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背景、社会流动期望与农村家庭教育期望

2020-08-31 13:02
海南热带海洋学院学报 2020年4期
关键词:流动子女研究生

周 奇

(温州大学 教育学院,浙江 温州 325027)

中国的城市化是世界重大事件之一,中国正处于现代化进程中的社会转型时期。在城市化进程中,农村发展日益滞后,城乡之间收入差距不断扩大[1]。处于社会弱势地位的农民对于社会流动存在普遍的渴望。他们希望其子女通过职业身份的转换和生活地点的转变,实现逃离贫困衰落农村的愿望,最终实现代际间社会地位的向上垂直流动。而在国家向市场化转变过程中,后致因素在社会地位获得中发挥着日益重要的作用,而教育作为重要的后致因素,教育在促进社会流动、维护社会公平过程中发挥着日益重要作用[2]。一份社会地位高的职业必然离不开高水平的教育,通过对教育投资形成的人力资本在未来职业和社会地位获得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因此,经济资本、社会资本和文化资本相对匮乏的农民最终把实现社会流动的希望主要寄托在相对公平的教育之上。因此,分析农民对其子女的教育期望既可以反映其对教育的需求,也可以反映其对社会流动的期望。本文重点分析农村家庭背景、代际间社会流动期望对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并分析其对不同群体家庭教育期望影响的差异性。

一、文献综述及研究假设

已有研究往往将教育期望看成自变量而很少把其看作为因变量,重点分析教育期望对学生学业成绩和最终教育获得的影响。经典的布劳—邓肯地位获得模型认为,教育在促进代际流动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3]。后续研究者对此模型不断拓展,丰富模型的中介变量,有研究发现,家庭教育期望是连接家庭经济地位与教育获得的桥梁[4]40。一方面,家庭教育期望通过影响家长的教育参与直接促进学生教育获得;另一方面,家庭教育期望通过间接影响学生自我的教育期望进而最终影响教育获得。王甫勤等人[5]研究上海调查数据时发现,父母对子女的教育期望可以通过激发子女自身的教育期望,以及更多地参与到子女教育过程,为子女创造更多的支持条件,最终影响子女教育获得水平。胡咏梅等人[6]研究发现,父母对学生的教育期望对学生的学业成绩有显著的影响。父母家庭教育期望既直接影响中学生的学习投入,又通过父母教育投入间接影响学生投入,进而最终影响学生学业成绩[4]42。而周皓[7]研究证实,教育期望是家庭经济地位和学生身心发展之间的中介变量。

以往研究主要关心“谁获得了教育”的问题,而对于“谁更想获得教育”“想获得何种程度教育”的问题关注不够[8]47。对于影响家庭教育期望的研究相对不足。已有研究发现“家庭社会经济地位”[9]、“文化观念”[8]52、“性别”[10]、“父母教育水平”[11]等因素对家庭教育期望有着重要的影响。

总体来说,我国专门针对教育期望影响因素的研究还不足,已有研究采取定量研究较少,以描述性分析为主,而且对农村家庭教育期望进行重点单独分析的研究还不够。本文依托全国性的教育追踪调查数据,采用父母对子女职业和工作生活地点流动期望反映家庭社会流动期望,重点考察我国农村当前初中生家庭教育期望以及家庭背景、社会流动期望等因素对其影响。

教育是促进社会流动的重要机制,个人可以通过教育实现向上的社会流动,实现社会地位的转换。然而,文化再生产理论认为教育是社会阶层结构再生产的工具。受教育水平高、社会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可以通过物质资本、文化资本、社会资本投入和高的教育期望以提高子女最终的教育获得,最终实现社会优势地位的代际传递[12]。人们一般把教育看作一种投资。作为理性的经济人,他们追求教育投资收益的最大化。家庭教育期望是人们在考虑教育的成本和收益及投资不确定风险基础上做出的理性预期。由于接受不同水平的教育对处于社会不同阶层的人的机会成本并不相同。对于上层社会阶级来说不接受高水平的教育就存在社会经济向下流动的风险,而社会下层阶级则没有这种风险。因此,受过良好教育、经济地位高的优势群体表现出更高的教育期望。

