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雨
一
静下来回忆,村子衰败是从李桃花南下广州打工去的那年开始的。李桃花是个好强人,走的时候说了气话:我走了,这样就给村里空了一个“生位”,你们人人活鲜好了才对得起我离乡背井。
再往前捋,最早离开村子的应是我大伯。一九四七年国民党扩充兵源抓壮丁,将大伯沿白沙溪押解出沅水,刚到大河口就被得到消息的白沙溪村人截住,几声沉闷的火铳枪响,押解队伍躲在一蔸大冬梨树下不敢挪步——白沙溪村张姓家族有个奶奶是我们村的,后来白沙溪村有个女子又嫁到我们村来,这个女子便是我母亲——夜色在僵持中越来越浓,最后达成协议由大伯自己决定去留。出乎所有人意料,大伯选择跟他们走。第二年大伯去了台湾,一九九一年带着两个堂姐回来寻过祖,回去后没过多久就去世了。
白沙溪全长应有二十余里,绕山穿洞没法去量,也没有人去做这等无聊事,是凭着人步行时间做的估算。沿溪有一条间断铺着青石板的小路,溯溪一路默数着过水跳岩往山深里走,到脚下溪水分成一左一右两支水流,仰头能看到从散落在坡坳处黛青色屋顶升起的灰蓝色炊烟。当地人称这条沿溪而进的路为水路,其实村里人还是翻山溜岭那条山路走得多些,往东至北溶集镇,往西出深溪口。我想,村子的名字应该就是这么得来的,上面一个“分”,下面一个“水”,一条溪流分开的地方,可惜这个字如今电脑录入不了,读“Na”,去声。
“分水”不行,只能“分山”了,从此“岔溪”就成了如今故园的名字。从第一位先祖来此安生繁衍至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一直这么叫着的村名没有任何征兆地被改了名,这种陌生感时常阻隔我回到乡村语境独有的那种温暖里去。
岔溪人丁最兴旺时也只有五十九口人,过不了六十。老人们说村子风水只有这么点厚,承不起,“六十”是岔溪的魔咒。我最早听说这个“魔咒”,是在二伯描述大伯离家出走的故事里,当年大伯选择跟他们走,被说成是为给村里留下一个生位。
隐约感受到村子里有一种我无法触及的东西,这种神秘感常使我对着那些高低错落的山峦阴影发呆,想象着那些未知的东西是不是就在那些阴影里蛰伏。
李桃花是后山一个叫李家坳村的人,嫁给同祖堂兄三胜的第二天,三胜父亲就死了,村里人说是李桃花占了村里的生位。现在回想起来,三胜爹得的是中毒性痢疾,因山高路远未能及时医治脱水而死的。
二
白沙溪在山脚分开后就没了名字,按着方位将东边的称东水溪,西面称西水溪。东水溪尽头有一大片茶林,是当年下乡知青开垦的。知青返城后茶林由生产大队接管。后来土地包产到户,村里人心思不在茶林上,慢慢也就冷寂了。每年清明雨过,这里会重现当年闹热景象,远村近邻的人邀伴结队来采摘茶葉。摘茶姑娘一个比一个长得清秀,一个比一个穿得漂亮。堂弟老齐长得帅气,心自然有点花乱,一年年过去,身边女朋友不少,到过年还是单身一个,不如三胜有心计,始终只将采摘得的茶叶偷偷给一个姑娘。这个姑娘就是李桃花。
生产大队刚接管的时候,二伯在茶场当会计,那时我还很小。有一天,二伯回家告诉我下午带弟弟来茶场玩耍。我不愿去,难走。二伯无奈才直说,晚上茶场里包汤圆,好吃得很,不过你们要假装绕路走到那里。我们沿溪一边玩水一边走,心里想着汤圆的味道,爬上一个斜斜的小山坡,坡上桃树正开着艳丽的花朵。茶场到了,我却有些胆怯,站在一棵大桃树下等有人发现我们。第一次近距离仔细观察桃花,那种艳丽色彩如今还在刺着我的眼睛。其实没过多久就有人发现了我们,堂弟蹦跳着朝前跑去,我不远不近跟在后面。芝麻加红糖馅的汤圆,比二伯描述的还好吃无数倍。
