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南京应对水环境的石作营造

2020-09-02 01:29孙晓倩
建筑遗产 2020年2期
关键词:石材故宫南京

孙晓倩

南京,控长江而据,地处长江下游河段,城市及周边水系丰富,地下水资源充沛。南京浅层地下水因地形、降水和地表径流等影响,除低山丘陵区外,水位普遍较高。高水位埋深距地表在1 m 以内,如秦淮河河谷平原;中水位埋深距地表在1 ~3 m之间,如长江沿岸平原;低山丘陵地区地下水水位埋深视海拔高程和岩性而定[1]。高地下水位的潮湿环境使得南京地区古代建筑营建有着悠久的砖石运用传统。

1 明代以前南京砖石运用概况

凭借突出的地理形胜和城市地位,南京在经济、农业和文化等方面具有深厚积淀。受气候环境条件影响,伴随着南方领先的砖石营造技术发展,古代南京城市的砖石运用传统自六朝以来经历了多个发展阶段。六朝时期的陵墓石刻、零星出土的石塔构件、坛类礼制建筑遗迹均为南京早期用石典例。位于栖霞的南齐佛像遗存更是留存至今唯一一座南方石窟寺[2],具有重要意义。六朝时期的南京,在中国城市中率先出现了城市建设用砖的现象,城市基础设施以砖为主,城市道路、墓葬排水、水井、城墙都有大量的六朝砖发现[3]7。文献记载中,军事交通据点石头城的包砖发生在六朝东晋时期[3]819;南京城墙则在南齐萧道成时期改建为砖墙①齐王萧道成将东吴建都以来一直维持的篱门,改建为砖墙,使建康都城第一次有了名副其实的城墙。。而南京城市基础设施用石,至晚在南唐时期护城河遗址中有发现②南京城内五代南唐宫城西护龙河之一段河道以规整条石砌筑,石块尺寸多为1.60 m×0.67 m×0.27 m,河道西石岸遗迹长15 m,高2.46 m,截面阶梯状,顶部条石侧立,下部石块顺砌;河道东岸对称有一处石块建筑,下部为木桩基础。[4]。尽管宋元南京的城市地位降为了府州路级的城市,北宋更经历了一段较为明显的枯水期,但作为东南地区重要的军事、经济、文化中心,南京城市营建依然持续开展,南宋末马光祖任知府期间,马光祖主持重建府治堂宇,重建镇淮桥、饮虹桥,重建新亭;以砖铺设天津街(南唐旧宫南侧御街)路面,直达都城南门;疏浚护城河四千七百六十五丈余,修筑羊马墙等[5]。总体来说,明代以前南京城市的主要营建以砖的使用居多。

2 以明故宫为代表的水环境下的石作营建

砖石营建发展到明代,南京都城的皇家营建在用砖的同时,地面用石变得广泛。明代南京都城的建设定立了宫城、皇城、都城、外郭四重城的城市形态,石材在除外郭之外的城墙营建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尤其在水系丰富的地段。重要的皇家建筑群,如明故宫、明孝陵、大报恩寺等石作营造体现了当时先进的技术水平。其中,南京明故宫作为明代早期修筑的宫殿建筑,其选址、布局、用石和营造工艺具有突出的代表性。

2.1 明代南京宫殿填湖造宫的创举

元至正二十四年(1364),朱元璋“即吴王位,建百司官属”[6]175。至正二十六年(1366)十二月,群臣谏言“新城既建,宫阙制度宜早定”,“上以国之所重,莫先庙社,遂定议以明年为吴元年,命有司营建庙社立宫室”[6]311,此为吴王新宫营建之开端,也是明代南京建设之肇始。吴王新宫营建历经不到一年,即元至正二十六年十二月至吴元年(1367)九月,这一阶段的建设包括宫城选址、建立庙社、营建宫城,以及确立三朝二宫制度等。

