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圣洁
摘要:自2012年中国当代小说家莫言斩获诺贝尔文学奖以来,中国文学作品开始越来越多地走入西方读者的视野。莫言的翻译葛浩文及其英译作品也广受不少中国专业读者群的关注,由此产生了相关的翻译批评活动。以葛浩文英译本《生死疲劳》为例,管窥基于价值学的评价理论体系中的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翻译批评活动,从活动涉及的主体、客体和中介着手分析隐藏在背后的力量,以合规律性、合目的性为参照,客观分析翻译批评活动。
关键词:评价理论 主体 客体 翻译批评活动 《生死疲劳》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20)16-0096-03
文學作品一直是体现民族文化底蕴的代表之一,是各个国家在不同社会和时代变迁的结果。由于文学作品的虚构性,文学文本同现实之间产生了一些距离美,创造出了一个似真非真的世界,并通过翻译活动,拉近了世界人民之间的距离。2012年,我国文学作家莫言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一时间中国不少著名文学作家的作品开始进入西方读者的视野,翻译莫言作品的美国翻译家葛浩文(Howard Goldblatt)及其英译作品也成为不少学者的关注对象。国内外读者和媒体对于葛译本的评价褒贬不一,他们分别从文学作品的文字描写、诺奖背后的政治因素、英译本是否忠实于原著等方面展开了热烈讨论。然而,对于这些讨论,我们并不需要给出一个正确与否的结论,而应该用客观的评价去阐释翻译活动或者翻译评价活动的影响因素,以成功的英译作品为出发点,从更加客观的角度看待中国文学“走出去”。
一、评价理论中的主体、客体和中介
翻译批评活动从内部讲,是不同个体根据自己的理解指出译文的忠实与否、风格一致与否或者译文通顺与否,这与翻译理论息息相关。而从翻译批评活动外部来看,研究的是文本如何形成以及文本形成的影响因素等,这一点是基于评价理论的(属于价值学范畴)分析。既然涉及“价值”范畴,就需要了解这一领域中的主体和客体。价值是客体属性对主体需要的满足。人类一切社会实践活动都是价值性活动,包括翻译,如人们为什么翻译,翻译什么,如何翻译等。在评价一部翻译作品或者解释翻译活动时,首先需要清晰明了这部译作或者翻译活动是否满足了社会需求、人的需求或者具有何种积极意义,其次才着手看译文本质,要将合规律性和合目的性两个价值学关注的因素考虑在内,才能更加客观、有效地开展评价。
这里需要进一步明确评价理论中提及的主体与客体。在以往的翻译实践中,译本被视为研究客体;而今,“客体”的所指广义上不仅包括译文,还应包括翻译现象以及翻译批评活动所涉及的“文本”。这里需要特别指出的是,译本和翻译现象作为有机整体,是在翻译理论指导下研究的,而对文本的理解,它其实涉及了文本的理解和解释,是基于评价理论开展的分析研究。
客体具有一定的客观属性,稳定性较高;而言及主体,问题就比较复杂了。主体具有个体性和差异性,他们的需求是多样多变的,而且主体的视域也各有不同,主观能动性较强。当然,评价主体认识的对象除了译本、翻译现象这样具有自在客观属性的客体以外,还因包含这类客体对主体需求达到满足的性质和程度(如翻译批评活动的外部评价,包括对文本形成过程的思考及其成因等,都有人为因素),因此这样的客体中也包括了主体内容。除此之外,无论是原文还是译文,文本本身都不是实存性客体,而是具有主观能动性的主体对实存客体进行抽象、概括,以符号形式表现出的客体。
除了评价理论中涉及的主体和客体,人类一切社会实践活动都需要经过中介,将主客体连接在一起。既然翻译活动属于社会实践活动,那么翻译活动的中介就是语言,即连接主体(作者、译者、读者)与客体(原文本、译本、翻译现象以及翻译批评活动)的重要纽带。从功能上讲,语言既有自指性,也有指向外部世界的能力。从翻译研究角度看,自指性主要指语言的内部结构和使用规则,而指向外部世界,则要更多地思考与语言使用主体相关的作者意图、社会现实等因素。
二、基于评价理论的社会交往行动三要素
充分理解了评价理论(价值具有多元性)中的主体、客体和中介的具体意义,我们才能客观地分析翻译批评活动。翻译活动作为一种社会实践活动,实质上也是人类社会交往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与生活世界中的文化、社会和个人因素密不可分。根据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这里的文化是指知识储备(从翻译批评活动出发,可以理解为主体的前视域);社会是指一种合法的秩序(从翻译批评活动出发,可以理解为主体的意识形态);个人是指主体说话、行动以及理解的能力(从翻译批评活动的评价出发,可以理解为主体和客体在语言中介的连接下展开的互动)。
三、莫言《生死疲劳》葛译本的翻译批评活动价值背后的因素
从评价理论出发,首先需要了解莫言作品《生死疲劳》葛译本翻译批评活动中的主体和客体。主体包含《生死疲劳》的作者莫言、英译者葛浩文以及《生死疲劳》英译本的读者群。由于主体有一定受限性,不是完全自由的个体,而在翻译活动这个社会实践中产生了社会交往,主体之间具有主体间性。因此,分析三个主体(也是生活世界的个人因素)是首要任务。
