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人,本名石鹏飞,浙江湖州人。诗作发表于各种期刊,部分被收入各种诗歌选集和年刊,曾获《星星》《飞天》《青春》等诗歌奖十余种。
周末访钱山漾遗址
申嘉湖高速公路凌空飞渡,与钱山漾干涸以后交叉
形成复式犄角,那尖锐的外延部分簇拥着
一群新人类,他们在滑行中起居的速度超过钢铁熔化
锻造惯性形状的时间。大腿浑圆。食物炙为灰烬,
抛洒在空旷中如野草生长,谁还能踏进这里
翻开填土寻找一条女性之鱼,如果她僵挺在下面,
烧烤架子就会升起袅袅青烟,他们看到自己的未来,
那些暴露于天空下的挖坑,用指骨递出
这片平纹织物的过程中,硫氧化物让送死的族人
无法离开陶罐,他们的信念足以使一杆标枪精准刺杀
一尾游鱼。生命在平等交换,无从抉择母系权力
崇高而致命地断裂。而我已经在这个断口中消失,
栖身于陌生的族群,重复聆听祭司发出神谕,
用丝绸包裹着灵魂通向天地的观光道,
他们最初的出发地笼罩白色浓雾的茧,历经数千年,
两块光洁大理石碑仿佛要把时间永久凝固。
四月的雨水在颤动,绿色光线交错出冠型器
对称的饰纹,像复活的亡灵,成为这一切的目击者。
柳枝新绿,飞鸟穿梭。那些泥土回填一样的日子
沉睡在遥远的启蒙语境下,并没有开始
它们期待的新纪元。在写真看板缜密的排版中
我的虹膜具备了对于空白的先天性想象,并且欣喜
拥有远超于想象得到的东西,是多么神奇。
在我已故的领地,语言陷入无边地图的废墟。
丘城遗址
大风在拂晓时分劲吹,从没有听到过
比这更沉郁的咆哮,黑色的躁动,
舔食着太湖淼茫的水面,千帆竞发,
我们开始的第一天,就在等待终结到来。
吴歌在此时唱响,细微但比光线粗大,
土地的神灵伸出皮包骨的手,扯起
兽皮盛装恣意舞蹈,赤裸的身体飞旋而逝,
不留任何痕迹,在存亡攸关的孕囊中,
致命的蟠螭绞缠于门口,高悬权印之钮。
无人预知,一场妻舍难归的厮杀可以消停,
巨浪层层狂擊,更多的人从灰土下爬起,
青铜的镜面映射我们,鳞片一样被剔除。
仅剩下这一个土堆了,妖娆如五彩锦旗
招展到可以被炫耀所逼视的女人,成为
幸免于灭亡的世袭的族标。远望城池以外,
千古一瞬的傲然正在迅驰抵达。
一些无疾而终的时光,在藤蔓的边缘
已无力攀援。那犹存的血腥依然是
我们沉睡的致幻,陷于开始和终结之间,
轮回的旋涡,没有任何流亡的可能。
没有人会为此追悔,换来这一切的赐予,
除了刀戈和粮田,还有空荡荡的火焰,
在梦中囤积着王者的灰烬,催发了万物
自由的生机,覆盖我们金黄色的故土。
青卞山居图
这些白鹭倏忽飞回,隐入雨中高地
荫郁的深处,我看不见那一侧,
埋入泥石的诀别,同时在暮色中稀释,
没有结束它们的语言。微微向上拱起
环绕的每一个水体都有自己的眼睛。
如果能看清,所有被忽略的都是致命的。
刀光和剑影从未收起,沉浮于湖面。
轻舟驰行,穿过城心波纹的冰锋,
恍如枯笔飞白,软软地琢刻在城郭壁崖,
红绿灯交替闪烁,是为起兵信号,
沿着拓宽的环线传递。水声激荡不息,
人群涌出,胜过一支魅影的兵卒。
远离佩剑,也就远离了温情。
直到僵硬的双膝收紧韧性,不再唤醒
弯曲的疼痛记忆,与君共享饮马之乐,
在王宫的连天火光中,在十面埋伏中
闪过绝世美艳的脸庞,熟睡一样安宁,
任凭江湖风险,独自清香幽远。
没有人在意那舞姿的动人之处,
风力旋转着钢铁三角叶,巨大的芒刺
从山脊插入云霄,一场野蛮的祭祀仪式
也攫取不了山水沉沦的慰藉。
这斜坡终年覆盖铜绿,陈旧的哀怨
比波光的闪耀更崭新,再没有人走进。
夕光中的松雪斋
碎金嶙峋,留出的圆孔让气息穿透
不能预知的世事,窥探这个黄昏的城市
夹缝中伸出最后一撇枯笔,偏锋凛冽。
来客们不辞而别。钱币撒落一边,
题山的斜坡上,夕阳的虚光中骏马伫立。
乡人拉开距离,遗忘得比前世还遥远。
台阶的最高爵位沉没在碧波之下。
如今,域外的家书只能从帝王寝宫传出。
骏马迅疾,子嗣的墨迹在风雨中嚎啕,
染黑了帐幔的撕裂声,诏书已赦免一切。
名声溶进水墨,笔尖蘸下了稀薄的怯懦,
而不敢恣意飞扬,手指僵硬而颤抖,
顺着纸边摸索,窸窣的声音替代不了
压制的语言,用一种完美的体型获得
活下去的理由,哪怕恩宠也是一种掠夺。
在山为远志,出山为小草。
谁会写下这样的锦华文字,如莲花盛开,
立叶挺水,制造了荫凉又死于酷暑。
流金岁月有它自己的秩序,尽享着快乐,
那不相容的一切总会一起消亡。
古 镇
从床沿挂下身体,长夜就收紧了皱纹,
隐藏古老的眼睛,看我选择活着的方法,
双足与故土保持着距离,做一个陨落者。
没有人祈祷,没有一间瓦房延续香火,
没有子嗣随行,他们断绝了最后的出路。
在道路尽头,稻谷和菰草已经收割,
囤积在官驿河头。先辈们相继弃船而上,
聚在空的道场。月光吟咏在水的阴影中,
他们移动,穿越了城墙,城墙内,
我的婚床上女人们侧身而睡,书简在燃烧,
像复活的君王发出指令,要我趁着夜色离去,
成为他们的故人,彼此点头微笑。
在静寂的忍耐中,进入隔空的旷世,
宝石映照着铜镜,只剩下一张干枯的脸庞,
渐渐丧失了羡慕和恭敬,还在向我张望。
恒星一般的回眸,真实在伪造之前被掏空了。
听见咔咔声从电脑键盘里蹦出,
敲打弥天的悲叹,文字的碎屑开始撒落
在每一个庭院和阁楼。我站在这里,在畏惧中
看见自己的影子在月光下远去,如水面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