岔溪只有一户田姓人家,在东水溪口对面半坡上,坐北朝南全是戴氏家族。戴氏祖坟顺着地脉散在青岭坡坳不匀称生长的树林里。祖先与未来都是十分遥远的事物。当一个人突然间关注起自己从哪里来、去往哪里,他的童年就已经远去了。秋后温暖的夕阳将我的身影拉得老长,在一块斜戳在灌木丛中的墓碑上,我无意间看到了我的祖先姓氏,陌生而又亲切的名字无声地刻在那里。回到家,我把书包倒扣着举过头顶,让书本与作业本从头顶跌摔到门槛前的挡水岩板上。待我将上面的姓氏“代”全都改成了“戴”,父亲刚好从田里收工回来,从我趴着的身上跨过进了屋。一会儿,屋顶上空灰蓝色的炊烟升漫起来。在父亲心里,灰蓝色炊烟的轨迹要比祖脉重要很多,他在竭尽全力让儿女们活下来。儿女们都养没了,祖脉自然就断了。那年,我上初中二年级,正式有了自己正确的姓氏。
七十年代末,国家推行过二简字方案,一九八六年正式废止,民间却仍在沿用,不少人认为“代”只是“戴”的简体字,或至少可以通假。也不排除另一个因素,“代”字笔画少,容易写。其实这与简不简体字没有丁点儿关系,是两种不同姓氏,两个完全不相同的祖宗。九十年代末,户籍管理告别纸质档案,电脑建档录入后想改也不能改了。就这样,村里只有我一人归祖,孤独又无奈。
二〇〇〇年,因在文学上取得的成绩,我被县文化馆破格招录为文学专干,成为村子里第三个吃公家饭的人。在城里购房后,我准备将儿子户口迁入,却遇到了十分尴尬的事情,儿子与我不是一个姓。我当然要借这次转户口机会,让儿子随我姓“戴”而不是“代”。为了让儿子认祖归宗,我用上了山人最原始的办法:霸蛮。这件事让我斯文扫地,心里憋着一些东西要释放,如同水田的水满了,总要有一个缺口出现。
三
农村土地包产到户前,基层行政组织叫人民公社,集体统一分派劳动,以工分制按劳分配粮食与生活物资。父亲做事细密,被分配当仓库保管员,除谷物进仓登记入册及猎杀各种偷食的小动物外,还有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晒谷。早上一担一担将仓里的谷物挑到晒谷场上,太阳落山后再一担一担挑回入仓。这是一份非常枯燥的事务,如果再没有征兆地来场阵雨更让人措手不及。父亲就是那时养成的习惯,喜欢抬头观察天象,对飘来飘去的云层有着浓厚兴趣。有时,等父亲手忙脚乱将谷物担进仓,来不赢挑走的刨成堆盖上挡雨薄膜,头顶上黑沉沉的云块却又飘走了。每每这时父亲会骂一句特难听的脏话,然后重新将仓里的谷物担出,刨成堆的再重新摊开。
然而父亲的这份枯燥工作却让我感到无比自豪。仓库是小孩最爱去玩的地方,是童年的天堂,我俨然成了那里的主人。我按照我的喜恶允许谁来玩,玩哪些地方与项目、玩多久全由我说了算。而三胜比我大四岁,打架比较厉害,遇到不听我话的人,他会冲上去用拳头把我的话翻译一遍。三胜读书不来劲,勉强读完初中就帮家里干农活了,十八岁那年他把李桃花娶进了村。他不相信自己媳妇占了村里的什么生位,只是内心充满愧意,他认为是自己的婚事耽误了父亲的医治时间。
除去仓库,最吸引我们的要数秋后的晒谷场,那里会堆积很多脱粒后的荞麦秸秆,我们会模仿《小兵张嘎》《铁道游击队》这些电影,挖筑许多战斗防御与掩蔽“工事”,借着月光与阴影发起一场又一场进攻与防守,直到传来母亲们划破月夜的叫唤声才结束。
为了不影响白天出工,一般苞谷脱粒村里都会安排在月下进行。村民将自家耙田用的铁耙搬来,耙齿斜着朝上倒扣在扫干净的晒谷坪上,一架接着一架间隔着摆放好。为了防止追打疯跑的孩子不小心扑倒在锋利的耙齿上,大人们会用长得结实的苞谷棒当帽子插在上面,只留一两个用来脱粒的闪着金属寒光的耙齿露在外面。
