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书梅
摘 要:“五四”新文化运动向来以“打倒孔家店”形象示人,许多人认为它全盘否定中国传统文化。实则不然,“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化发展具有积极促进作用。文学革命运动推动传统文化向现代转型,新式学堂的创办促进传统教育向近代教育过渡,文化认知的转变促进中华民族的文化反省和文化理性,西方先进文化的传入为传统文化注入新鲜血液。
关键词:“五四”新文化运动;传统文化;现代转型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伊始,就在民主与科学两面旗帜的引导下,向传统的封建文化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抨击,并把矛头直指儒教,认为三纲五常是“吃人的礼教”,仁孝忠义是“道德的奴隶”。据此,很多人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是对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的全盘否定,严重阻碍甚至割裂了近代以来传统文化的发展与延续。林毓生在《中国意识的危机—“五四时期”激烈地反传统主义》一书中认为,中国知识分子对传统的反抗具有整体性,未能遵循“借思想文化以解决问题的方法”[1],形成了文化上的全盘否定。但随着时代的发展,将其放在更为宽广的历史视野中加以审视之,学者们又提出不同的看法。新儒家学派的代表贺麟在《儒家思想的新開展》一文中就写到:“‘五四新文化运动,可以说是促进儒家思想发展的一个大转机。新文化运动的最大贡献在于破坏和扫除儒家僵化部分的躯壳的形式末节,及束缚个性的传统腐化部分。”[2]严家炎也认为,“‘五四新文化运动有自己的问题, 但是不能把这场运动的性质判定为全盘反传统。”[3]。其实,“五四”新文化运动对待儒家文化虽存在着态度上的激进,形式上的过激,但它所批判的只是儒家传统文化中的糟粕,为封建专制服务的三纲五常和封建礼教。所以,认为传统文化被“五四”新文化运动全盘否定的认知有失偏颇,“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传统文化的现代发展有重要的促进作用。
一、 文学革命运动推动传统文化向现代转型
西方的自由平等、个性解放学说和进化论等资产阶级文化思想被“五四”新文化运动引入,用以抨击以“孔教”为代表的传统伦理道德,批判专制制度与文化,并对传统文学的多方面改革,极大地促进了传统文化的现代转型。
(一)白话文运动推动中国传统文化的表达向大众化、口语化转变
“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前,中国文化传承和中国文人交流的基本方式都是“之乎者也”的文言文形式,表面上看富有韵律、形式上具有美感,但实际上模式化比较严重,易僵化,束缚人们的创新性思维;同时,它读起来拗口,不容易为大众所掌握,也不利于普通民众思想情感的表达交流。1917年1月胡适发表了《文学改良刍议》,正式提出了白话文运动,认为“以今世历史进化的眼光观之,则白话文学之为中国文学之正宗,又为将来文学必用之利器,可断言也”[4]。随后,陈独秀响应胡适的号召,发表了《文学革命论》一文,提出了文学革命的“三大主义”,主张用明了通俗的白话文文学取缔迂腐晦涩的古典、山林文学。鲁迅发表了第一篇白话文小说《狂人日记》之后,又相继撰写了《孔乙己》、《阿Q正传》等,将反封建的内容与白话文相结合,引起了有识之士的热烈响应。他们纷纷以白话文语言著书立说,从而对小说、散文和传统诗体的语言形式产生了重大影响,逐渐口语化,也更具写实性。教育上大批白话文学作品、翻译作品等被收入教科书,极大地改变了学生的思想和观念。
这种文化革新,标志着中国近代表达方式的转变,从“之乎者也”转变为“着的了是”,语言变得通俗易懂,可以自由转变形式,与之前的文言文相比,更贴近人民大众的生活,更有利于促进社会之间的对话与交流。可以说,白话文运动是对文化的大众化和口语化的一种革新,对促进近代以来科学和技术的发展与传播,对推动文化形式的创新与多样化有着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
