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悦
当我们拒绝去美术馆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
国际知名策展人、艺术评论家小汉斯曾说起自己在出租车上与司机聊起“美术馆”与“展览”的经历,当时这位司机正开车带他去英国肯辛顿花园中的蛇形画廊。司机表示自己不曾去过美术馆,“因为对我这种人来说,是不会真的去看一个展览的”。1但司机却陪女儿来过此行的目的地肯辛顿花园,在巧合中发现了其中的蛇形画廊—14岁的女儿对这个临时空间产生了极大的兴趣,继而有了想要成为建筑师的冲动。这则趣闻体现出的“批判”“戏剧性”“现实的荒诞”“偶发”与“启示”等特质正与当代艺术的本质一一对应。
司机的故事—“当我们拒绝去美术馆的时候,我们在想什么”?正与本文标题成为互补与前置。蛇形画廊每年平均访客近百万人次,有很多人途经蛇形画廊,却未必进来。“但他们可能受到建筑结构的影响,或被这里举办的不同活动所吸引,让每个人都享有参观展览的机会,而让展览变得更加民主。”(小汉斯语)这一观点或与尤纳·弗里德曼(Yona Friedman)在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以空间链结(Space Chain Kind)实现的“街头博物馆”相似,后者提倡用可复制与环保材料制成没有标识自己身份的建筑外观,甚至没有固定的建筑形态。尤纳认为,博物馆需要强调的是展品,而不是建筑本身。所以他提倡博物馆应该建在街头:“展柜必须要被呈现在博物馆封闭的室内空间里吗?它们应该无处不在,比如街道上,花园里,它们并不需要什么特别的保护。”从这个意义而言,蛇形画廊是“展柜”“展品”而不是“建筑”。最贫穷的材料与最简单的手段看似与昂贵又复杂的蛇形画廊临时展厅2相对立,其实互为民主与资本的隐喻。二者在共同的目标—参与之中,互相达成了和解。
当我们去美术馆的时候,我们想要的是潮流与消费吗?
我们是关注当下的年轻人、艺术爱好者与探索者。当代艺术是我们的生活语言与交流方式。我们从一个展览转移到另一个展览,一个画廊移动到另一个画廊时身姿轻盈而跳跃。我们带着“美的眼睛”与好奇的态度想要走在某种艺术潮流的前端。
从艺术流派与社会学、美术学的角度探讨当代艺术是否存在潮流确实是一个更深刻的问题,但艺术与“设计”“时尚”结合从而影响人的艺术倾向,使人“迷恋”上艺术潮流进而消费的案例却也不在少数。
2016年3月,psD(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设计中心)创立,它的落成使得PSA成为国内首个专辟独立空间为“设计”概念发声的当代艺术机构。psD“从设计和消费的角度观察艺术,探討设计背后的文化和社会成因”的态度是其借由设计拥抱消费的艺术宣言。这是曾位于一楼psD旧场地(由设计师张永和改造的空间)在近四年之内举办了近15场展览的共同宣言。2019年举办的三个展览—“畀自:当代香水设计师展”“捷克玩具奇遇记”与“设计为何:托尼克视觉设计展”各自的主题词“香水”“玩具”是商品,而“设计”是点题,是拥抱消费后当代艺术的表现手段与艺术分身之本身。2020年psD正式迁至三楼,从此“设计”与“建筑”,两者共同成为psD体现性空间的一分子,而后者概念的妙用早已在毕尔巴鄂古根海姆与卡地亚当代艺术基金会中被传承。
当我们去美术馆的时候,我们想要的是研究与新知吗?
收藏有多重要?它曾经是美术馆最重要的职能。尤其在传统美术馆,收藏是一切行为的宗旨与基石。展览、研究、衍生品、教育活动与出版都围绕它的意志展开。有一种普遍的观点是“本来美术馆的大前提,就是拥有收藏。缺乏收藏的美术馆只不过是展示会场罢了”3但这或许是现代美术馆与后现代主义美术馆的表达。就像艺术理论会消解与重构,容纳艺术的当代美术馆也会经历自内核向外部框架的改革与蜕变。在当代美术馆,传统美术馆曾经奉在神坛上的收藏品或许已不再如此耀眼。我们不再讲述“国宝背后的故事”,取而代之的是当下新知的汲取与体验打破边界的本能。我们通过采访、对话、讲座、艺术体验与画册内容,通过蜕变成研究的方法论的展览其本身获取新知—只要能够确保各种项目的先锋与活力。
然而,在疫情反复间,我们也要警惕“无收藏”或者“过少收藏”很大可能为我们带来的窘境—无项目,或项目的延迟所带来的实体美术馆的悬置。收藏的数量,在此间就变得微妙起来。PSA自2015年始创立的“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收藏系列”自“大同大张”展览始,历经“余友涵”“仇大雄”直至2019年的“陈福善”。2019年底,首度馆藏展“客人的到来”将包括历届双年展藏品在内所收藏的近40位/组国内外艺术家的总计60余件作品,涵盖影像、摄影、绘画、雕塑、装置、文献等多种形式的作品尽数呈现。4在收藏的主题上,这个展览具有近乎里程碑的意义。或许有一天,通过几代人的努力,当库房的馆藏数量达到一定“量变到质变”之时,我们可以期待PSA常设馆藏展览。到那一天,PSA与当代艺术叙事或许已经互相成就,而就像“现代艺术”一样,“当代艺术”又会突破自我的框架走向哪里呢?
当我们去美术馆的时候,我们想要的是融合与新生吗?
后疫情时代,我们生活在间隔1.5米的“例外状态”中,目睹曾经的艺术生态正慢慢倾颓。据官方报道,MET Breuer已与我们诀别,而它盛世空前的开幕展还历历在目。艺术圈内人普遍认为这只是冰山一角,艺术机构的“大逃杀”正在上演,皮力甚至在网络平台宣称“清算的时代已经到来”。5在这样的前提下,打开手机,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线上策展、在线展厅、电子出版物与连线访谈。疫情的危机公关告诉我们,此时利用网络是最有效的出路,这一剂药既对症又强力。服用后,我们发现病症得到缓解,其副作用是四肢由于缺乏运动而乏力疲软,头部因长时间面对终端而导致颈椎劳损—我们的脑袋越来越大,我们的身体越来越小。
就像预言说的那样,互联网模式下,美术馆从实体变成了虚拟,每个人用手指点击即可访问。自2月6日起PSA即在官方微信服务号“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开通“线上美术馆”“电子画册”浏览入口,并连续策划了“晨读”“读图”“psD防疫计划”6“亲子俱乐部”、“闭关练功”“线上寻谣计划”与“青策课程”等主题以覆盖每日推送。
手机里的信息汗牛充栋,但生活中的我们却处处受限。于是乎,网络世界中我们用手指打仗,现实生活中我们用眼神交流。在访问虚拟美术馆的时候,我们想要重温曾经的观看模式,感受人与人的联结与融合,但疫情已将我们推到风口浪尖—美术馆模式的新生是可控的吗?
身体经验失效的前提下,我们更期待的是数字平台、线上展览与教育模式可能性的实践与重建还是跨入未来成为被重塑感知方式的新智人7呢?
作者 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出版部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