月光下剥苞谷的场景很有画面感,村民们手起臂落像个跟不上节拍的乡村乐队在演奏。一会儿,每个铁耙下都会长起一个个秃秃的小金山。再长高,碍着手了,他们会用手或脚将它扫平一点,再接着剥。游戏玩累了,我们也会过来帮忙凑热闹,将脚插进苞米堆里去,躺在铁耙下,让脱落的苞谷粒掉在身上,比谁先被埋掉。凉津津的苞谷粒贴在裸露的肌肤上,舒心极了。在玩这种掩埋游戏时,我发现了一个月光下的秘密,村里男人赤着脚,女人却都穿着一双雨靴来做事,而且是在根本没有下雨或可能要下雨的情形下。
后来我还是从母亲的雨靴里找到的答案。村里有个男孩不懂事,跟他母亲吵架后揭发他娘用雨靴偷村里的苞米。小男孩挨了顿狠打,差点还失去了朋友。原来这是村里人人都不说破的秘密。那个年代,在这个村子里长大的孩子,身上总有几块肉是用母亲雨鞋里控出来的苞米换来的。
四
岔溪最贫穷的时光,却是村里人丁最兴旺的时期,老周儿就是这个时候来到我们村的。老周儿不遭村里人待见,不全是因为当时的政治气氛,另一个原因是对他到底算不算岔溪的村民、他会不会占村里的生位这个问题有着很大争议。
贫困总是局限人的想象力,有关故园的细节又都有着饥饿的色彩与味道。在仓库下面不到一百米我们去村小上学的路上,一个盖着丝茅草的小木屋让我们充满好奇与恐惧——这种感觉主要来自大人们要我们不得靠近它的那些警告。房子主人就是老周儿,是个外科医生,来村里接受改造。村里没有人喊他周醫生,都直呼老周儿。“儿”字是村里叫人的语气词,不全是用在老周身上,对其他人也是这么叫的。
村里为支援国家铁路建设,大量砍伐山上的松树制作铺铁路的枕木。一个月不到,锯得方方正正的枕木码成了一座座小山。一天晚饭后,大家刚洗漱完准备睡觉,我二伯忽然大声喊起来,枕木堆起火了!大家提着水桶往起火地点跑去。
火扑灭后,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声,肯定是老周儿放的火。这句话可是个大炸弹,再沉重的夜色都能炸开一条豁口。民兵与村民一窝蜂朝那个盖着丝茅草的小木屋奔去,反剪着手将老周儿绑到了现场。当时我对老周儿放火这件事也是坚信不疑的,直到接着发生另一件事。三胜娘帮三胜爹砍一蔸超大松树,无比锋利的斧头突然从高扬的木柄上飞脱,劈在三胜娘的大腿上,鲜血像捅破的水袋往外冒。村民们手忙脚乱,送医院肯定来不及,还没过那条溪水人就会没了。我准确记得是母亲提议将老周儿请来,话刚说出口就遭到了反对,最后还是三胜在一旁大哭,母亲才再次大声说,你们不敢,我与三胜去请。匆匆赶来的老周儿用最原始的工具与方法扎住了切断的血管,然后要来一根纳鞋底的针,用钳子掰弯将伤口一针一针缝上,动作娴熟如一个村妇缝一条撕破了的裤筒。
发生这么多事,我们还是不敢去老周儿的小木屋玩。村里还有一种说法,说老周儿会药功,人一旦被他下药就会听他使唤,这是一个听起来都毛骨悚然的传闻。有一天我们放学回家,饿得前肚皮贴了后肚皮,腿膀子软得走不稳路。路经老周儿小木屋时,一股红薯香味扑鼻而来。我们猫着身像窥探一只猛兽一般,心怦怦直跳着往小木屋靠近。门敞着,走进屋后突然有一种失望,先前的那些神秘感瞬间消失。这是一间跟村里单身汉二憨子家一模一样的房子,连气味都是一样的。我们很快找到了那个飘散着香味的篾篓子,里面静睡着五个大小匀称的红薯,冒着白色的雾气。
老周儿什么时候进来的,我们全然不知。“你是右派分子,我们不怕你!”三胜先我看到,放大声音。三胜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他的腿在不停地抖动,其实我也一样。三胜一边说一边将手里热腾腾的红薯放回到篾篓子里去。