朱元璋驻师金陵,抚安黎庶十二年,在旧城之东另辟新地营建宫殿,保留了当时的城市结构和城市功能。从明人《金陵古今图考》①参见(明)礼部纂修、(明)陈沂撰,《洪武京城图志 金陵古今图考》,南京出版社,2017 年版第98 页。的“历代互见图”可见,新宫选址旧城白下亭之外,筑于古燕雀湖之上,皇城北接近钟山脚下。明故宫的营建不扰乱已有的城市秩序,求山川气运,国祚绵长。从考古和现状情况来看,明故宫地面用石众多,数座重要建筑基础经过特别处理,御道呈南高北低的地势。

2.2 水环境下的用石广泛

(1)以石材包砌的建筑台基

图1 南京明故宫石作遗址(图片来源:孙晓倩摄影)1a. 南京明故宫御路;1b. 南京明故宫内金水桥;1c. 南京明故宫午门门道;1d. 南京明故宫西华门门道

图22 a. 南京明孝陵方城排水示意图(图片来源:孙晓倩绘制,底图摹自张青萍著《明孝陵研究及其明楼初步复原设计》,东南大学1989 年硕士论文);2b. 南京明孝陵方城外观(图片来源:同图1 )

历代都城石材的使用状况与选址地气候环境差异关系密切。北宋及其以前的北方都城或宫殿基址材料多为夯土或夯土包砖②偃师商城宫城多处基址均为夯土遗址,隋仁寿宫唐九成宫基址多为夯土,仅阶基四壁及城门门槛用石。唐大明宫遗址中石材用于含元殿最上层台基的外表面,以及麟德殿前殿、中殿和连接两殿的道路中段,其他基址或道路以包(铺)砖为主,石材的使用体现着建筑的重要等级。北宋外城、内城、皇城道路地面多夯土铺砖,包括散水、输水道等也以砖砌居多,间隔碎砖瓦使建筑基础更加坚固,部分城墙有包砖,而大量包砖是明初之后进行的。,南宋临安城市营建中砖石材的使用已有增加趋势,如太庙建筑和围墙基址,德寿宫建筑基址等。南宋御街用香糕砖、石板铺筑,临安府治、城墙遗迹也有大量砖石遗存。南京古燕雀湖的基址、密集分布的水系、高地下水位等因素,使得明故宫地面用材和建筑下部中石材的使用较前代更为广泛。尽管明故宫的木构建筑已不复存在,但石作遗存依然能勾勒出明初宫殿的轮廓与规制,体现基本的用石情况(图1)。潮湿低洼的地质条件使得明故宫在与地面、水系关系密切之处,如须弥座、重要道路、桥梁等设施的营建中,以石材阻隔水汽对建筑、场地的影响。南京明故宫建筑遗存中,午门、东华门、西华门、西安门等建筑台基均为石灰岩包砌,自上而下为上枋、上枭、束腰、下枭、下枋、圭角六部分,线条丰富,比例适宜。

除明故宫遗存之外,明孝陵享殿建筑台基、方城明楼的城台等也均用石材包砌。其中,位于明孝陵序列末端的方城高约16 m,贴近宝城宝顶所在山体而建,南北两侧高差明显。与其说是建筑台基,方城的做法更像砌筑城墙,自下而上采用全条石包砌,与宝顶相接的位置设计有组织排水,汇集雨水及山体来水,通过内部排水沟导流入前方御河,对山中毛细水有一定的疏导及抵御作用(图2)。

