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难轮回下的真实

2020-10-09 11:12阳扬
北方文学 2020年15期
关键词:苦难阎连科真实

阳扬

摘 要:2014年,阎连科获得了弗兰茨·卡夫卡奖,成为第一个获得该奖的中国作家。卡夫卡奖对阎连科的授奖词是:“他有着犀利的讽刺和对现实的观察能力,最重要的是他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1]阎连科的作品大多都充斥着苦难,但正如授奖词评价的,阎连科的作品远远不会只停留于苦难,苦难之下,才是阎连科这两部作品的最终归宿。本文立足于阎连科《日光流年》以及《受活》两篇小说中的苦难叙述,试图探寻隐藏在苦难背后的三种真实。

关键词:阎连科;日光流年;受活;苦难;真实

阎连科曾在一次采访中说过:“作为一个读者,当你吃了太多巧克力的时候,你就会从黄连中感受到一种甜的味道,在我们的文学中处处充满者着奶油和巧克力的味道,那为什么不可以有一两剂黄连给大家尝一尝。”[2]而《日光流年》与《受活》似乎就是阎连科在反思当代文学中的“奶油味”和“巧克力味”之后,写出来的两剂黄连,从头到尾都在踏踏实实地织构着苦难。

一、无法摆脱的苦难轮回

《日光流年》与《受活》是由苦难和悲剧织构出的轮回。《日光流年》通篇是寓言体的,一个苦难套着一个苦难,一个悲剧接着一个悲剧,情节的离奇和意绪的幽微,超出了人们忍受的限度[3]。三姓村一代又一代村长的尝试、努力再到失败,这种一次又一次从希望到绝望的轮回又可以看作是一代代生与死的轮回,是三姓村人一代代命运的轮回。为了摆脱活不过四十岁的厄运,从小说中最先一任村长杜桑再到小说中最后一任村长司马蓝的挖灵隐渠,前前后后共经历了四任村长,而前一任村长的失败就是后一任村长上任的开始,也就意味着下一个悲剧轮回的开始,由每一个阶段的一代人的“小”悲剧构成了代代人的“大”悲剧。《受活》中茅枝婆带领的受活庄从入社到退社也是一个轮回,入社是起点,最终的退社是终点抑或是另一个起点,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构成了受活庄人命运的轮回定局。

从面对不可抗拒的与正常人“生”的距离(活不过四十岁)与“身”的距离(残疾)的命运,到反抗这种不公的命运,再到反抗的彻底失败,受活庄与三姓村的经历看上去都是如此的相似。三姓村人与受活庄人都是由于各种原因成为一批现实社会的背离者,他们都是被现实抛弃的人群,而他们的努力却始终换来的是注定的悲剧。

而在两部小说中,又由一种施虐体与受虐体的相互作用,把这种苦难推向了极致。在《日光流年》中,阎连科细致地描述了三姓村男人卖皮的经过,村中的成年已婚男性必须要在村长的统一安排下去教火院卖皮,这实际上可以看作是外部的社会对三姓村的施虐,三姓村作为被孤立的村庄,无法借助外部手段的他们,只能凭借着原始的生活生产方式生存,而这种原始的模式根本无法抵御天灾人祸,因此当贫穷与饥饿来临之际,三姓村人只能通过“卖皮”的方式,以一种肉体的牺牲来换取外部社会的施舍,以求得生存。存留于三姓村的那种生与死的抗争实际上是非常血腥的。

在《受活》中受活庄人的受虐显露得直接而又悲壮,那是一种自虐式的绝术表演:耳边放炮仗、脚踏玻璃碎屑、翻越火海……

受虐虽然不是轮回中的主体,但却作为一个不可或缺的动力因子将农村的苦难演绎到了极点。作为“两剂”黄连,这两部作品不论是苦难之于轮回,还是轮回之于苦难,都本分地甚至超本分地完成了对“苦”的叙述。

二、苦难轮回下的外在真實

外在的真实总是要放在一种经验世界之下而谈的,首先最显露的就是一种历史的真实,两部作品的背景处于20世纪的某些历史时期,这个阶段下的农村确实与苦难有解不开的干系,所以作者叙述在社会动荡时期而存的三姓村与受活庄的苦难,在某种程度上涵摄出了普遍的存留于这个社会的苦难。

而相对间接的,便是一种经历的真实,这个经历的主体就是作者自己。阎连科曾经说过儿童时期极度饥饿的回忆是他抹不去的阴影——上学之余,他下田割草、喂猪、放牛,生活中的一部分被“永不间断的饥饿和疲惫”缠绕[4]。可以说,作品中的苦难在文本与作者幼年经历之间进行了桥梁的架构,农村的苦难也在一定程度上映射出了阎连科幼年时期生活的阴影。