“不用怕,吃吧。”直到我们手里握着热红薯从小木屋退出来,老周儿只说过这一句话。后来村里传言我与三胜都中了老周儿的药功,他们有人看见我俩将一条老皮大南瓜抬进了老周儿的家。
五
老周儿死了,是在离开岔溪二十年后的某一天死的。在岔溪人已经快要忘记有这么一个人、有这么一段岁月的时候,传来了这个消息。
岔溪这个村子也快要死了,我找不到用哪种生命的死亡来比喻一个村子的死亡过程。生命死去的明显特征首先是温度的退去,而后才是身体的腐烂,而证明一个村子是否活着或死去,最表象的就是炊烟匿迹与人的逃亡。
二伯家炊烟的消匿让我真正感受到村子已经快要死去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在岔溪,二伯与老周儿都是一种另类存在。二伯做农活不顺手,应该说不太上心更准确,加上身材弱小,村里一些重农活都不安排他去做。后来包产到户单干,二伯才被迫学习农事。其实二伯本来是有好前程的,因为大伯去了台湾,受海外关系连累过不了政审这一关。在村子里,无论晚辈还是黄嘴毛孩子都直呼他大名,母亲为他出过很多次面,教育了那些直呼其名的孩子。二伯却从不上心发火,还说我本来就是这个名字,他们并没有喊错。
第一次发现二伯有爆发力,是在一次打猎现场。我家的猎狗与外村的猎狗撕咬,眼看我家猎狗吃了亏,年轻气盛的我弹跳出去,逮住对方猎狗的两条后腿,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后重重往岩崖下抛去。余光里,只见一个老人怒火万丈将打野猪用的铁铳枪瞄准了我。二伯一个箭步向前,使出从未有过的速度,用手中的枪管挑飞对方枪口。枪响了,子弹从我头顶呼啸而过。硝烟散去,只见二伯黑黑的枪口死死抵着对方的脑门。
二伯一生心里不曾有仇怨,更不会有冤家或仇人,这一次除外。也许在他心里,我是这个家族的长子,是岔溪与家族最大的希望。
然而,一个没有仇怨的人也是会死的。二〇一四年的夏天,二伯死了。父亲说二伯是死在他怀里的。下午还好好的,在山上做事,收工回家炒了一大碗油炒饭。晚饭后,他打开厢房拧亮电视机,正看着,突然痛苦地喊叫起来。开始父亲以为二伯是天热中暑,将他抱到门口的挡水岩板上,大颗大颗如苞谷粒的汗滴从二伯的额上脸上掉落下来,口里一个劲地喊疼。二伯死的时候什么话也没有留下,只是在他不停的喊叫声中,隐约听清一句是有关堂弟老齐的。
一直在外漂泊的堂弟老齐在二伯咽气后的第三天带着他未过门的媳妇小朱赶到了家。灵堂前,小朱哭得稀里哗啦,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何哭,但我觉得她内心应是有了某种遗憾,或是听老齐说起过村里那个有关“生位”的说法。下葬那天,老齐挥锄在棺木前方挖下三锄红红的新土后,伏地号啕大哭起来。村里人一直都认为老齐是个玩世不恭没有眼泪的人,突然的情感崩溃讓场面一时失控。“你二伯没有个女儿暖心,有个儿子哭灵也算可安心上路了。”母亲一边说一边流泪,三十六岁的老齐终于在二伯入土的这一天懂事成人了。
青岭上有一片松柏长得苍翠葱郁,是二伯生前栽的。父亲说有个云游的风水先生路过岔溪借宿,饭后在屋坪乘凉聊天时说,若能在青岭上修个庙,庙前栽六十棵松柏树,即可破除村里人口满不了六十的魔咒。别人都说这个先生是骗吃骗喝吃江湖饭的人,只有二伯一人相信。他没有能力修庙,便栽了这片松柏林,死后安葬在这里也是他生前的意愿。
