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修建
秋风乍起,无数叶子便开始新的征程了。当飘坠成为生命的又一主题,每一枚叶子都一脸的庄重,擦去别离的悲戚,抹掉逝去的感伤,脱下翠绿的衣裳,换上一件鲜亮的彩衣,与厮守了一个春季又一个夏季的枝头从容道别,平静地赶赴大地的邀请。
没有一枚叶子回头,尽管心中也有丝丝的依恋,有点点的不舍,但告别的笙箫已吹响,且洒脱地向头顶的晴空挥手,吻别相依相偎的枝头,无风相随,便悠悠地滑落,滑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有风相伴,且翩然起舞,舞出生命绚美的绝唱。
一生那么短,转头便是白发丛生。到了懂得不回头的年纪,心胸就变得更旷达了,旷得山高水长,旷得云淡风轻。知道一朵花枯萎了,凋零了,那是命中注定的结局,即使在原来的位置上,再开出一朵一模一样的花,也绝对是另外的一朵,真的是“年年岁岁人相似,岁岁年年花不同”啊。无论如何留恋地回头,所能够看到的,也只是似曾相识的花朵,而不是曾经魂牵梦萦的那一朵。
著名画家黄永玉曾批评喜欢“假如能回到从前”的人:“世上常有人放着前头的好景不看,转过头朝向过去。”殊不知,忍不住一再回头,既挽不住失去的好景,还会错过眼前的好景,给明天留下新的遗憾。聪慧的他,见惯了人生的风雨,断然谢绝回头,95岁高龄的他,仍在创作长篇小说,仍在勤奋地绘画,兴致勃勃地参加电视访谈节目……
在黄永玉耄耋之年呈献的更厚重的字画作品中,我看不到一丝一毫的“油腻”或“佛系”,也没有那种熟悉的“念念不忘的怀旧”,只有一路优雅地老去,带着满怀的慈悲,带着真挚的感恩,带着无限的珍惜。
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彻底毁掉了大片长势喜人的庄稼,那位见惯了风霜雪雨的老农,对着眼前巨大灾难,没流泪,没叹息,甚至没说一句抱怨苍天的话,似乎那不过是大自然搞了一个恶作剧,他只须轻轻摇摇头,赶紧跑到田间,快速清除满地的狼藉,再植下新苗,点燃新的憧憬……
我绝对相信,那位豁达的老农,不是无奈地顺从了生活中的变故,更没有委屈地认命,而是聪明地跳出了一场灾难的泥淖,迅速地转过身来,一下子就把烦恼扔掉了,他的心空变得更阔大、更通透了。举目,仍是天高云淡;俯身,仍有花开花落。且让自己继续从容向前,无问来路,只想去程。
不回头,是轻松地放下了过往,倾心地爱当下,爱一群低低飞过的麻雀,爱一株被遗忘在墙角的小花,爱一个裸着头皮等待新发重新生长出来的癌症患者,爱一对在阳光下慢慢欣赏假牙的老人……那样沉浸的爱上,是分分秒秒不肯辜负了生命,无论是悲是喜。
一位在商海中几经沉浮的企业家告诉我:有些路口,不能回望,那是伤心的酒杯,不必端起;有些往事,不能回看,那是痛苦的羁绊,必须挣脱掉。往事不回头,不是要遮掩什么,不是在逃避什么,也不是在埋藏什么,而是明白了古人所言的“风烟俱净,水色山光”的深邃含意,懂得了“水随天去”不只是一种洒脱,“往事如烟”也是一个禅意深深的话题。
就像明明知道前方等待自己的是万丈深渊,那一溪流水仍决然地向前,直到将柔韧的身躯垂挂在悬崖断壁上,仍没有一丁点儿的回头之意,而是使劲儿地朝大地砸下去,砸出一帘壮丽的瀑布,砸出生命轰鸣的呐喊。
在某些落寞的日子里,我曾忍不住三番两次地回头,结果内心更加落寞,而伤心时刻的回头,也只是给心头又添了些许的伤感。于是,暗暗提醒自己:让一颗柔柔的心硬起来,不再回头看那些曾经的路,欢欣的,忧伤的,光彩的,黯淡的,完美的,遗憾的……
一生值得记住的,无须回头,也会深深记得。而那些令自己怀恋的回头,纵然会加深某些美好的记忆,也会在回头之时,不可避免地错失某些更好的风景。
如是,过往不回头,且行且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