(二)民间文学和写实文学的提倡与发展促进传统文学的生活化、群众化
儒家经典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代表,无论是官家还是百姓,都以儒家经典文学为主要书籍和教学课程内容。古人学习儒家经典文学,其功利性非常明显,学而优则仕,缺乏实用性。文学革命发生后,诸多学者反对以文言文、古体诗形式为主的旧文学,提倡白话文的新文学,一时间各种文学作品如雨后春笋般纷纷涌现。
民间文学在此期间真正进入到大学的学术殿堂,常以口头方式在民间广泛流传的文学作品受到学术界的重视。中国年轻的知识分子们开始对其进行广泛地收集,经过整合与修撰,又使其重新流入大众民间,有意识的将他们关注的对象转向民间口头传承,在当时的社会中发挥着促进文化口语化和群众化的作用,用于对传统的“贵族文学”的反抗。《神话杂论》、《孟姜女故事研究》、《民间丛话》等作品在民间纷纷流传,重在揭露封建专制制度和礼教压迫下广大劳动人民的痛苦。1918年《北京大学日刊》开始搜集歌谣,涉及范围达22个省份,编有《河北歌谣》、《北京歌谣》、《吴歌集》等作品。民间文学的发展促使新文学运动打破封建传统的束缚,鼓励人民大众关注现实生活进行文学创作,提高其文化创作的积极性。
注重揭露社会现实并具有批判精神的写实文学也具有时代意义。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新青年社团提出写实主义的文学主张,主要“反对旧文学的僵化、虚伪及扼杀人性,提倡新文学要贴近人民大众的现实生活、面向社会现实。”[5]胡适在《文学改良刍议》中强调“ 惟实写今日社会之情状,故能成真正文学”[6],把写实主义文学作为文学改革的主要目标之一。他在阅读卜易生的《人民公敌》、《玩偶之家》等作品后便发表《卜易生主义》,认为写实主义文学最主要的内容就要刻画出人民群众个人与社会之间强烈尖锐的冲突。鲁迅也称赞《红楼梦》与《儒林外史》中的写实手法,认为其人物故事摆脱旧套,叙述之事皆为本真,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意义重大。总之,运用写实的手法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极大地促进了近代文化的群众化和生活化,推动着近代文学写作形式与内容的转型。
二、新式学堂的创办促进传统教育向现代教育过渡
自清末始,中国开办新式学堂,青年知识分子开始接受新式教育。总体来说,近代教育虽有一定发展,但大部分学堂的教育方式并没有发生实质性的改变,许多新式学堂都是由旧式的私塾或书院改成的,教师、教材、教学方式等并未发生根本性变化。清末时期学堂教授的新式教育,其教育宗旨是“忠君、尊孔、尚公、尚武、尚实”。[7]其中,“尚君”与“尊孔”仍是其教育的根本目的,旨在维护封建传统的政教制度,为封建专制统治服务。从洋务运动创办的京师同文馆、北洋水师学堂、湖北自强学堂等,到戊戌变法创立的京师大学堂、长沙时务学堂等,虽主张学习先进的技术与科学知识,但或多或少都带有为封建君主专制制度服务的意味,并不是完全近代意义上的新式学校教育。
但是,促使这一情况发生了实质性变化的“五四”新文化运动,不仅引进新的教育观念,使教育与生活紧密联系起来,而且推动着教育思潮的涌动。西方现代教育思想不断传入中国,与国内对旧式教育的改革相结合,以民主与科学为主题,以救国图强为目的,霎时兴起各种各样的教育思潮。一部分具有共产主义思想的早期知识分子,以陈独秀、李大钊等为代表,兴起了平民教育思潮。他们认为,教育必须要符合广大劳动人民谋求自身解放的根本利益,开始把教育转向解决劳动人民的利益问题并关注现实,极大地改变了以前教育目标“大而空”的弊病。1919年北高师学生又掀起了工读主义教育思潮,主张工学结合、以工兼学、工学并进,促进近代教育功能更向实用性和生活性转变。
另有一部分先进的知识分子主张教育意在“注重道德教育,以实利教育、军国民教育辅之;更以美感教育完成其道德”[8]。这与清末的教育宗旨相比,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开始注重实用性和道德性的内容。其后,以陶行知为代表的教育界,开始提倡生活教育,这是对中国传统教育中脱离实际生活的根本改造。新式教育的发展,促使教育领域掀起对封建传统教育改革的潮流,积极引进并学习西方先进的教育理念和方法,倡导建设民主、科学、实用的中国新式教育。总之,“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所提倡的新教育,为近代教育事业改革提供了思想理论基础,改变了延续两千多年的传统教育宗旨与目的,初步形成了中国近现代教育的基本格局,标志着中国教育逐步向现代化教育的转变。[9]