(2)石砌御路

明代南京的重要道路常铺设青砖,皇家建筑中的御路更铺设大规格石板,体现御路等级的同时也使路面更为坚实,不易损坏。南京明故宫遗址、明孝陵遗址、大报恩寺遗址均有整石铺砌的御路,尤以明故宫遗址最具代表性,其现存御路石板从午门门洞内延伸至奉天门遗址北侧,长约200 m,而旧时,大石铺砌御路曾延伸至洪武门[7],长达2 km 余。御路正中石板宽1.89 m(合明尺六尺),每块石板南北长度普遍在1.5 ~1.92 m,中间微鼓似琴面,以利于向两侧排水。石板厚度约在30 ~40 cm。明故宫御路以整石铺砌,用石巨大,纹样特别(图3),是明代南京铺地用石之特色,也是石作营造之南方特色,与明初江南一带工匠在皇家供役不无关联[8]。

中国古代宫殿建筑群布局中,除了南北向礼制轴线之外,还有连贯东西的重要道路。南京明故宫选址偏居都城东隅,西侧旧城聚集了商市、园林、寺观,西安门正对杨吴城壕上的玄津桥,东安门外为都城的朝阳门及陵寝区。西安门—西华门—东华门—东安门这一道横街是连通宫城、皇城与城内外的重要通道。从仅存的西华门门道石板铺装推测其在明故宫规划布局中的地位仅次于贯穿南北的御路,密布凿痕。和明中都横街一样,均为明初宫殿用石之重点。

(3)石桥

水源对于宫殿城池的营建和运作至关重要,自周代即有金水河盘绕宫阙,河上建桥为自然之事,明以前宫殿轴线上的御桥早已有之:唐大明宫御桥在含元殿前龙首渠上,为皇帝所用;宋东京河道穿城而过,河上桥梁众多,御桥在宫城之外沟通车驾行人之用;金中都和元大都御桥也都在宫城之外。御道上之桥梁,造作讲究,《东京梦华录》记载的州桥,“正名天汉桥。正对于大内御街,其桥与相国寺桥皆低平不通舟船,唯西河平船可过,其柱皆青石为之,石梁石笋栏楯,近桥两岸,皆石壁,雕镌海马水兽飞云之状,桥下密排石柱,盖车驾御路也。”[9]石材筑基满足桥梁功能需求,石栏石壁雕镌则突显其御路之地位。

明代南京大型皇家建筑群中的石桥有明故宫金水桥、明孝陵御河上金水桥、大报恩寺香水桥等。“金水桥”之称谓首见于洪武二十五年(1392),南京明故宫“改建大内金水桥成”[6]3246,位于宫城正门午门之内。

明故宫金水桥不仅是中轴序列的重要节点,据推测更和明初南京城东水系改造有关(图4)。明代以前,南京地区都城及居民生活区域主要在南唐所开的杨吴城壕以西。明初,卜地钟山之阳,填燕雀湖造新宫,宫阙建设之外,开凿沟通城东水系也是格局规划通盘考虑之事宜。对照城东水系变化及其与宫阙衙署布局的关系看,南京明故宫金水桥是宫阙布局结合城市水网设计之后的结果,宫城内的金水河、宫城的护城河、皇城外的护城河、都城外秦淮河这四道水系结合自然条件,与宫城、皇城、都城的合理结合,既能满足防御运输等功能,更能供给明代都城皇城区的生活所需。

图3 明故宫御路石板钎痕(图片来源:孙晓倩摄影、绘制)

图4 南唐和明朝时期南京主要水系(图片来源:孙晓倩在中国地理学会历史地理专业委员会著《历史地理:第8 辑》,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 年版第65、67 页底图上绘制)

用石方面,现存南京明故宫内的金水桥,桥身五座,仅存桥基和桥拱,桥栏毁圮。中三路与午门中间三门券对应。桥跨金水河而建,桥面、桥拱及侧面为石材,金水河南北跨度7.8 m,桥面宽度自中间向两侧分别为6.26 m(按明尺约两丈)、5.41 m、4.56 m,左右对称,五座桥间距相近,约6.2 m(约两丈),桥面以方正青石板铺砌,石板最大者尺寸为1.89 m×3.2 m(图5)。明故宫外的金水桥位于承天门以南(现御道街与瑞金路路口),桥身五座①外金水桥原址保存,桥面因拓宽快车道改动较大,桥上栏杆均为近代所加。。

