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方启
乌镇,去过就不会忘记
乌镇,没去的时候有着无限的想象,去过了就不会忘记。
“从前窕村还是‘桃源的时候,这香市面上就是农民的‘狂欢节。”“临时的茶棚,戏法场,弄缸弄甏、走绳索、上三吊的武技班,老虎、矮子、提线戏,髦儿戏,西洋镜——将社庙前的五六十亩地广场挤得满满的。”这是早年看到的茅盾的《香市》,涵盖的是地方特色的民俗,若无亲眼所见亲身体验,八成和雾里看花相仿。
我当然不是为了弄清什么是“戏法场”、什么是“髦儿戏”而去乌镇的,我似乎怀揣着诸多的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心想要让那场多年未竟了的旅行成真。
结束了那趟有点匆忙的行程,我心里清楚得很,我只不过触了一下乌镇的皮毛。教科书中学到过的茅盾,我是没有办法看到具有喜怒哀乐的那个活生生的人了。对着一尊铜像,还有他幼年读书的书房,还有他亲手栽下的南天竹,我所能领教的是物是人非,体会到的是生命的有限。我努力地回忆着他的《子夜》,回忆着他的《春蚕》,竟有丝丝缕缕的忧伤。
我所看到的乌镇泛着难能可贵的古意。古旧的木屋、接近于年轮的石板路,还有石雕、木雕、砖雕这样的“三雕”,构成的是古书籍里绣像一般端庄安闲的美。它们漫不经心地安身立命于这个人满为患的尘世,没有周至的呵护是断断不可能的。几次火灾,一场战争、人为的革故鼎新,都可能使它们顷刻间化为乌有。而当其时,我不可能不为它们小巧玲珑的美人一般自在地消闲于某个亭阁而称奇。在这个文化渊源流长的国度,我们的前人给后人留下无数的珍宝。
一条太过于秀丽的河就横在我的眼前,垂柳是河的霓裳,古老的木船仿佛是时空机器,要将我们带到隋唐还是明清?贴着河而立的木房子,是这儿的主角呢,还是在映衬着这条几乎可以用端丽来形容的小河?我的思绪有点乱了。
房子真的很老了,可以看见岁月留下的痕迹。走在名叫“东大街”的石板路上,我的想象也鲜活了起来,似乎能听到戏班紧锣密鼓的敲打声、看杂耍的啧啧称奇的声音、商家买卖的吆喝声。“三白酒坊”和“宏源泰染坊”要诉说怎样的传奇呢?我眼中所见的,总有似曾相识的感受,形状怪异的石桥、大翘角的房檐、古时的消防设施,都像在哪见过,可就是想不起来,即便想起来了,那也一定是零零碎碎,远没有眼前这样的集中,这样的能成气候。有着1300多年建镇历史的乌镇,地处两省三府七县交界之处,水网密布,陆地平坦,成就了便利的水陆交通。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这样的一幅画卷:商贾云集、百舟竞发、渔歌唱晚,我难道走进了柳三变的诗词中去了?
再向前,又是一座半月形的古桥,在这座古桥上,年幼的沈雁冰想了一些什么呢?桥的下面停泊着几条小木船,往后的茅盾,他的人生没准就是从踏上小木船开始的。我也上了小船,我的人生将会驶向何方?