莫言是中国著名的文学家,著有《红高粱家族》《丰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劳》《透明的萝卜》《师傅越来越幽默》等长中短篇小说。出生在山东的农村家庭,虽然只接受过五年的正规教育,但十分热爱读书,在西方现代主义文学(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下,凭借着自己丰富的想象力和洞察力,结合中国经验、本土化与民间资源进行文学创作,并以一种诙谐、自由的表现手法,借助中国特色的鬼怪形象,揭示一些现实现象。2012年荣获诺贝尔文学奖。
葛浩文是美国著名的汉学家、翻译家,从事中国文学、文化研究近40年,享有一定声誉。在此期间,他翻译了萧红、贾平凹、苏童、莫言等在内的20多位作家的文学作品,对中国文学“走出去”做出了贡献。葛浩文自1993年翻译中国文学作品以来,经历了翻译的初期、探索期和黄金时期三个阶段。在整个翻译实践过程中,他一方面致力于传播中国传统文化,另一方面将西方读者的价值观、意识形态等因素放在重要位置。尽管如此,他的译作收到两类读者的不同反馈:一类是同一价值体系的西方读者,一类则是通晓英汉双语的读者(专业人士)群。
针对西方读者和中国读者对于葛浩文译本的不同反映,我们可以将社会交往活动(翻译活动)中涉及的文化和社会因素结合起来,展开综合分析。
根据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这里的文化指的是知识储备。西方读者对葛浩文译本的接受度良好,这离不开葛浩文文本选择以及对中西文化差异的深入理解。葛浩文是莫言文学作品的读者,又是译者,他把自己的主观意识、审美情趣或国家的社会文化因素糅合到一起,经由他的评价,再翻译成另一种语言。这时他的译文已经不能等同于原作者对作品作的价值判断了,这是译者加工后的第二层价值判断的结果。那么在这一过程中,葛浩文成了翻译活动的价值主体。中外读者群对葛浩文译作进行分析评价时,又产生了一个新的价值關系,读者群成了评价的主体,而译作成了价值客体,由此构成了第三层价值判断的结果。因此,对于任何译本、翻译现象和翻译批评活动的评价都是围绕主体—客体的动态关系展开的,同时需要以规律性为指导,以目的性为依据。因此,这里的客体既包含《生死疲劳》英译本,还应包含整个“文本”分析。具体实例如下:
例1:
原文:西门欢天生不是个读书的孩子,他在这五年里做过的坏事难以尽数。进县城第一年他还有所收敛,从第二年开始,他就成了南关一霸,他与北关刘小罗锅、东关王铁头、西关于干巴坏名相齐,是县公安局都挂了号的“四小恶棍”之一。(莫言《生死疲劳》,2006)
译文:Ximen Huan was not student material;hed caused more trouble and created more mischief during those five years than anyone could count.The first year he was relatively well behaved,but then he took up with three young hooligans,and in time they became known by the police as the “Four Little Hoods”.(Goldblatt,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2008)
例2:
原文:但一个二十多岁就当了县级领导干部的人,和农村姑娘结婚的可能性几乎是零,无论她貌如西施还是色比婵娟。(莫言,《生死疲劳》,2006)
译文:There was no chance that a leading county-level cadre in his twenties would ever actually marry a pesant girl,no matter how pretty or fetching she might be.(Goldblatt,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2008)
例3:
原文:“你什么都不要说,”她打断我的话,平静地说,“无论是爬刀山还是跳火海,我都跟随着你!”(莫言,《生死疲劳》,2006)
译文:“Dont say anything.”She stopped me.“I dont care if its climbing a mountain of knives or swimming a sea of fire,”she said calmly,“Ill be there with you.”(Goldblatt,Life and Death Are Wearing Me out,2008)
据分析,例1原文中的“北关刘小罗锅、东关王铁头、西关于干巴”并没有直接翻译出来,而是采用了减译的方法,直接将这三者概括翻译为“three young hooligans”。译者可能考虑到西方读者对于这三个人物及背景并不理解,如果将三个陌生的名字全部翻译出来,会显得突兀。其实这三人就是流氓、恶棍的代名词,只需直接翻译出内涵意义即可。例2原文中的“貌如西施还是色比婵娟”采取了意译的手法,译为“how pretty or fetching she might be”,并没有将“西施”“婵娟”这样具有意象性的名词翻译出来,更没有对相应的典故进行解释说明,译者可能考虑到这类名词翻译与解释在文中并不重要,原文只想借此表达姑娘的美丽程度,译者想让西方读者能够直接领会文字大意。与前两例不同,例3原文中的“爬刀山还是跳火海”译为了“climbing a mountain of knives or swimming a sea of fire”,译者此时并没有寻找西方读者熟悉的意象或者熟语进行替换,而是直接将“刀山”和“火海”翻译了出来。前文提到,葛浩文翻译中国文学作品的目的之一是为了努力让西方读者了解中国文化,丰富西方文学和文字。