图5 南京明故宫内金水桥平面图(图片来源:孙晓倩绘制)

明故宫金水桥遗存反映了明初南京石桥的最高规制,而大报恩寺香水桥遗址揭示了明代早期石桥的构造方式:外观为券伏相间的楔形券石起券,桥身内部依靠券石端部凹进、突出的“榫卯”纵向并列砌筑,券心石扣压在两侧券石上。300 mm 厚石拱之上,内部填砖,再覆土150 mm 厚,盖以300 mm 厚石板与御路相接。香水桥外观与内部构造的差异反映了明代石匠对石材抗压能力和拱券形式的认知:起券是符合石材特性的受力方式,但同时从构造方式看,明初的匠人依然更加信任或者习惯于榫卯咬合的连接构造,而非表里如一地像西方拱券一般依靠券石的侧向挤压达到结构平衡(图6)。

图6 香水桥立面及构造细部(图片来源:6a. 苏州市文物古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提供;6b、6c. 孙晓倩摄影)

(4)柱础

明代南京皇家建筑用石广泛,除了气候环境原因,另一方面也得益于石作技术的支撑。最直观的石作遗存是陈列在明故宫遗址上的逾百件柱础,以奉天门遗址处分布最为集中。柱础均为素面鼓镜式,用石巨大,边长超过2 m 的柱础共13 件,最大者2.4 m 见方,石作表面布有钎痕,柱础置于地坪以下者分为两段。据1951 年南京市文物保管委员会、南京市博物院调查报告称,奉天殿遗址地面可见柱础石有350 余块,最大的2.7 m 见方、1.8 m 厚,其次是1.8 m 见方、1.2 m 厚,较小的也有1.2 m 见方、0.8 m 厚[10]。一定程度上,透过用石巨大的石柱础,可以想见当时建筑规模的宏大,以及石作营建在开采、加工、长途运输、现场搬运等各方面的技术水平和能力。

2.3 石材来源和水路运输

明代南京城市营建中石材使用增多,所用石材以南京及周边产石灰岩为多。南京全境主要山峰50 余座,有采石记录的山脉有汤山、阳山、青龙山、幕府山(石灰山)、覆舟山等,以出产青灰色、青白色石灰岩为主(表1)。明代南京用石也有采自宜兴山中②朱启钤、阚铎的《元大都宫苑图考》记载:“明代官工之浮冒‘孝陵碑石条,辛巳孝陵重立神烈山碑石,户部给石价四千金,石出宜兴山中,实七百金’。”原文参见参考文献[11]。[11]、溧水③南京市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南京文物志》记载:“在溧水县东庐乡湫湖山北麓,距县城13 公里。湫湖山本名青洪山……明代曾在此大量采石。”[12]等周边地区的记载。

表1 南京地区主要产石山脉

南京城东郊外的山脉为南京地区石作营建提供了丰富的材料来源,山脚与运粮河相连,推断石材的运输和水系有很大关联,明代窦村(石匠村)的选址也应是考虑到采石场、河道等多种因素,以便开采和运输(图7)。

图7 南京山脉、河道和窦村位置关系示意(图片来源:孙晓倩以一份1937 年出版的南京地图为底图绘制)

3 营造工艺

3.1 地基处理

应对地下水位高、地质湿陷的条件,加固筑牢地基是营造工艺中最为重要的环节。考古发现明故宫奉天殿、午门、太庙等重要建筑地基中使用了密集的木桩基础以应对特殊选址形成的低洼地势和潮湿地基(图8)。明初的筑基技术可从遗迹中窥得一斑。明故宫午门由于建在松软地基上,城台须弥座之下的基础部分由下而上采用了在密集木桩层上铺设2 m 厚的夯实填土及厚石板层,木桩直径16 ~28 cm,最大的为36 cm 的杉木桩,木桩长3 ~6 m,最长15 m,间距8 ~12 cm。部分木桩上有“一丈五尺”字样[17],与《营造法式》“筑基”中规定的“桩长一丈七尺”相近(图9)。