忙完二伯后事,我与老齐翻过青岭去了早已荒凉的茶林。走到当年桃花盛开的小山坡,我问老齐是否还记得当年想汤圆吃躲在树下等人发现的情景。老齐没有回答,只是咧嘴笑笑。对于这片茶林,我没有老齐那么有感情,这里有他童年的无穷快乐,更是他美好青春岁月的真实见证。站在山岭上,茶林轮廓浮现在眼前,茶树已经看不见了,淹没在疯长的杂树林与灌丛中。很长一段时间老齐都没有说一句话,只一根接一根抽烟。我坚定地相信,此时他的眼前已有无数个画面在交替叠换,很多个美丽姑娘在对他嗔怪微笑……
哥,老齐突然打破沉默,小朱怀孕了,等我在外赚了钱,那时小孩也出生了,我想重新把这片茶林开发出来,你看行不?我说好主意啊,现在正全力打造茶叶产业,说不定还可以申请到政府资金扶持,到时把三胜与李桃花都喊回来一起做。
六
过九矶滩,沅水弯成一个瘦瘦的“U”字。“U”字起笔是深溪口集镇,落笔是北溶集镇,岔溪刚好在“U”字敞口之间,杨家潭村在“U”字底部。前几年村里修连通公路,从北溶集镇经过胡冲坪村委会、茅坪组通向岔溪,不知什么原因,公路挖到村子山脚下东水溪边却停工了。
精准扶贫开始后,村里人以为这下岔溪公路终于可以拉通了。出人意料的是公路从茅坪一路向南通往“U”字底部杨家潭村了,再从杨家潭村西上往卢家湾连通深溪口。公路捋着“U”字笔画将岔溪彻底抛弃了。我打电话给乡政府,得到的解释是,杨家潭是村部,只有通村的工程才能立得到项。我挂断电话,心里莫名感伤。
不得不惊叹村人的顽强与自省,他们再次用卑微的心、强健的双脚向城市进发。今年清明回乡挂青,才知道最后村里只剩下五个半人了——村里一直将五保户二憨子只算半个人。
回城后,我创建了一个“分山分水都是家”的微信群,叫村里在外闯荡的年轻人相互添加好友入群,不到两个小时就基本完成群建工作,完全在我意料之外。那一夜,群里往事如烟,乡情若酒。我在群里说,每个人必须把群名片改成实名,方便对号入座。有个叫“桃之夭夭”的人却一直没有改过来,追问才知是最早外出给村里留生位的李桃花。三十多年过去,从村里人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得知她在外面混得还不错。三胜还是如当年一样实诚,在这个多变的社会里似乎有些不适应。
有一天,李桃花在群里突然问,“大作家,‘Na字怎么打啊?”
是啊,“Na”字怎么打?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我想告诉她,故园已从汉字中消失,只能口口相传了。可口口相传的前提是要有人,等到村里最后的五个半人离开或死去,村子也就真正消亡了。同我一样已经离开故园在外生存下来的人,我们找不到理由要我们的后代记住这些,有些思考是没有意义的。一个作家的故园最早从文字里消失,不免令人唏嘘,现在我们只能从文字里搜寻追溯故乡与祖先的线索,是讽刺,是无奈,更是时代留给我们的疼痛。若干年后,当我们也成为祖先,这篇文字是否能给后代一个寻找与思考的线索或依据?
“你跟政府的人熟,建议把岔溪的公路接通吧,这样比什么扶贫政策都好,到时我们都回去,村里就又热闹起来了啊。”有人在群里@我,后面还跟着三个握拳的表情。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回了三个拳头。我的拳头刚发出去,立即有人跟上来,一会儿群里的拳头就刷屏了。
责任编辑:刘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