就中国读者群而言,大多是会英文的学术人士,对葛浩文英译本的见解也是褒贬不一。有的学者认为葛浩文的翻译并不忠实,删减了原文的大量语句,没有将莫言文学作品中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文化特色传递给西方读者。然而,笔者查阅相关文献发现,葛浩文在翻译莫言的每一部作品之前,都会与莫言通邮件、电话,请教不懂的文字和表达,由此可见他对翻译实践的严谨态度。那么就葛译本“不忠实”的原因,除了表面的文字符号的转换有所增减以外,可能还源于从事翻译理论研究的学者受到自身前视域影响,对中国借鉴西方的翻译理论范式有着不太全面的理解。具体而言,有的学者从结构主义语言学的翻译理论出发,认为语言是封闭的,文本有确定意义,只关注两种语言的转换规律,将“等值性”作为译本好与不好的评价标准。“等值论”是把主体因素排除在外,将对主体悬置,认为语言是要遵循客观规律的,仅以此标准来评价译本。从语言学角度分析,语言系统并非封闭自足的。语言始终在变化或者连续变化,既有外部因素影响,也有内部因素影响。另外一些学者则从解构主义译学范式出发,认为一切意义都是在对话中产生的,不同视域融合带来不同意义,宣称“作者”已死。这一范式否定了作者的主体性,只强调位于非中心主体(译者)的主观能动性,完全释放了原本中心主体制约下的翻译活动,将个体差异性得到最大化体现,却忽略了任何个体都是社会这个大主体的,任何个体需求都在潜移默化地反映着社会发展的整体需求。任何个体不可能无限制地展开完全自由的选择,在个体关系与社会关系的牵制下,个体主体的选择会受到社会规范的约束。从价值观考虑,评价理论是不可能完全摆脱社会意识形态影响下的中心主体因素而存在的。
除了上述提到的文化和个人因素,社会因素对于我们展开翻译批评研究也十分重要。其一,文化因素(知识储备)会影响个人的思考及实践活动的开展;其二,在社会交往中,每个人又会和外部世界的各种社会因素发生联系。
在葛浩文翻译莫言的《生死疲劳》作品之前,有诸多社会因素需要考虑在内。第一,西方读者的接受度。前文提到了莫言文学作品的创作模式,这与中国大多数文学家的创作方式不同,他本人深受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特别是魔幻现实主义的影响。因此,他擅长运用世界性的叙事技巧,将富有中国本土特色的神话鬼怪等意象创造性地融入作品中。对于西方读者而言,莫言的这一文学创作方式和文学作品中表达的内容确实表现出了人类共同的价值和普遍意义,以这种“以人为本”的共识建立起了共通价值与情感的桥梁。尽管如此,我们在做文本分析时,还要考虑到西方文学的整体特征。西方大部分读者,特别是美国读者,他们对于自己本国的文学作品信心十足,很少会去接纳中国的文学作品。即使莫言的作品在写作技巧上有世界格局,善于创造性地将中国小说在艺术上进行改造、提升,并充分表达中国性的民间情怀,但如果没有葛浩文几十年来潜移默化的英译作品影响,短时间内也很难让西方读者有所接受。第二,隐形主体的存在价值。对于《生死疲劳》的翻译活动而言,显性的主体是原文作者、译者和读者群,但隐形主体的存在也具有非凡的价值。这里的隐形主体是指中外文学作品赞助商、出版商和文学代理人。比如《生死疲劳》的英译本由美国巨头出版商之一的拱廊出版社(Arcade Publishing)出版发行。拱廊出版社的创始人理查德·西维尔(Richard Seaver)读了《酒国》后,对莫言赞赏有加,拱廊又相继出版了包括《生死疲劳》在内的其他几部英译作品。此外,莫言在中国的“伯乐”——北京精典博维文化传媒有限公司董事长陈黎明,也对莫言文学作品的市场开拓大有助益。
因此,任何一部翻译作品的诞生绝不仅仅是一个单纯的翻译活动。既然翻译活动屬于社会实践活动,那么它所处生活世界中的文化、社会和个人因素应作为评价一部译作的组成要素。
四、结语
任何翻译活动或者对翻译批评活动的评价,都离不开翻译的本质研究,需要从在场的形式(包含外在形式和内在形式)中去挖掘不在场的意识形态,不能脱离任何一个因素去研究。而评价的标准,是以评价理论为基础确定的,需要考虑价值学中的主体、客体和中介。尽管世间价值观包罗万象,只要始终以合规律性、合目的性为参照进行评价判断,就能更加客观地研究不同的社会实践活动。葛浩文《生死疲劳》英译本的翻译批评活动,让我们更加全面地了解了影响译本诞生的诸多显性和隐性因素,能更加客观地对翻译活动进行批评;也让我们从价值观的内在和外在目的性出发,深刻思考译者在翻译时除了满足自身对作品的爱好需求与表达,想把喜爱的作品推广出去,还需考虑外在目的,即该译作对目的语社会的进步是否有推动作用或者有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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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赵世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