社会流动是指社会成员从某一种社会地位向另一种社会地位的转变,包括向上流动和向下流动,也包括代际内流动和代际间流动。社会流动期望是指父母对代际流动的期待,包括职业流动期望和工作和生活地点流动期望。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的农民不仅仅希望实现其子女社会职业的流动,还期望实现其生活和工作地点的流动,从而实现社会身份和地位的转变。在农村实现社会流动的渠道有限,人们往往把接受教育看成实现社会流动的重要甚至唯一途径。人们把教育看成实现职业与工作生活地点流动的重要中介手段。农村家庭对孩子职业流动和生活地点流动的高期望必然会在家庭教育期望上得到反映。因此,对子女的职业期望越高的家庭,其教育教育期望越高,家长期望子女工作和生活的地点越发达,教育期望越高。这一点在国外研究中也得到印证,Xie Y等人[13]发现职业期望对亚裔美国人和白人教育期望差异有重要影响。Kimberly等人[14]发现职业期望变化对教育期望变化具有显著的影响。

基于本文主要从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两个主要方面探讨其对农村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本文提出如下四个假设:

(1)家庭经济地位越高,家庭教育期望越高;

(2)父母教育水平越高,家庭教育期望越高;

(3)父母对学生职业期望越高,其家庭教育期望越高;

(4)父母期望学生地方工作和生活的地点越发达,其家庭教育期望越高。

二、研究数据来源、变量选择及分析方法

(一)研究数据来源

本文所使用数据来自“中国教育追踪调查(2013—2014学年)基线调查”项目[15]。中国教育追踪调查(China Education Panel Survey,简称CEPS)是由中国人民大学中国调查与数据中心设计与执行的、具有全国性的大型教育追踪调查。其采用多阶段的概率与规模成比例(PPS)的抽样方法,于2013—2014学年开展首次调查,在全国范围内抽取了28个县级单位、112所学校、438个班级、约2万名初中生作为调查样本。调查对象包括学生(包括七年级和九年级)、学生家长、教师及学校负责人。

本研究在数据清理过程中根据“您是这个孩子的”这一问题,将问卷填答人非父母的样本删除,并删除其他变量有缺失的样本,最终形成本研究所得的研究样本。

(二)变量选择及操作化

1.因变量

本文因变量为家庭教育期望,根据问卷CEPS家长问卷中“您希望孩子读到什么程度?这一问题进行测量,问题选项包括:“现在就不要念了”“初中毕业”“中专/技校”“职业高中”“普通高中”“大学专科”“大学本科”“研究生”“博士”。因为随着高校不断扩招,大学生数量不断增加,使得本科文凭在未来劳动力市场日益贬值,研究生教育逐渐成为人们获得体面职业的前提[16]。因此,参考陈旭峰[17]的方法,本文将父母对学生期望选择为本科及以下的看成低教育期望,而把选择研究生和博士看成高教育期望,具体数据见表1。从表1可以看出,有31.64%的家长希望子女接受硕士及博士教育,这说明人们普遍拥有较高的家庭教育期望。这既是儒家思想影响下中国人对教育高度重视的体现,也是随着经济社会发展人们对高等教育机会需求不断增加的反映。本研究最终把家庭教育期望划分为两大类,即期望孩子接受研究生及以上教育(编码为1)和教育期望低于研究生教育(编码为0)。

表1 家庭教育期望

2.主要自变量

本文主要因变量为父母教育年限、家庭经济条件、职业期望、家庭背景。父母教育年限主要根据父母学历通过赋值得到(1)按照我国实际教育制度和已有惯例,在分析过程中本文对父母受教育程度进行了转换,换算方式为:没有受过教育=0年;小学=6年;初中=9年;中专、技校=11年;职业高中=11年;高中=12年;大学专科=15年;大学本科=16年;研究生及以上=20年。。本研究把父亲职业分为两类:精英职业和非精英职业。精英职业包括管理精英(国家事业单位领导与工作人员、企业公司中高级管理人员等)和技术精英(工程师、医生等技术人员等),其余职业划分为非精英职业。家庭经济条件根据调查者主观判断分为非常困难、比较困难、中等、比较富裕、非常富裕五类,本研究将家庭经济条件当作连续变量处理。

父母对其子女职业流动期望、工作和生活地点流动期望主要通过其对子女的职业、工作和生活地点期望反映。职业期望的题项为“您最希望孩子将来做什么”,并把其选项划分为高级管理人员、高级技术人员、一般技术人员及其他四类。而工作、生活地点流动期望主要通过题项“您最希望孩子长大后在什么地方定居”反映,其选项包括:农村,中小城市,类似北京、上海、广州的大城市,国外,无所谓。由于农村选项比较少,所以,研究过程中对农村和中小城市选项进行了合并处理,最终分为四类,分别为:中小城市,类似北京、上海、广州的大城市,国外,无所谓。

