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丽
“从北京到南京,中间隔个徐州城。中原人爱吃‘烙馍馍,那么地个狠劲咬,那也不嫌牙根疼。”这个小曲,听着不禁莞尔。
旧时,徐州地区的女子出嫁前除了要学会女红,还要会做饭。而做饭的十八般武艺中,做烙馍是必不可少的。做烙馍的面要软硬适中,太硬,馍很难做薄;面软,做的馍容易烂。做烙馍的擀面杖两头尖,中间粗。手巧的女人擀面的时候,面皮会绕圈旋转,薄得透明。擀烙馍是巧手活儿,翻馍也是技术活儿。鏊子支好,柴火烧旺,烙馍一翻一正,几秒钟就好了。在老家,母亲做烙馍,父亲烧鏊子翻馍,两人拉着呱,日子过得不紧不慢。母亲扬起擀面杖,挑起馍,覆在鏊子上,又快又准。待馍鼓起小泡,父亲眼疾手快,轻轻抖动竹劈,翻开绵软的馍。父亲总结他的经验:这第一翻最见功力,早了,馍不离鏊子,馍会破;迟了,馍会煳,黑眼圈的烙馍是败笔,没人愿意吃。第二翻的时候,馍会鼓起大泡,这是烙馍最好的火候。一生握笔的父亲,偶尔做点家务,做母亲的副手,俨然是个高手。
烙馍做完,鏊子下的余火未尽,母亲喜欢趁热炸芝麻。芝麻沾上滚烫的鏊子,疼得直跳。母亲扯起一张烙馍覆住蹦跳的芝麻。芝麻的香气在空气里荡漾,勾得屋子里的“懒汉”都跑出来了。我和两个哥哥被母亲一直斥为“懒汉”。倘若她让大哥去干活儿,大哥会告诉二哥,二哥这个二传手当得毫不含糊,皮球旋即传给了我。我说不会。一句不会,一了百了。母亲说:“大懒支使小懒,小懒支使不动。能让你们仨愁毁。”芝麻炸过,要在碓窝子碓碎。这样的美差,傻子才不会!我抢过碓头,大呼小叫地喊着号子碓芝麻,不时伸出手指沾一些偷吃,吸一下鼻子,那个香呀,渗到了牙缝里。碓碎的芝麻撒少许盐,用烙馍卷着吃,是难得的美味。
鸡蛋韭菜盒在苏北极负盛名。韭菜和鸡蛋拌匀,摊在烙馍上,两张一合,在鏊子上煎熟。咬一口,烙馍因鸡蛋愈加柔软,韭菜清香缠绕齿颊,倘若再来碗鳝鱼面筋汤,幸福简直不要太多了。街边的餐馆若有了这鸡蛋韭菜盒和鳝鱼面筋汤,生意不会差。随性的苏北人对饮食没有太精细的讲究,烙馍和鱼汤足以饱腹。我有时嫌韭菜出水,喜欢做鸡蛋烙馍。两面煎至金黄,外酥里软。煮一锅浓浓的白粥,弄些小菜,鸡蛋烙馍成了餐桌的主角,一家人围桌而坐,吃得眉欢眼笑。
水烙馍是烙馍家族中的新生代。它无意中遇到了京酱肉丝,从此合体出镜,声名鹊起。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邂逅京城阔少——北京烤鸭,水烙馍的生命从此改写,烙馍从乡野的饭桌登上了国宴大厅。
母亲进城二十余年了。起初,她舍不得家里的老物件,鏊子、竹劈都搬到了楼房里。天长日久,那些物件没有用武之地,只好送人了。偶尔吃一次烙馍,要么买的是机器加工的,要么是手工的,厚薄和柔韌度总差那么一点点。
一天中午,去父母家蹭饭。79岁的母亲端出了一叠水烙馍,一盘芝麻盐,她骄傲地说:“没有鏊子,我也能做烙馍了!”我一口气吃了三张水烙馍,忘记了减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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