图8 明故宫木桩基础实景(图片来源:杨新华著《南京明故宫》,南京出版社2009 年版,第50 页)

明代大报恩寺的筑基技术中,有《营造法式》未提及部分。临秦淮河南岸修建的大报恩寺,北侧为秦淮河,南侧原为聚宝山山体,易形成山体汇水。南京大报恩寺基址,为防止地基下沉,“全寺基地,悉用木炭作底,其法先插木桩,然后纵火焚烧,化为烬灰,用重器压之使实……上铺朱砂,取其避湿杀虫”[18]。文献记载明代早期桩基础的营造工艺除了插入木桩加固地基之外,还焚烧木桩化为木炭作底,既可以平整木桩层的高度,也有干燥吸湿的作用,地基处理更为坚实的同时可隔离地下水,其上再铺朱砂,再次增加了避湿杀虫的效果。可见明代早期的工匠针对湿软地基,已有较为成熟的工艺和工序以应对自然条件带来的营造方面的不利因素。

3.2 石作加工

自东汉至南北朝时期,石作加工的主要工艺技术已经出现,且发展稳定。明代南京石作加工的营造工艺更多地延续了既有的技术,但在开采、加工、运输规模上有所突破,对石材开采的地质环境有了科学的认知,对营造工艺的全流程也有成熟的考虑,在雕镌技法和纹样方面则具有地域性特点。

(1)开采

明初采石技术的进步不仅体现在操作层面,对基岩的认知和判断更是后续开采的前提,南京阳山碑材采石场避开了断裂带,保证采获石材的完整。同时,阳山碑材未开采完成的碑首遗迹表面尚有十数个半米见方的突起,分布均匀,推测为便于后续运输,拖拽捆绑之用;碑身遗迹下方有均匀分布的石块,推测为搁置采获的碑身石材所预留,可见明代早期采石时即已对后续搬运、搁置的过程有通盘考量,形成了一套成熟有序的开采技术[19]。以手工工具采石的方法相对稳定,多为采用木槌或铁锤敲击錾凿,直到当代,南京窦村老石匠家中收藏的石活工具依然以铁锤、錾和铁钎为主,与古代石作工具近乎一致(图10)。对于开采石材的时节,维特鲁威在《建筑十书》“第二书”中写道,如同采伐木材一样,石材的开采具有季节性,应在房屋建造前两年夏季开采,而不是冬季,开采出的石材横放于露天地上经受风雨考验,未损伤的石材用于地上建造,有损伤的运用于基础[20]。中国古代采石似乎未有明确季节性,相反明代运输大石常在冬季进行,主要是出于运输效率的考量。民夫将石材翻交出塘,利用严寒冰冻天气洒水成冰,拖拽前行。

图10 石活工具10a. 《河工器具图说》中的石作工具(图片来源:道光丙申《河工器具图说》卷四)10b. 南京窦村当代石作工具(图片来源:孙晓倩摄于南京窦村石匠家中)10c. 意大利古代石作工具〔图片来源:孙晓倩摄于意大利卡拉拉博物馆(Museo del Marmo)〕10d. 意大利当代石作工具〔图片来源:卡波那拉(Carbonara.G) 著《 修 复 图 集》(Atlante del Restauro),Utet 出版社2004 年版,第37 页〕