3.其他控制变量

人口统计学变量包括性别、年级、民族、是否为独生子女以及学生主观评价成绩。

上述提及的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见表2。

表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三)分析方法

本文所分析的因变量为二分类虚拟变量,故采用Binary logistic回归模型。为了进一步分析不同性别、不同年级条件下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对家庭教育期望产生的差异性影响,进一步采用扩展的Oaxaca-Blinder非线性分解方法,即Powers-Yoshioka-Yun非线性分解方法对影响不同年级和不同性别群体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期望差异原因进行分解[18]。采用此分解方法有助于分析不同群体之间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期望差异,是由于不同群体之间的特征本身所存在的差异(特征差异)导致还是由于相应因素对不同群体边际影响差异(系数差异)所导致。

三、回归结果分析

(一)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对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

家庭教育期望是家长希望自己子女接受什么程度教育。从宏观背景看,自高考制度恢复以来,接受教育尤其是高等教育是农村子女改变命运的重要渠道。许多农村孩子通过教育实现了社会阶层的向上流动,走出了农村。向市场转型的中国人力资本回报率不断上升,教育在社会与劳动力市场的作用越来越重要[19]。人们对教育的期望普遍提高。而本文从微观视角分析家庭背景、社会流动期望等因素怎样影响家庭教育期望。本文根据父母是否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建立二分类的logistic回归模型,具体回归结果见表3。其中,模型1主要表明其他控制变量对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模型2以模型1为基础,添加家庭背景衡量变量,以表明家庭背景对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模型3以模型2为基础,添加社会流动衡量变量,以表明社会流动期望对家庭教育期望的影响。

表3 家庭教育期望影响因素的logistic回归结果

基础模型1表明,学生成绩对家庭教育期望有显著的正向影响,而与七年级相比,九年级的家庭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概率更低。在基础模型1之上本研究添加衡量家庭背景的变量,模型2统计结果表明,相比父亲非属于精英教育,精英职业家庭的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的发生比(odds)是其1.27倍(e0.238)。而家庭经济条件对家庭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教育产生负向影响,这与研究假设(1)不符合,也和已有研究结论不一致。但是,这恰恰从另一方面说明了处于社会经济地位下层的农民对于改变社会地位的强烈愿望,而他们把视教育为社会流动的手段,人们希望通过其子女接受高水平的教育,实现代际间社会地位的向上流动。然而,与同类群体比较相对富裕的农村群体因其与社会总群体比较仍然处于相对弱势。因此,其把教育当作社会优势代际传递的工具愿望并不明显。此外,模型2也表明,不管是父亲教育年限还是母亲教育年限对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教育有正向影响。这验证了研究假设(2),也与以往研究相一致[20]。这可能是由于教育年限越高的父母更加重视教育。

本文通过父母希望子女未来从事的工作和期望子女工作生活地点反映其社会流动期望。从模型3可以看出,在添加衡量社会流动的变量之后模型解释力提高了大约5%。相对于期望子女为一般技术人员及其他的家庭,希望子女当高级管理人员家庭期望孩子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的发生比是其2.44(e0.842)倍,而希望子女当高级技术人员的家庭期望孩子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的发生比是其1.67(e0.517)倍。这反映出农村家庭对子女职业期望越高其教育期望也越高。这也说明农村家庭把接受高水平教育作为其实现代际间的职业流动工具,希望子女接受精英高等教育从而在未来劳动力市场获得竞争优势,获得理想的职业,进而实现职业流动。农村家庭接受精英高等教育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从农村流向城市,实现户籍身份的转变。从模型3可以看出,期望子女在类似北上广的大城市和国外工作和生活的家庭教育期望明显高于希望孩子在农村以及中小城镇的家庭。

(二)不同性别和不同年级家庭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期望差异原因分解

本研究进一步采用Powers-Yoshioka-Yun非线性分解方法考察不同年级和不同性别群体家庭教育期望存在差异的原因,重点分析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对不同群体期望接受研究生及以上教育差异的影响。