三、文化认知的转变促进中华民族的文化反思与文化理性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博大精深。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以来,两千多年间儒家文化一直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核心,占据主导地位。它不仅代表中国传统文化的符号,而且控制着整个封建统治社会的意识形态。正是因为儒学符合封建专制统治的需要,以三纲五常为代表的伦理道德观念为其提供了统治的思想基础,它的独尊的地位才能在中国封建社会从未动摇,绵延不断。可以说,儒家文化带给中国封建王朝长时间的发展繁荣,在世界上长期处于领先发展的地位,认为它是一种先进的文化,无可厚非。但是,若把自己自诩为“天朝上国”,唯我独尊,尤其是到了清末,受到外国列强的屡屡侵略仍固步自封,实质上已经发展成为一种文化自负。儒家文化在农耕文明时期是一种先进文化,但當农耕文明走到历史尽头,封建制度走向没落之时,儒家文化在很多方面已经表现出来消极,甚至是阻碍。
自明清之际,中国少数先进分子逐渐开始对传统文化产生了一些批判性的反省意识,但始终没有触及传统文化的核心,即儒家文化与封建专制相结合的纲教伦常。然而,自鸦片战争后,“天朝上国”正一步一步走向没落,不断地出让主权、割地赔款,使许多有识之士开始怀疑儒家传统文化的正统性和权威性。清末汪士铎把矛头直指占据主导地位的儒学,认为“道学家其源出于孟子。以争胜为心,以痛抵异己为衣钵,以心形理气诚敬为支派……以内圣外王之大言相煽惑,以妄自尊大为仪注……自了汉而已,害人精而已”[10],主张儒学无用且有害,妄自尊大,是酿成中国社会危机的一个根源。梁启超说:“孔子所言治平之理法,为百世后从政家所当守者殊多,至其节文礼仪制度,在孔子原为彼时代、彼国土之人说法,未尝以昭万世,安能一一适用于今。”[11]他认为,由于历史与时代的局限性,孔家学说有其时代的弊端,在今天是不可取的。“五四”新文化运动响亮地提出了“打倒孔家店”的口号,把批判的矛头直接指向儒家文化的核心,即三纲五常的礼法制度,把束缚中国人长达2000多年的封建礼教划上了休止符。这促使人民大众对中国传统文化的认知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不再认为儒家文化比其他文化高人一等,开始具有了对传统文化批判性的反思和理性认知,使中国人告别了儒学独尊与中体西用的旧时代,促进中国人的文化自觉进阶一个新的高度。[12]
四、西方先进文化的传入为传统文化注入新鲜血液
1840的鸦片战争,中国敌不过列强的坚船利炮节节败退,国门被迫打开。自那时起,一部分有识之士觉醒睁眼看世界,主动向西方学习先进的技术和武器。但由于当时的认知仅局限于“中体西用”上,向西方学习是被迫的,而不是自觉主动的。所以,“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前的文化开放是片面的,具有一定的局限性。
(一)“民主”与“科学”的传入
1915年前后,中国人意识到西方文化的优越性,并主张向西方文化学习以实现对中国传统文化的改造和革新。陈独秀在《新青年》上发表的《<新青年>之罪案答辩书》提出了“德先生”与“赛先生”,以倡导民主反对封建专制,宣传科学反对封建迷信;并刊登了许多介绍西方国情、科学文化技术、运动进程的文章和新思想的思考感悟,向中国的知识分子宣传西方的民主思想和科学文化。由此,中国的先进分子逐步深入认知以自由、平等、民主、科学为主要内容的西方资本主义或自由主义的文化,并依靠报刊面向大众宣传,极大地解放了广大人民群众的认知与思想,促使人们追求思想解放、人身自由和民主平等。这在很大程度上促进了中国广大人民思想文化上的觉醒,开始追求个人自由和民主平等,这是中国传统文化所缺少的蕴理。
