如兄言……登即许相和,便可作婚姻”[2]888,实则准备以死抗争。兰芝所做的一系列反抗,不仅是为了捍卫自己的爱情,保护婚姻,也是在反抗封建制度的压迫,为自己争取自由。大社会背景下,兰芝无法摆脱封建社会道德伦理的束缚,即使有所反抗,她的命运还是以毁灭而告终。我们不能把兰芝的毁灭当成是简单、麻木的封建节妇的从一而终。“徘徊庭树下,自挂东南枝。”[2]889焦仲卿在庭树下徘徊,选择上吊自尽,履行了对兰芝的承诺。焦仲卿成长于官宦人家,各种规矩的束缚和焦母的强势使他养成“唯唯诺诺、软弱的性格”。即使他知道自己母亲蛮横无理,对兰芝处处刁难,也不敢违背焦母意愿。虽然性格软弱,但也忠于内心的抉择,所以听闻刘兰芝的死讯,他走上了殉情这条路。如果焦仲卿性格强势果断一些,或许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所以焦仲卿的性格也是导致《孔雀东南飞》悲剧的原因之一。
《孔雀东南飞》这部作品寥寥数百字便讲述了一场悲剧故事,这是西方悲剧所不能表达的。全文运用对话的手法将人物之间的关系交代分明,又通过内心独白和对话表现出各个人物面对现实时心理上发生的冲突,从而为读者提供了很多想象和思考的空间。黑格尔的悲剧理论在《孔雀东南飞》中得到了印证,这些冲突被黑格尔认为是最高级别的“精神的自我冲突”。人的痛苦常源于生活,当自己内心深处的欲望与现实有了冲突,通常会因现实原因而不能实现,最终导致心灵的痛苦。这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心理活动,促使人走向毁灭,这是造成悲剧的真正原因。
参考文献:
[1]朱光潜.西方美学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
[2]郭茂倩.乐府诗集(上、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作者简介:张爽爽,山东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
王召娟,山东艺术学院艺术学理论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