调查数据显示,九年级家庭期望其子女接受研究生教育的概率比七年级低10.6%。不同年级之间期望接受研究生教育概率差异可以解释部分占14.2%,而不可解释部分占85.8%。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可以解释不同年级群体之间期望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概率差异的11.43%,占全部可解释部分80.49%。其中在可解释部分中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变量造成不同年级家庭期望接受研究生教育概率总影响为负值且绝大部分变量影响通过显著性检验,这说明七年级家庭期望子女接受研究生教育概率高于九年级主要是由不同年级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差异(特征差异)导致。教育期望和社会流动变量对不同年级期望接受研究生教育差异不可解释部分的影响并不显著,这说明这些变量对家庭教育期望边际影响差异(系数差异)在不同年级之间并不存在。因此,不同年级之间家庭教育期望主要由于不同年级的特征差异而非各变量的边际影响存在年级之间差异。

家庭期望男生接受研究生及以上教育的概率低于女生2.1%,且其差异通过显著性检验。不同性别期望接收研究生教育概率差异可以解释部分占133%,其中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累计解释不同性别之间期望接受研究生概率差异的34.46%。最终结果发现,与不同年级家庭教育期望差异结论类似,不同性别之间的家庭教育期望差异主要由于不同性别的特征差异导致而非各变量的边际影响并不存在性别之间差异。

四、结论及建议

在家庭背景变量中父亲职业和父母受教育年限对其子女的教育期望有显著的正影响,而家庭经济条件越差,其家长对孩子的教育期望越高。而以职业流动期望和工作、生活地点流动期望反映的社会流动期望对家庭教育期望也产生了显著性的正影响。此外,家庭背景和社会流动期望可以解释不同年级家庭期望接受研究生学历教育概率差异的11.43%,可以解释不同性别之间家庭教育期望差异的34.46%。

从调查中发现农村家庭对其子女有着很高的教育期望。他们希望通过子女的教育获得实现社会地位的垂直向上流动。因此,如何保障农村家庭教育期望转化为现实教育获得是促进社会合理流动,维护社会公平的需要,也是维护社会和谐稳定的重要内容。

(一)教育政策应进一步向农村倾斜,保障农村家庭教育期望转为现实

教育优先发展是贯彻党的十九大报告精神的重大战略安排.为了促进城乡教育公平,实现教育发展由城乡二元制向城乡一体化转变。国家出台了一系列政策扶持农村教育发展。2010年颁布的《国家中长期教育改革和发展规划纲要(2010—2020)》提出,在此期间教育工作方针之一就是“把促进公平作为国家的基本教育政策”,指出教育资源要向农村地区、边远地区倾斜,实现教育公平服务均等化。李克强总理在2015年《政府工作报告》明确提出“要畅通农村和贫困地区学子纵向流动的渠道,让每个人都有机会通过教育改变自身命运”[21]。

国家各级教育政策应该进一步向农村倾斜。教育结果公平需要教育过程公平来保障,只有公平的教育过程才有公平的教育结果。现如今农村学校基础设施条件差,教师资源紧张,教学水平低,这些都会影响学生的学业成绩,进而影响农村学生最终教育获得。各级政府应该进一步加大对农村教育转移支付,加大对农村教育资源投入,鼓励和激励优秀教师到农村从教,增加农村教师培训机会,提高教师教学水平,完善对农村学生进行资助补偿机制。最终,实现城乡教育公平,进而保障最终教育获得的公平,促进农村家庭教育期望转化为现实。

(二)维护并保障农村学生公平就业,使教育促进社会流动顺利实现

如果第一点是保障农村教育期望由需求转化为现实,那么接着就需要保障接受高等教育农村子女如何获得高社会地位的工作,最终实现社会流动。农村家庭寄希望其子女通过接受良好教育实现社会职业和工作、生活地点的转变。获得良好高等教育的子女要真正实现社会流动必须以找到良好的工作岗位为前提。农村子女最终职业的获得又必然受到劳动力市场影响。我国高校大规模扩张,高等教育由精英阶段进入大众阶段,每年增长的大学毕业生已经超过了市场需求,出现严重供过于求现象。当其他因素一定的情况下,当劳动力市场出现供过于求的时候,劳动力价格必然下降。此时,农村子女接受高等教育并不能有效地提高其社会地位。在大学求职过程中家庭社会资本[22]、家庭经济条件对其最终职业获得的质量也有重要影响。资源拥有处于劣势的农村家庭子女必然在工作搜寻过程中处于弱势地位,这影响其工作找寻结果,最终影响教育促进职业转变、社会流动的效果。

大学应该根据国家经济发展需要和教育发展规律合理规划学校发展,遏制高校盲目扩张。国家应鼓励高校发展由追求数量向追求质量转变。此外,各级政府应该营造公平竞争的就业环境,在大学生就业政策上向农村学生倾斜,保障农村子女接受高等教育之后顺利找到理想的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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