以儒家为代表的传统文化受到了极大的冲击,遭到众多知识分子的批判与孤立。但正是这种抨击,加之“民主”“科学”的发展,催生了一代新儒家,谋求传统文化创造性发展和社会现代化的思想流派,致力于在中国传统文化思想中融入西方的哲学智慧。新儒家提倡“返本开新”的理想诉求,“返本”意即返回儒家原有的内圣之道,一种具有主动性和创造性的能力;“开新”就是开创新的外王事业,即民主政治与科学知识[13]。唐君毅、牟宗三等人联名发表的《为中国文化敬告世界人士宣言》中,认为中国人“其所缺者,一是民主之制度,一是科学之精神。由于中国文化本身固有民主思想的种子,且不“反科学”,所以中国文化之接受西方或世界文化,并不是困难的事情”[14]。他们认为儒学中的“君民舟水”“民贵君轻”的思想,正是西方民主思想的体现,把人民大众放置于国家的重要位置,儒学不仅是中国古代的社会统治和社会管理学说,而且与近代以来的资产阶级民主政治学说都是兼容的。这种民主科学思想的传入,使中国以儒学为代表的传统文化以一种新的角度重新进行释义,丰富发展了文化的内涵与蕴意,对传统文化来说是一种革新。
(二)马克思主义的传入
十月革命的一声炮响,为中国送来了马克思主义,推动国人把目光聚焦在共产主义,促使国人探索救亡图存的道路发生了重要的转变。此时,中国人学习视野中的先进文化已经不仅限于资本主义文化,也涵盖了马克思主义文化。1918年,李大钊率先竖起马克思主义的旗帜,在《新青年》上发表《法俄革命之比较观》、《我的馬克思主义观》等文章以宣传马克思主义,其新思想与新理论在中国的大地上迅速传播,这给中国未来社会带来的影响是翻天覆地的。一大批救国救民的有志青年,因信仰马克思主义而汇聚,并于1921年7月创立了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思想的中国共产党;在随后的28年,中国共产党利用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与方法,建立无产阶级政权,探索中国革命道路。毛泽东“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实事求是”等著名论断,都是从优秀的传统文化中汲取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五四”新文化运动为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以及中国共产党的诞生提供了必不可少的思想基础和理论环境,为中国传统文化的革新注入了新鲜血液。
时至今日,“五四”新文化运动已经过去整整100年,但它并没有为世人所淡忘。2019年4月30日,习近平总书记在《纪念五四运动100周年的讲话》中指出:“五四运动,是一场中国人民为拯救民族危亡、捍卫民族尊严、凝聚民族力量而掀起的伟大社会革命运动,是一场新思想新文化新知识的伟大思想启蒙运动和新文化运动,以磅礴之力鼓动了中国人民和中华民族实现民族复兴的志向和信心。”[15]可见,“五四”新文化运动的魅力仍在,精神仍在。不可否认,“五四”新文化运动作为一个历史性事件,由于受到时代、环境和条件的制约,具有一定的局限性和片面性,“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先驱们对传统文化进行批判反思时,也存有某些偏激的言辞。可见中国传统文化在举步维艰的夹缝中求生存,谋发展,“五四”新文化运动也像是传统文化狭处逢生的一道曙光,为传统文化带来一丝光亮,推动着文化的现代转型。因此,我们看待历史事件必须把它放在特定的历史条件和时代背景下去辩证思考,正确认识“五四”新文化运动对中国传统文化的促进作用,对于正确理解中国传统文化的近现代历史具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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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单位:曲阜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曲阜 276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