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差生的苦恼

郑静

小时候我最大的疑问就是，“为什么要有体育课！”真的，这个灵魂拷问，折磨了我很久很久。我百思不得其解，那时候没有网络，想解惑只能去翻书。我翻遍了家里的《新华字典》《辞海》，连老古董《康熙字典》都查了个遍，也没有找到答案。后来想想，我也真是病急乱投医，“体育”这门课是后来才有的，古代人考八股文，不考跑步跳远的，所以《康熙字典》上肯定找不出所以然來。

读书的时候，再难的物理、化学我都不怕，还觉得蛮有趣的。一旦攻克难题，我会喜滋滋地在同学面前显摆半天，觉得很有成就感。可一到上体育课，我感觉掉进人间炼狱，太痛苦了。

想知道我体育有多差么？大家尽管想象吧，能想到多差，那就有多差。按照现在的说法，不是学渣了，是学沫沫。跑、跳、投，无一例外，是样样不行。长跑没有耐力，短跑没有爆发力。这个噩梦是从一年级就开始的，那年学校开达标运动会，就是全校同学一起测试体育成绩。25米往返跑项目的跑道就安排在离主席台最近的位置，校长、教导主任等学校领导全都坐在那里观看。其他同学跑起来那叫风驰电掣，唰的一下就过去了。轮到我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我觉得这50米怎么这么漫长，跑啊跑，就是跑不到头。同学们纷纷超过了我，最后一名也就算了，最不争气的是，快跑到终点的时候，我突然身体失去重心，哗啦一下就摔倒了。当着全校老师同学的面这样，真是太倒霉了，我不争气的眼泪说下就下，止也止不住。

体育老师为了安抚我，同意让我再测一次。这次，我更加努力，然而，不是到终点，而是到“中点”，我又摔倒了。像中邪一样，又是一个狗啃屎，我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爬起来走回去的，只记得耳边全是嘲笑声，那天我承包了整场的笑点。

那一次我真是一跑成名，全校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四体不勤的我，老师们一提起我就说：“哦，就那个一跑就倒的女孩子。”后来不管我怎么努力，拿了多少次文化课竞赛奖，这体育差生的名分还是背上了，而且终身有效。

人就是这样，越是不擅长的东西，越是想逃避。从此以后，我见到体育课就害怕。每周上体育课那两天就是我的灾难日，我从早上起来就心情不好，恨不得能使用魔法让这一天消失。每学期的体育测验更是雪上加霜，期末的时候，其他成绩都是优，唯有体育成绩那是惨不忍睹。所以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被选上“三好”学生，德智体缺一个角，自然和“三好”无缘，到今天我还觉得是个遗憾。

这个困扰真的伴随了我整个学生时代。小学时的体育项目还算简单，到了初高中，项目越来越难，要求也越来越高。最重要的是，小学阶段还在九年义务教育制内，所以体育成绩不好，凭着文化课成绩跑赢，还能上重点中学。可到了中学就不一样了，体育成绩不过关，是没办法初中毕业的，高中无缘，大学那是连窗门都不会给你开一条缝的。

我继续烦恼，继续回避，继续对体育课咬牙切齿。但没想到剧情发展有些不按常理出牌了。我读的小学离家很近，单程走过去三分钟。到了中学就不行了，得骑自行车去，于是我每天来回四趟，在家和学校之间穿梭，每次得半个小时，风雨无阻。没想到这种迫不得已的锻炼居然起了效果。我发现体育课上再跑步，好像没有这么吃力了，虽然速度不快，但好歹能坚持下来。考800米跑步的时候，咬咬牙，我也能勉强合格。至于跳绳、仰卧起坐，每天坚持练习一会儿，居然也能达到良好水平。这样一来，哪怕跳远、投掷这两个技术要求高的项目分数低些，几项一平均，冲刺一下及格线还是有望的。

就这样，三年下来，我的体育成绩终于不再是“需努力”了。再后面的三年高中，成绩继续保持。因为底子差，所以突飞猛进呀，剧情大逆袭这种桥段是不可能发生的。我还是靠着微弱的能力，努力让自己不拖同学们的后腿。大不了一次不行，我就再补考一次，一次补考不成功，软磨硬泡，求老师再给一次机会。弄到最后，体育老师见到我都怕了，因为我实在太执着，时常让老师没法正常下班。夕阳西下，整个操场上就我一人在那一次又一次地练习跳远，终于有那么一次越过合格线了，老师赶紧记录下来。事后我想，十有八九老师也是给了同情分。不管怎样，我合格了，终于不用再被点名批评了。

如今，运动对我来说，还是一件很抗拒的事情。我依然不喜欢跑步，不喜欢跳操，也不喜欢瑜伽。我正视自己的短板，人生总是会有遗憾，不可能说样样事情都喜欢、都擅长。我们不一定有能力让短板延展，和我们的长项一样厉害，但至少有可能让短板再往前拉伸一点点，靠近平均值。最起码，应该去尝试一下。不用那么早下判断，说“我不行”。在“我不行”和“我厉害”之间，还有很大的空间，那就是“我试试”。不要轻易地给自己贴标签，因为一旦贴上，需要花很大的功夫才能撕掉，而且还有很多胶水粘在上面，要清理干净，很难很难。

很多年过去了，那张“体育差生”的标签还在我的脑海里存档，删是删不掉了，就让它成为青春的记忆吧。

不过，我知道运动对健康有利，我还是相信科学的，所以每天还是会慢走一会儿，一来看看周边的风景，二来可以顺便买些时鲜的蔬菜水果回家。至于那个关于“三好”学生的遗憾，只能让它随风飘散了。

郑 静 家居设计专栏作家，策展人。出版过《只是最美好的日常》《人生，就是吃好每一碗馄饨》《岁时历——日日是好日》《中国风尚》等多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