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双伶
【摘要】 小小说和长中短篇小说一样,都是通过人物、故事情节等来完成的叙事文体。但是由于小小说篇幅短小,其所拥有的内在审美空间受到很大的局限。因此,在小小说理论体系中,“空间意识”“美学空间”尚未列入其中。本文借鉴中国古典园林建筑美学及书法绘画理论,对小小说的文本结构与美学发展特性进行探析,发现小小说从最初单纯的叙事模式渐渐成熟不断创新,除了完整的故事表达,在有限的篇幅内通过空间形象、叙事语境、留白等元素建构了一定的美学空间,使有限的载体产生尽可能多的艺术内涵,同时也让读者拥有更好的审美体验。
【关键词】 小小说;美学空间;意境;拓展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0)05-0017-02
空间是一个物理学概念。它是与时间相对的一种物质客观存在形式,宇宙空间、网络空间、思想空间、数字空间、物理空间等等,都属空间的范畴。艺术属于思想空间,它的本质属性是审美,而艺术审美的实质就在于以有限的事物呈现无限。宗白华认为中国艺术的审美空间也是一种节奏化的、生命化的空间形式,是万物一体的宇宙生命与文化精神的象征。他曾经从观照法、空间组织法、虚实相生、艺境等方面展开对中国艺术审美空间的分析,阐发了中国艺术意境中主体心灵与宇宙大生命合一的境界。那么,作为一种文字表达的艺术方式,文学作品也不例外。
然而作为一种叙事文体,篇幅又有严格限定的小小说(一般在1500字左右),还需要有人物、有故事、有情节(包括细节),通过它们来组合完成一个完整的叙事,这种紧凑型的叙事形式,被人比喻为“螺蛳壳里做道场”,很难有空间可言。因此,在小小说理论体系中,“空间意识”“美学空间”尚未列入其中。但是,通过对近二十年来的小小说经典作品分析发现,在极有限的篇幅里,除了完整的故事表达,是有美学空间存在的。
一、小小说局限性的美学空间从何而来
一些文体理论研究发现,文体的美学空间有一部分来源于“空间形象”。它是作为故事发生和发展的必备条件出现在故事中,如建筑、河流、小镇、街道、田野等,是主体的精神意向性活动对现实空间的“再现”。法国哲学家加斯东·巴什拉曾在《空间的诗学》一书中形象地论证了空间形象与主体精神之间的联系,构建了当代文学审美空间研究的新維度。空间形象被作者作为审美载体出现在文学作品中,通过作者和文中人物的情感寄托,彰显出空间形象延续情感记忆的心理学功能,这种方式在文本表达中普遍存在。比如作家安庆的许多小小说作品中都会出现河流,随着人物的身份和命运不同,它有时是荒凉的,有时是哀伤的,有时是安宁的……还有作家蔡楠的“白洋淀”系列,江岸的“黄泥湾”系列等等,这些特定地域的空间符号,往往不是客观被动的存在,而是以融合主体特定情感的具象化存在,成为融合人们诗性记忆和场景留恋的双向度文化载体,在作品中也完成了一个美学空间的建构。
其次,美学空间来源于叙事语境。小小说的篇幅决定叙事语言必须要节制,从而促生出一种言简义丰的叙事语境,从艺术审美的角度来讲就是以有限说无限。如黄建国的《谁先看见村庄》,几位女子站在沟川的西边,擦抹掉唇上的口红,在暮色中望着她们的村庄,结尾只有一句,“黑夜像汹涌的黑水淹没了她们”。语言凝练,意境深远,以有限的文字诉说作者无尽的含义。还有一种占据极大叙述分量,被评论家称之为女性文学独属的叙事语境。作家陈毓的文字就比较典型,她的文字超凡脱俗,极具灵性,在她的经典作品《采诗官》《看星星的人》《谁听见蝴蝶的歌唱》等中就能充分体现出来,通篇流淌着诗意的语言,想象奇谲,笔笔灵虚,却又能为物传神。她的叙事语境,不仅大大提升了小小说的艺术品位,也为故事建构了一个悠远多维的美学空间。
再者,留白艺术也为小小说营造了一定的美学空间。留白是在书画创作中,书写者为使整个作品更加协调精美而有意留下的空白,给人以想象空间。从小小说文体的角度来看,由于篇幅所限,不得不精简词句,从而造成文字叙述上的多处留白。这在作家刘国芳的作品中很常见。他的叙述语言往往是一句句简短的对话,不交待人物背景、故事走向、情节,只凭人物之间你一言我一语就完成了叙述,在阅读过程中需要读者自己去想象,去补充,故事才得以完成。如果没有那些留白,全是人物描写和情节叙述等,就缺乏让读者思考回味的空间,美感度也会大大降低。
二、美学空间是对局限性空间的合理利用
小小说能够在局限的篇幅内产生一定的美学空间,是对结构的合理利用得来的,比如叙事节奏的快慢调配、语言疏密程度的把控、虚实关系的相合等等。
