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汉生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卷,汇集不少研究马克思早期思想的宝贵资料。其中,有一首马克思写的诗:
“发现了最崇高的智谋,
领会它深邃的奥秘,
我就象神那样了不起,
象神那样披上了晦暗的外衣,
我长久地探索着,
漂游在汹涌的思想海洋里,
在那儿我找到了表达的语言,
就紧抓到底。”
(见该书第651页)
不少研究马克思早期思想的著作和文章,都从不同角度引用了这首诗,有相当一部分作者都认为诗中之“我”是指马克思自己,如中国人民大学马列主义发展史研究所编写的《马克思恩格斯思想史》一书即云:“马克思终于发现了真理,并声称要紧紧抓住它。”(见该书第27页)我觉得此说法可商:
这是题名为《黑格尔讽刺短诗》的四首诗之一,这一组诗属于《讽刺短诗集》,而《讽刺短诗集》又属《献给父亲的诗册》。是马克思一八三七年初写给他父亲的。此时马克思正转而倾向黑格尔哲学,正如许多研究者所指,马克思在诗中反映了他自己由厌恶转而倾心于黑格尔哲学。但从它题名为《黑格尔讽刺短诗》来看,显然要将诗的讽刺指向黑格尔,马克思即使在转向黑格尔哲学时,还是对他有所批评与保留的。
再从这首诗的内容看,它也决不是马克思的内心独白。诗中第三、四句中,所谓“象神那样了不起”和“披上晦涩的外衣”,正是针对黑格尔所特有的晦涩难懂的表达方式而言的。联系开头两句,可理解为马克思钦佩黑格尔哲学的博大精深,但又不满他在表达上故弄玄虚,所以对此进行了讽刺。而马克思的文笔,众所周知是向来以明快流畅著称,甚至有人还认为他受美文学影响太大,有夸张铺陈之嫌。最后两句,所谓“找到了表达的语言,就紧抓到底”,也是对黑格尔哲学的表达方式而言,指黑格尔在自己所有著作中都毫无例外采取的那种奇特的三段式结构,也是恩格斯所指出的那种“由于体系的需要,他在这里常常不得不求助于强制性的结构。”(《马恩选集》第4卷第201页)而不是“马克思发现了真理,声称要紧抓到底。”
从《讽刺短诗集》其它三首中,也可以看出诗中之“我”,并非马克思而是黑格尔。如第二首:
“我教授的语言,
在风云急变中已全被搅乱,
每个人要怎么理解,
完全可以随它的便。”
这是指不但从黑格尔学说中分裂出的青年和老年两派都援引黑格尔理论相互攻讦,而且官方政府也利用黑格尔理论中保守部分为自己的存在寻求合理性的论证。马克思在此显然是借黑格尔口气来抒自己感慨的。反之,如果诗中之“我”就是马克思的话,那么,我们将难以解释。一八三七年马克思尚在柏林大学求学,其基本思想还远未形成,何以谈得上去教授他人,又何以痛心自己的学说为人所妄加篡改呢?
马克思在《讽刺诗短集》最后一首中写道:
“请原谅我们这些短小诗篇,
对这阴沉的旋律也别见嫌,
我们已陷进黑格尔的学说,
无法来摆脱他的美学观点。”
这里明白而诙谐地告诉了读者,这些诗是按照黑格尔的风格,模仿黑格尔的口气来写照黑格尔的。这正是讽刺诗所特有的幽默感的表现。而且在此“阴沉的旋律”又与前文的“晦暗的外衣”节拍相合,遥为呼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