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成昆
1998年秋,我从家乡四川,千里迢迢赴河北保定。
录取我的是华北电力大学保定校区,这里要解释一下,创建于1958年的华北电力大学,校本部原来设在保定,2005年才变更为北京,两地校区实行一体化管理。而我1998年走进的,是“校本部”,但又是“保定二校区”。简单来讲,就是华电咔咔分成两块儿,一块儿在北京,一块儿在保定,保定的华电呢,又咔咔分两半,一半是“一校区”,在学长们口中称为“校本部”,另一半为二校区,是“新校区”。
学校规定,大一新生全都安排在二校区,英语、会计等文科专业,整个四年都驻扎二校区,而我当年是工科生,大二就能走进“校本部之校本部”了。
新校区果真很新,从洗碗池里白得耀眼的瓷砖,便可看出它的年轻,新有新的清爽与亮净,但当年的二校区,是被周围农田包围起来的一个孤零零校园,半夜常听到围墙边勇悍的土狗狂吠怒吼,吵醒梦中的我们。有时上着课,农民烧秸秆的烟味儿便浓浓地飘了过来,呛得要命。
寝室舍友来自五湖四海,原本在家因为“考生”身份,多少有点大小姐做派,此时宛如被空投到荒郊野外,出门走得脚肿才买回一瓶洗发水,便有些哭唧唧的,暗自后悔怎么就填报了这所学校?诚然它校舍新,操场大,教室明净,实验室颇上档次,食堂桌椅都锃亮整洁,可架不住一出校门就是农家土路啊,想象中五光十色的大学生活,现在竟只剩郊外苦读?
学姐来指点迷津,说一个寝室六个人,最好配三辆自行车。为啥?别以为大二到了校本部,就和新校区脱离关系了,好多实验都需折回新校区来做,往返奔波,不通公交,只靠双腿行走的话,恐怕“转场”时间都不够。学姐就是学姐,将忙慌慌赶着下一堂课说得这么有明星范儿,我们立马就笑纳了。
有了車,我们的娱乐和休闲范围一下子就扩大了,到了周日,一个书包架上坐一个,邀约去看校本部。学姐又嗤笑我们,说大二转眼就到,你们到时就晓得了,校本部不是想象中的快乐天堂。
可惜那时我们太年轻、太浮躁,好些话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比如学姐告诉大家,咱们学校不仅是教育部直属的全国重点大学,还是全国能源电力领域的最高学府,有“电力黄埔”之称,曾为祖国的火电事业输送了大量人才。我们想的却是二校区过了头的宽辽寂寞,从校门到寝室,要通过老长一段路,路两旁大树枝繁叶茂,天气刚热起来,就从树上挂下无数“吊死鬼”,软乎乎的身子上似有毒毛,挨着皮肤会又疼又痒,发红一片,让女生们又恼又怕。
好在大一很快过去,我们“转场”到了校本部,校本部筑在“街上”,校门两边从早到晚热热闹闹,卖糖葫芦的、打驴肉火烧的、做鸡蛋灌饼的,大喇喇地在门口叫卖,馋嘴的小女生一下子就爱上了校本部的人间烟火气。
其实这是华电给人的错觉,以为它是“松”,其实比谁都“紧”;以为它对学生“无为而治”,其实是逼你发挥出“内生潜力”。从校本部大门进去,右手边是一幢方方正正的办公楼,顺道往前走,到了分岔口,往西走是“生活区”,往东就是“学习区”。所谓“生活区”,集合了学生寝室、食堂、澡堂、开水房、小卖部等,而“学习区”,是几幢气质沉稳的教学楼,不浮夸,不华丽,经历了几十年风雨,墙体已饱经风雨侵蚀,留下了斑驳的历史沧桑,但这种“旧”,却叫我们安了心,多少华电学子“使”旧了这几幢楼,沉淀了一种持重严谨的治学态度。
校本部施行着比新校区更为“弦紧”的管理模式,用一位校领导的话说,华电为了培养出合格的电力人才,就是要半军事化管理。
于是,自律会成员会戴着袖筒,如神兵天降,突袭检查寝室内务整理得怎样,还不是一般的整理,一切要向军营看齐,比如被子叠成方正的豆腐块,六个牙杯里的牙刷需往一个方向“摆头看齐”。每天早上六点半,大喇叭放出激动人心的音乐,号召大家去街上跑步——你当然可以违抗命令,但在清晨守校门的老师处领不到足够的“跑票”,就等着“品德分”不够,甚至面临处分危机吧。
我们终于对校本部服气了,既是“黄埔”,它的骨子里就是纪律严明,积极向上,来不得半点弄虚作假,自我欺瞒。原本我们以为来到“烟火气十足”的“市里大学”便可放飞自我,但最终却乖乖地在自修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度过了难忘的大学光阴。清晨,华电的绿茵道更像是“英语角”,大家半闭眼睛,在此摇头晃脑地读背。走出小道,抬头可见华电的标志性建筑——跳伞塔,沉默矗立于蓝天下,俯瞰苍生大地,心中一下子就灌满了年轻的激情,昂首去食堂喝碗地道的保定小米粥去。
直至今日,想起母校来,心中依旧有深深的依恋与思念。虽然后来我离开了电力系统,并未再从事与本专业相关的工作,但华电早已将它的求真务实、自强不息、追求卓越等闪光的精神,注入到我的骨骼血肉,令我一生都受用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