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炸糯米粑粑

2020-08-31 01:39桂爱广
湖南文学 2020年6期
关键词:茶油团子姨妈

桂爱广

多年前,在我老家,每到腊月二十五,村里唯一的石磨就从早到晚没得停歇。这一天,每家每户都要拿出提前浸泡好的黄豆,磨成豆汁后,再做成白白嫩嫩的豆腐。那时节,村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弥漫着豆腐的香味。到了腊月二十六,大家又开始杀养了大半年的阉鸡。母鸡要下蛋,自然舍不得杀。公鸡们早在半斤左右就被阉了。没办法,不阉的话,它们就会天天围着母鸡转,光长骨架不长肉。阉掉之后,它们就没有兴趣招惹母鸡了,每天只管找吃的,等到过年时,都长成了五六斤重的肥阉鸡。杀上一只,能招待好几拨客人。到了二十七,就有人要杀年猪了。无论谁家要杀猪,全村男女老少都会围过去看热闹。赶猪、屠宰、去毛、开膛破肚,大家嘻嘻哈哈地看着,气氛热烈得很。当然,猪杀好了,围观的人们会要屠户为自己砍上几斤新鲜肉,有付现钱的,有赊账的,这可是置年货的重头戏,省不得……

那时的我,最期盼除夕夜的油炸糯米粑粑。

油炸糯米粑粑是一道很奢侈的除夕夜宵,全村只有几户人家能吃上。哪像现在的油炸粑粑,可以用糯米做,也可以用面粉做,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想吃就能买到。

我小时候从没见过面粉。别说面粉,糯米也是稀罕物:种植面积少,产量低,以工分分配,最多的每户十几斤谷子,少的只有几斤谷子。有了糯米,还要茶油或菜籽油,这就更加珍稀了。我们村没有一棵茶籽树,自然没有茶油。人多田少,山地都用来种红薯弥补粮食的短缺,没有多余的田地种植油菜,自然也没有菜籽油。村里有几户人家的女儿远嫁到产茶油的村庄,快过年时都会送两三斤茶油给娘家。除夕之夜,从那几户飘出的茶油香味掺和着油炸糯米粑粑的香味,惹得我直流口水。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将那些香味拼命吸进自己的肚子里,幻想来年的除夕也能吃上香甜的油炸糯米粑粑。

就这样,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我去远在广西兴安县大山里的姨妈家,才吃到了心心念念的油炸糯米粑粑。

当时,姨妈生小孩做满月酒,家里来了不少客人。晚上,姨爹在堂屋用一个铁三角架支起铁锅,生上火,要炸糯米粑粑招待客人。我满心欢喜,寸步不离地守着姨爹。只见他先将茶油倒进锅里,又从一个白瓷罐里拿出两块黄糖在砧板上切碎,待茶油八成开时将碎糖放进油锅,然后将事先捏成小鸡蛋状的白色糯米团子依次放入锅中。油在锅中沸腾,糯米团子在沸油中欢腾翻滚,还发出“吱吱吱”的声音。姨爹拿着筷子将挤在一起的糯米团子逐个移位翻动。渐渐的,糯米团子由白色变成黄色,又由黄色沾上锅中的黄糖转成橙红色。

不一会儿,第一锅油炸糯米粑粑炸好了,姨妈用一只小碗装了五个油炸糯米粑粑递给我吃。黄澄澄的油炸糯米粑粑散发不容拒绝的扑鼻香味,我迫不及待地用筷子夹了一个就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油炸粑粑看起来一点都不烫,里面却滚烫滚烫。当着姨妈和客人的面,我不好意思吐出来,拧着眉头,硬是将那颗油炸粑粑从咽喉一路烫进肚子里。我的眼泪水都疼出来了,舌头也被烫出了小水泡……

第一次吃油炸糯米粑粑,我算是出足了洋相。

我端着小碗离开堂屋,走进隔壁房间,一把抹掉眼泪,小心翼翼地开始吃第二个。细嚼慢咽中,我仔细体会着油炸糯米粑粑的香甜软糯。当我夹起第三个油炸糯米粑粑准备送入口中时,突然想到在家的弟弟们还从未吃过,犹豫了一下,决定将剩下的三个油炸糯米粑粑带回去给弟弟们吃。我想找張纸包起来,好容易才在条桌中间抽屉里发现一张包着二十几粒谷子的火纸。我也没多想,直接将谷子从后窗倒掉,用火纸把三个油炸糯米粑粑包了起来。为了不让他们发现我的小秘密,我将包好的油炸糯米粑粑藏到了枕头旁边的草席下面。我故作镇静,拿着空碗来到堂屋。其他客人有的还在吃油炸糯米粑粑,有的在闲聊。姨妈问我还吃不吃,我赶紧回答吃饱了,然后匆匆返回藏了油炸糯米粑粑的房间。

我刚想上床睡觉,姨爹推门进来了,他直奔条桌前,拉开中间抽屉,在里面翻了翻,似乎找什么东西。随后又分别拉出条桌的左右两个抽屉翻找。一边翻找一边在嘴里嘟哝着:“早上还在这里的,怎么不见了?怪事,这就怪了!”我不敢问姨爹找什么东西,姨爹也没问我,又回堂屋去了。

不一会儿,姨妈、姨爹和两个客人先后进到房间继续找东西,姨妈翻抽屉,其他人在房内东瞧西看,我坐在床沿,心扑扑乱跳。突然,姨爹要我让开,我生怕他掀开草席,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姨爹干脆将我推开,一手掀开了床上的草席。我的油炸糯米粑粑就那样突兀地出现在大家的眼前。姨爹愣了一下,打开一看,没好气问我:“是你藏的?”我涨红着脸立在那里,还没回答,姨爹又追问道:“火纸里包着的谷子呢?那是毒鼠药,吃了会死人的!”边说边将那包糯米粑粑丢进了门前的水沟里。我哪见过这等场面,像是被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偷,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跟外甥急什么急,他第一次到咱家来,怎么知道!”姨妈见我哭得稀里哗啦,马上为我解围,把我拉到了另一间房。

姨妈家四面环山,山老鼠特别多。因为第二天中午要摆满月酒,家里备齐了鸡、鸭、鱼、肉,姨爹生怕晚上山老鼠偷吃,临睡前在屋前屋后撒些毒鼠药。谁知我把毒鼠药倒掉了,还用包毒鼠药的火纸包油炸糯米粑粑,幸亏被他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后,把如何羡慕别人在除夕夜能吃上油炸糯米粑粑,和打算将那三个油炸糯米粑粑带回去给弟弟们尝尝的事情告诉姨妈,姨妈眼里全是泪水,她一把将我搂在怀里,夸我是个懂事的孩子。

姨爹知道错怪了我后,特意向我说了对不起,又用小碗装了五个油炸糯米粑粑让我吃。我在吃油炸糯米粑粑的时候,姨爹边洗那个装黄糖的白瓷罐边对我说:“毛奶崽,吃完了自己到木盆里去夹,今天管你吃个够。明天给你装一白瓷罐油炸糯米粑粑带回家去,给妈妈和弟弟们尝尝。从今年开始,我保证你们家年年除夕都能吃上香甜的油炸糯米粑粑。”

姨爹果然没有食言,从那以后,连续好几年,他都会在过年前十来天,专程从广西赶到我家,送几斤洁白圆润的糯米和两斤香喷喷的茶油。

从此,我们再也不用在大年三十的夜晚,闭着眼睛躺在床上,使劲嗅别人家的油炸糯米粑粑香味了。

责任编辑:吴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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