小小说因为篇幅短,无法像中长篇那样从容叙事,叙述节奏过于受限,有的叙述还未“减速”就该结尾了。因此,叙述上的困难迫使作家们用心去探寻把控节奏的方法。在许多体验式的小小说作品中不难发现,将快节奏与慢节奏相互调配的方法是有效的。比如在紧张的情节中加入慢速的叙述,有利于舒缓读者阅读时的紧张情绪,于缓慢中加速加急,不至于篇幅已尽而故事还未完结。这种有张有弛的叙述节奏,使通篇有了流动感和韵律感,从而产生了阅读的美感,让短小的篇幅也有了审美的空间。
在小小说文本中,对语言疏密程度的把控也是对空间的合理利用。有人曾说,小小说是一种“微型的文学景观”。它体量不大,但容纳的成分多,就像一个独立的汉字,有点画、有结构、有呼应一样。清代书法家邓石如在书法理论上有“疏可走马,密不透风,计白当黑”的美学观念,也就是疏的地方可以让马驰骋,密的地方连风也透不过去,大体指的是字以及字与字之间的结构、布局、留白、呼应等方面,既要注意黑的部分,即字形笔画的“密”处,也要注意到字画间及行间白的“疏”处。黑白处布置得疏密有致,两者才相合相映。小小说的结构就是合理把控语言的疏密程度,如果偏重故事,情节多而密集,就注入抒情类的感性语言来稀释疏导;有的偏重情绪叙述,情节少,就加强对动作或心理活动的细致描述。这就如同把握了一个字的结构,有疏密,有平衡,才有了美的空间。
虚实相合的艺术,是构成中国绘画、书法、戏剧、建筑的空间感和空间表现的共同特征。宗白华先生从中国书法绘画艺术中领会出:“化实景而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使人类最高的心灵具体化、肉身化,这就是‘艺术境界’。”最能体现美学空间的中国园林艺术就是运用虚实相生的审美原则来处理的。小小说也不例外。它和其他艺术门类同样辩证地结合着虚与实,“实写”是指对人、事、景、物的具体描写,“虚写”则是从人、事、景、物中升华出的思想意义。如果单纯的虚写或实写,会使作品板滞单调。所以虚实相合,就像造园者利用借景、添景、框景、漏景等方法一样,不仅使故事避免刻板平直,生成朦胧含蓄之美,同时具有让人探景寻幽的导向性,从而通向更“幽”更“深”的美学空间。
三、美学空间的拓展
相对于体量较大的长中短篇来说,小小说可以拓展的空间有限,但是向内寻找挖掘还有很多的可能性。
首先,意境可以使小小说的美学空间得以拓展。“意境”是中國文学艺术理论中一个重要的审美概念,指作品中描绘的生活图景与所表现的思想情感融为一体而形成的艺术境界,它能令人感受领悟,意味无穷却又难以明确言传。长期以来,在文学理论中“意境”似乎成了诗歌和散文的“专利”,甚至有人认为到小小说中去寻求意境是毫无意义的。而实际上,小小说文体不仅具有意境,并且可以通过营造意境拓展一定的审美空间。叶朗在《中国小说美学》中肯定了小说中创造意境的可能性和可取性:“中国小说美学认为,小说不仅要创造艺术典型(典型人物),而且要有诗意,要有韵味,要创造艺术意境。”凡能感动欣赏者的艺术,总是在反映对象“境”的同时相应表现作者的“意”,即作者能借形象表现心境,寓心境于形象之中。意境在小小说叙述的整个过程中都会不经意出现,有的开头就营造意境,给整篇作品定出了基调和氛围,如月色映照,让人物故事在一个美学的空间里发生发展;有的出现情节描述中,有的出现在结尾。它不拘泥于文本中所呈现的事物,而重在诱发出隐藏在文字外的生动意蕴,突破实体的局限性,具有空间的表现力和空间的蕴含量。
从文学理论来讲,“隐秀”也是适合拓展美学空间的一种方式。“隐秀”思想出自南朝学者刘勰的《文心雕龙·隐秀》篇:“情在词外曰隐,状溢目前曰秀。”“隐”与“秀”实质上就是指艺术创作中隐蔽与显现的关系,在文学表达上就是含而不露、意在言外的含蓄美。中国古典园林的营造理念受到老庄空间美学的渗透和影响,具有哲学特征和意境美特征,这种意境的实现也主要是靠“隐秀”的艺术手法,由实景空间生发出虚景空间,实景空间即为以山水、花草树木等为主体控制的空间,虚景空间也就是“隐”的空间。这种意境在审美理想上追求虚与实、动与静、客观与主观的统一,在审美欣赏上追求人对物的体悟、心与物的感通。从审美观照的视角来看,小小说作品的空间美学特征就是对“隐秀”的运用与彰显,以象征、暗示、隐喻等创作方法,将作者想要表达的意愿隐藏在人物情感或情节发展中,不显山,不露水,通过表象事件的描绘隐喻深层的思想哲理和审美情感,给人以一种意趣深远的空间美感。
另外,在小小说文本中,语言本身是否具有张力、对人物情感的抑与扬、对场景描述的繁与简、对故事脉络的隐与现,读者阅读时的艺术想象和再创造等等,这些无论是在广度还是在深度上都是可以使小小说的美学空间得以拓宽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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