周庄徐行
行走在江南的诸多城镇,生活节奏之快,使得原本是来观光旅游的你,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你为何而来,渐渐会模糊起来。来到周庄,站在福安桥和双桥之上,现代文明又仿佛与你话别很久了,你的眼中所见到的分明是传说中的你为之寻觅了好久的景象,古琴曲《庄周梦蝶》好像就在耳畔不疾不徐地彈奏了开来,潺潺流水在脚底下流淌,你一下子恍如置身于云端雾里,整个人都有些飘飘忽忽的了。
没有到周庄之前,就有人送给了我八个字“唐风孑遗,宋水依依”。这是周庄给予我的最初的印象。“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自然算不上一个智者,可但凡到过周庄的人,对于水之周庄肯定都会如我一样沉迷不已。我在心中将她比做“东方的威尼斯”,可我很快纠正了我的自以为是,有“中国第一水乡”的周庄,有着自身鲜明的特色,将她粗略地说成“威尼斯”,显然是无视她特有的魅力。柳永的那首《望海潮》,如同流水中飞溅而起的水珠,不时地飞窜到我的眼前,一会儿是“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一会儿又是“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因河成街,傍水筑屋,桥街相连,马致远写“小桥流水人家”想必也是在周庄找到灵感的吧。空气中弥漫着的甏米黄酒的气息,一下子将你带到没有尽头的古代。
有河有街当然就少不了船、少不了桥。除掉福安桥和双桥,还有许许多多叫不出名的桥。一座桥,就是古朴典雅乐章的音符,而穿梭于河道中的船,则是旋律圆融的流泻。临街的那些灯火,娓娓道来的是安谧甜润的记忆,尘世里的所有的苦辣酸楚,让那些清丽婉约的水稀释于无形,你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祥和美好。
太多的屋宇建筑一幢幢地扑面而来。沈厅、张厅、迷楼、澄虚道院、全福寺,它们恰似半抱琵琶犹遮掩的温婉佳丽,我总也看不清它们的真实面目。我差不多是在循着刘禹锡、陆龟蒙以及性情才女三毛的足迹,小心翼翼地膜拜着这方奇异的土地。有“百戏之祖”美誉的昆剧的“水磨腔”不时在水光中转舌调喉,夜色于是更加的温柔妩媚。在这样的意境中悠悠入梦,没准你会当上一回怡红院里的那位多情公子,环绕着你的远远不止金陵十二钗。
到了周庄,不可不体验一下“阿婆茶”,来之前,朋友就再三嘱咐。与其说是喝茶,不如说是在体验某种尊贵的生活,这等尊贵,读过《红楼梦》,你便略知一二了。“阿婆茶”绝不等同于在茶馆喝茶,也不同于时下常见的功夫茶,“阿婆茶”讲究的是氛围,有请喝茶的东道主,提前向客人发出邀请。茶席正式开始,客人依次入席,东道主接下来冲茶、剥糖果、抓蜜饯、削水果,喝茶的时候,一边讲着天南海北的奇闻异事,而后,大家会心一笑。这情景与史老太君夜宴群芳几乎没啥两样,其乐之融融,做人原来是这样的高贵。我留心过一位“东道主”冲茶的过程堪称十分的复杂,先点茶酿,再冲满杯子,表示的是对客人的尊敬。客人吃茶,必“三开”才能离去。
水光潋滟,画舫轻舟,吴娘小唱,周庄便这样地写意在我的心头,成为一首诗一样隽永的风景。
江南的河
江南的河,刷新了我对于河的认识。
我家乡的河,哪怕是细小的一条,都会有看起来高大坚固的堤坝。堤坝的作用当然是用来抵挡洪水对河两岸的入侵。我所见过的中国最大的两条河,无不是由长城一般的堤坝紧紧地拱卫着,看似是对河流的毕恭毕敬,实则是在小心翼翼地限制着流水野性的恣意。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自以为是地认为,没有堤坝,就没有资格称之为河流。我见过的河流,哪怕流量只相当于一条小水沟,就是这样的一小股水,也一样拥有巍峨的河岸,那情景有点像杀鸡用牛刀。你也许认为有点小题大做,那么多原本可以耕种庄稼的土地似乎没有真正派上用场。可是,你能算得准洪水哪天来吗?一旦铺天盖地而来,没有与之相匹敌的防御,那将会带来怎样的灾难呢?
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我漫步在苏州河的岸边。泛着黄色泡沫的流水就在脚边翻滚着,可是苏州河的堤坝呢?难道平阔的河两岸就是无边的堤坝吗?河水就不会漫到岸上吗?
我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不过,行走在那样的河流的旁边,我依然捏了一把汗,假如河水不听话地跑上来了呢?我同时又不得不感叹大自然在温情地掌控着这一片诗意的土地。
在吴江的横扇,我触摸到的是一张张丝丝入扣的“网”,那是由水构织起来的网。那张网将村庄分割得像棋盘一般纵横交错,水影就在前后左右,一两户人家,三两株垂柳,一片片风中摇曳的花朵,这就是水乡常见的景象,由不得你不称奇叫好。这样密布的水网,不正是将大股的流水化整为零么?
桥和小船是网的经纬线。没有桥没有船,那将是寸步难行。拱形的石桥已被时代沿革得所剩无几了,取而代之的是结实的钢混桥。在现代桥梁的身上,依然可以看到古代文明的踪迹:形态万千的栏杆,精致得让你叫绝的雕花镂草……
枯水季节,水落至河底,看似不宽的河面,原来是丰沛的流水,经年不断地流淌,如锋利的犁头一样,就在平坦的土地上犁出了眼睛极易忽略的深壑。我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静水深流了,难怪这里的河不需要堤坝,辽阔的岸,就是最好的堤坝了。江南的河,流出的是水乡妩媚的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