(2)打磨

明代早期石作表面所见纹理有四种(图11):①磨平(抛光),②螺旋线,③直线形,④点状。磨平是常见的石作表面处理方法,宋代即有采用水和沙子打磨的技术,对叠压石块上下承重面平整要求最为严格,稍有不平整易导致压力集中而碎裂;螺旋状纹理见于柱础上表面;竖向或斜向线形纹理见于铺地顶面或台基侧面;点状纹理主要见于铺地,起到防滑的作用。同时,明初建筑地面多铺设青砖,为保证砖石平整交接,石块四周侧面上部常多加打磨侧边缘,使石构件顶边棱完全契合,而埋于地下或没有密切相接的部分则粗做以省工。

图11 明代早期石作常见表面处理方式(图片来源:孙晓倩摄影)11a. 磨平;11b. 螺旋线;11c. 直线;11d. 点状

(3)雕刻

《营造法式》记载石作雕镌制度有四等,按照雕刻深度由深到浅依次是:剔地起突、压地隐起、减地平钑和素平。明初南京的石作雕刻中,运用最多的是压地隐起,石雕凸出底部1 cm 左右。纹样以方胜、椀花结带为主,较明中都石雕线条更趋于饱满、流畅,图案则简洁和平面化。

椀花结带及方胜结带图案是明初南京建筑须弥座束腰部位的常用雕饰,尤其方胜纹在明初南京石作中具有地域特色(图12)。南京明故宫午门遗址的方胜结带呈中心构图,用于束腰中段,椀花结带多用于须弥座转角。明孝陵方城须弥座束腰部分也使用了方胜纹装饰。这一图案在迁都后的北京石作中较为少见。而同为明故宫遗址的西安门石须弥座束腰虽饰有方胜、椀花结带式纹样,但转角处雕刻与明故宫午门有所区别,西安门采用了如意金刚式纹样,较午门竖刻线条稍复杂(图13)。考虑到明永乐时期南京皇城西拓①[6]据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明太宗实录》:“永乐三年……,徙府军右卫治于楼鼓之西,旧治在西安门外,以拓皇墙,故徙之。”694,结合考古可知现存西安门应为永乐时期所建,其须弥座束腰转角的如意金刚式纹样应是永乐年间的做法,后亦常见于北京故宫石作中。

图12 明故宫午门须弥座束腰纹样(图片来源:同图7 )12a. 方胜结合椀花结带;12b. 椀花结带式一;12c. 椀花结带式二;12d. 椀花结带式三;12e. 椀花结带式四

图13 西安门与午门石须弥座束腰转角对比(图片来源:孙晓倩摄影)13a. 南京明故宫西安门石须弥座如意金刚式转角做法13b. 南京明故宫午门石须弥座竖直楞形转角做法

明初南京石作雕刻质朴流畅,多用压地隐起的雕镌方式,与“但求安固,不事华丽,凡雕饰奇巧一切不用,惟朴素坚壮可传永久”[6]1705的开国训导相吻合。朴素坚壮是多数明初皇家石作的特征,而从部分明故宫、明孝陵的石作遗存中,依然可以看到望柱头采用了大量透雕技法,且和前代石透雕相比,明初透雕镂空部分增大,对工匠透雕技术有更高的要求(图14)。

4 结语

明代南京城市营建应对水环境问题,突破性地将石材广泛用于地面营建之中,用石量大、尺度宏伟、规模壮观。这一壮举的形成是多方面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时间上,中国古代传统材料观在元代以后获得巨大解放,明代作为割据数百年后再次一统的朝代,而南京又作为这个朝代最初营建的都城,在“治隆唐宋”的宏伟都城规划下,在集权统治大量劳役的基础上,提供了石作成就的可能。石作营造的高峰,无论中西方,离开大量人力是万难实现的,明代南京都城营建所处的开国时期为集聚大量人力提供了时间契机。地理上,南京作为大一统国家定鼎南方的都城,都城营建与既有城市水系相连通,巧妙地将人工和自然相结合。借用自然屏障和前代城市基础,一方面依赖于太祖朱元璋治国建都的政策,另一方面也依赖于当时成熟的石作技艺。同时,周边多山石的地质环境与更为发达的南方石作技术成为了明初南京石作发展的材料来源和技术支撑。