三、苦难轮回下的本质真实

韦勒克曾说:“伟大的小说家们都有一个自己的世界,人们可以从中看出这一世界和经验世界的部分重合,但是从它的自我连贯的可理解性来说,他又是一个与经验世界不同的独特世界”[5]。韦勒克所谈到的经验世界实际上就是有别于客观世界的小说家的自我世界,而要谈到一种绝对经验的话,只能是存在于小说家内心的世界,即所谓一种“内心的真实”,而阎连科自己谈到真实时,也曾说过:真实并不存于生活之中。真实只存在于某些作家内心。来自内心的灵魂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强大的、现实主义的。哪怕从内心生出的一颗人世本不存在的小草,也是真实的灵芝[6]。在作者心中,外在的真实已经不能称之为真实,再真实的事实在笔者的头脑过滤后也都变成了虚假,这时,最不真实的存在——“内心与灵魂”反而成了最真的真实,而这就是所说的主观的真实,也是不真实的真实,虽然与表层现实有差距,但却是与人心底层的心理吻合。

两部作品的背景是过去的历史时期,作者写作的背景则处于新时期的改革开放的年代,不论是作品还是写作的背景都有一个共同点,即由旧到新的改变。这些背景是作为一种客观的真实而存在的,也是探究主观真实必须要借鉴的内容;而作者真正想要展现的是处在新旧交界的、努力融入新的主体——人的真实,具体一点,人的外在行为会受到许多因素的干扰而变得模糊而难以辨认其本质,只有人的内心才是本质的体现,因此人的心理才是主观的真实;每一次由旧到新的转变,必然会激起人们心中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而三姓村的“生”的距离与受活庄“身”的距离在某种意义上就代表着人们在这个由旧到新的阶段中,对新的接受的桎梏,从这个层面上来说三姓村与受活庄就是在新与旧的矛盾冲突下产生的恐惧心理扩大化的载体,这两个载体承载了一切处在新旧交替阶段的孤立人群的主观的真实,而又因为作者也作为这历史交织点的一分子,所以这种主观的真实也是基于作者主观的内心的真实。

四、陌生化过度后的荒诞真实

在《日光流年》与《受活》中,农村与苦难是永远分不开的,不管两个村庄做出多大的努力与牺牲,还是改变不了受虐者与被孤立者的事实,两篇小说中都包含了作者对农村痼疾的隐忧(对村人活不过40岁、残疾的设定),以及对痼疾根植下的农村融入现实的一个极度悲观的心理。被贫穷与饥饿缠绕的农村,只能通过变相的自虐来换取外界的点点施舍或者肯定,但这只是在满足外部的同情或者猎奇心理时,所产生的一种虚幻,只是一个治标不治本的手段,还是改变不了身处现实的鄙视链低端的现状。

这种苦难之下的一次次轮回,把农村与苦难紧紧的捆绑在了一起,农村与苦难关系的固化,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偏离了文学更高层次的真实;这种着意想要摆脱文学“巧克力味”与“奶油味”,追求“黄连味”的陌生化心理,使这两部作品似乎变成了为写苦难而苦难的成品;这种对苦难的执意追求,使苦难变得刻意化,让人感觉到一种与“奶油味”作品不同的新的质感的同时,又让人深感啮檗吞针,难以下咽;阎连科作品中的陌生化过度的倾向,使作品中的真实趋于了一种“荒诞”的真实。

阎连科这两部作品中的真实,无疑是深刻而有力的,但是阎连科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陌生的适度性,而使深刻趋于荒诞,有力趋于过猛。这就对作品的整体真实性的构造形成了或多或少的破坏,也影响了作品的可读性以及读者对作品的整体感知。而这种过度的陌生化,也可以看作是阎连科想要摆脱文学“奶油气”而做的一种过度的努力,总的来说,这两部作品所体现出的真实性是毋庸置疑的,也是值得去深入研究的,这两部作品也是同时基于外在真实与本质真实上的优秀作品。

参考文献

[1]田超.阎连科领卡夫卡文学奖 授奖词:拥有面对现实的勇气[J/OL].人民网,2014–10–25.

[2]钟宇飞.阎连科:“真实”对于中国作家已成无上境界[J/OL].凤凰网,2013–09–30.

[3]孙郁.日光下的魔影——《日光流年》《受活》《丁庄梦》读后[J].当代作家评论,2007(5):18–24.

[4]霹雳贝贝.在冰凌的声响中行走和写作[J].北方人(悦读),2019(6):41–44.

[5]雷·韋勒克,奥·沃伦.文学理论[M].刘象愚等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238.

[6]阎连科.受活[M].北京: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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