明代南京留下的石作遗存或已成为世界文化遗产,或进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预备名单,或成为各级文物保护单位,具有普遍的社会价值。对于明代南京石作遗存开展保护与研究,有利于从宏观和中观层面更加深入理解明初皇家宫殿选址与城市格局的关联,认知气候环境和建筑材料选择的关系,探索石作营建与古代科技的发展历程。

图14 南京博物院收藏的明故宫遗址出土的望柱(图片来源:同图13 )

Synopsis

Nanjing is located in the lower reaches of the Yangtze River. The water system and groundwater resources are abundant in the city and the surrounding area. The use of stone in construction had a long history in Nanjing, and most were for mausoleums or grottoes before the Ming Dynasty. Stone carvings in tombs of the Six Dynasties, unearthed stone tower components and altar-like ritual relics are all examples of early stone use. The Southern Qi Buddha statue in Qixia Mountain is one of the important southern cave temples that survives today. Prior to the Ming Dynasty, brick and soil were still the mostly-used materials for infrastructures in Nanjing. Since the capital of the Ming Dynasty was established here in 1368, the outstanding achievement of Nanjing stonework lied in a large amount of stone used in the construction of buildings and infrastructural facilities.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stones were widely used in the constructions of important royal buildings such as the Ming Palace, Ming Xiaoling Mausoleum, and Dabao’en Temple to defend the water environment in Nanjing. Among them, Nanjing Ming Palace was an outstandingly representative in location, layout, stone use and construction technology. The pioneering work of filling lakes for constructions palaces made the reinforcement of foundations the most important part in the constructions that dealt with collapsible soil. The foundation consisted of dense piles, rammed earth fillings and thick stone slabs from bottom to top. The diameter of the piles is 16-28 cm, the length of the piles is 3-6 m, the longest is 15 m, and the spacing is 8-12 cm. Literature records reveal that the construction technology of the pile foundation in the early Ming Dynasty not only included the insertion of piles to reinforce the foundation, but also included burning piles into charcoal as the base which could level the piles and had the effect of drying and moisture absorption, making the foundation more solid and separates groundwater. Cinnabar was spread on it, which enhanced the effect of dehumidification and insecticide. It can be seen that the craftsmen of the early Ming Dynasty had relatively mature techniques and procedures for the treatment of wet and soft foundations. Regarding the stone processing, from the Eastern Han Dynasty to the Northern and Southern Dynasties, the key techniques emerged and developed steadily since then. Compared to the foundation treatment method, the stone processing in the Ming-dynasty Nanjing primarily adopted the existing technology but made breakthroughs in the mining scale, processing and transportation. The entire construction process was mature and had regional characteristics in terms of carving techniques and patterns.

From literature and archaeological information, the stone works in Nanjing mainly used limestones, which was taken from places nearby, such as Qinglong Mountain, Tang Mountain and Yang Mountain in the eastern suburbs of Nanjing, Mufu Mountain in the north, and Liyang in the surrounding area. There was once a village that gathered stonemasons at the foot of Qinglong Mountain, which was close to the quarry and the river channel. It is speculated that the continuous river system was used to transport stones from outside the city.

In summary, the achievement of stone work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Nanjing City in the Ming Dynasty was the result of various factors, which not only met the needs of the climate and the environment but also reflected the change in the view of materials. Moreover, it was based on a large number of labours under a centralised rule. At the same time, the distribution of the surrounding stone mountains and the mature of stonework techniques in south China became the material source and the technical suppor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tonework. The remains of stone works from the Ming Dynasty have a universal social value nowadays. The preservation and research of stone works in the Ming Dynasty Nanjing are helpful to deeper understand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location of the imperial palace and the urban pattern from the macro and the middle level, the climate and the choice of building materials, exploring the development of stone works and ancient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 gener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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