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顺海
近些年, 本地的学校在岗位设置上根据学生数量与教师数量限定了一定的职称岗位数, 就此, 不少学校一旦用完所核编的职称岗位数, 青年教师就连最起码的职称评聘机会都没有了。 这种现象在乡镇学校中普遍存在, 其为了教育的均衡与鼓励教师成长的意图总是好的, 然而, 这背后所隐藏着的对教育生态的深层影响, 却在现实的多次交锋中显示出某种负面效应。 无独有偶, 在城区街道, 也有类似的做法, 即城区街道学校的教师若想评聘高级职称, 必须有一定年限的乡村支教经历, 此举的本意也是为了教育的均衡、 优秀人才的师德彰显与帮扶乡村学校的发展, 只是,现实中能够从城区学校那么多元的发展空间移植到遥远、 偏僻的乡村而扎根于教育的教师, 实在寥若晨星。
教育是一项复杂的心灵工程,对于教育, 我们常常忽视了它的艰巨性与复杂性, 实际上, 在制度设计和管理实施上, 我们有必要多从细节处谋划, 一旦发现其对教师心灵世界的建构多有损伤的迹象, 就要立即启动自我纠错机制, 进行变革与完善。 为何要特别重视青年教师? 这是教育管理中的一个基本常识。 青年教师有的是精锐之气魄,他们任劳任怨, 充满朝气, 充满力量, 充满创造的渴望。 他们常常以清朗、 纯正、 刚毅之形象给学校教育带来一阵阵爽朗的清风, 这股激浊扬清的力量称得上是明日之学校的希望。 他们或许会 “愤青”, 但也在颠覆中多有重建的行动。 他们的行动在当下, 影响力在未来, 有朝一日, 会在 “教学共同体” 中成长为学校教育的中坚力量, 起承上启下的顶梁柱作用。 关键是, 管理者要善于为青年教师群体搭建专业成长的平台, 要想方设法让他们的生活无后顾之忧, 要让他们的心有所安顿而品质更坚毅, 千万不能让其生活在各种失望、 惧怕乃至绝望之中。
每每在与手握一校资源的管理者谈及 “教师成长” 话题时, 总会听到对方随口而出的一句话: “学校的教师真的是能力有限啊, 能用的少之又少。” 此语实在不得管理的要领, 殊不知, 资源的配置权紧握在其手里, 他却常常在大会小会上 “叫苦”。 先不说管理者的逻辑混乱, 单说其对管理常识的忽视与消极思维就足以让其面壁三思。 对于管理者而言, 要面对的事情千头万绪, 特别是许多条条框框就像一把高悬于头上的达摩克利斯剑, 让其时时刻刻不能自如地大干一场,即便如此, 只要不断地回归教育的本质, 时时处处发挥教师, 特别是青年教师的创造力, 那些杂如牛毛的症结, 自然就会消失。 犹记得6年前, 去走访一所完中时, 学校负责人说的一句话, “钱散, 人聚;钱聚, 人散”, 此言何其了得! 资源配置合理了, 人心就会凝聚, 而他也正是运用这一常识, 激活了学校的管理系统, 释放青年教师的创造力, 其所及之处, 无不风生水起, 气象万千, 并留下了许多值得传扬的佳话。
青年教师的锐气与朝气, 充满了青春的气息, 塞缪尔·厄尔曼曾在 《青春》 一文中写道, “青春意味着战胜懦弱的那股大丈夫气概和摒弃安逸的那种冒险精神”, “无论60 岁还是20 岁, 你需要保持永不衰竭的好奇心, 永不熄灭的孩提般求知的渴望和追求事业成功的欢乐与热情。” 带着好奇心进行不懈的探险, 这是青年教师以丰富的阅历矫正偏见的不二法门。 20 年前,由于看不惯现实中那种 “等待退休” 的心态, 我选择了不断的突围, 用了365 天的时间诠释一个“向上生长” 的理念, 就此写下了《重返浴龙园》 一文发表于当地的县级小刊物上。 “这里变成了酝酿惰性的温泉, 也成了老朽们寻求圆寂的天堂”, 当初的老校长对我说,这句话提得不太妥当。 是啊, 单单这句话, 就需要经历20 年的检视与验证, 方能重新被我所理解, 我终于在多年的一线实践与教育省察中发现, 这句话的批判力对于那些奉上青春当祭品的 “生命个体” 来说, 确乎不妥。 于是乎, 从客观现象的追问过渡到对制度设计, 乃至整个大环境的历史变迁的审视与叩问, 就变得异常迫切。
回到当下青年教师的专业成长, 到底有哪些值得审思? 提出这一问题, 其意不仅仅在于关注青年教师的生存状态, 更重要的是, 关注他们如何在各种不同的境遇中保持探索的好奇与实践的勇力。 偶遇昔日的一位学生, 没想到, 他已在邻校工作了11 年, 谈及职称和工作量的问题, 他一脸愤慨, 不断地陈述学校管理的种种乱象, 以及对未来职业生涯的种种失望。 限于高一级职称无岗位数, 他的教学生涯将会在漫长的一段时间中处于停滞状态, 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诸多的无奈。 两个月前, 指导一参加工作14 年的青年教师写论文, 与他同时参加工作的同学去年评上了高级教师, 而他现在连个一级教师的岗位还没有。 他似乎少有怨言, 只是埋头苦干, 两年前他参加了市的说课比赛, 现今又参加了市的论文评选, 虽说这次论文他写得颇费心力, 但其勤谨的态度足以冲刷走许多的麻木。 他不断地推倒重来, 写就之后又在知网的论文查重中进行了两次核实。 就目前的岗位数来看, 我难以确证他未来的职业能否不断地向深层漫溯, 只知道, 由于现实中的种种限制, 他的发展少了许多可能性。 尽管职称、 岗位晋升与专业发展并非一事, 但我们着眼的是大多数普通青年教师, 对这个群体而言, 职业生涯受到的种种规限与掣肘, 很容易吞噬其专业发展的热情、 矮化其生命发展的高度。在与这两位老师的交谈中, 我看到了十多年来, 他们在专业成长的道路上所付出的点点滴滴, 同时, 也看到了他们专业提振的路径非常有限, 或者因走了许多弯路而始终找不到专业提升的命门。
爬梳清楚其中的利弊得失, 对于改变自身的存在状态, 大有裨益。 在极为有限的职称岗位数面前, 大多数青年教师会认为前路渺茫而选择跟随俗流, 故此, 能够静下心来做真学问者, 实在少得可怜。 只要听一听教者每天谈论的话题和关注的焦点, 就足以知其专业的深浅、 视野的高低、 学趣的雅俗。 在以利为追求目标的蝇营狗苟的环境里, 遑论有什么论学治世的高论, 有的只是 “黄钟尽毁, 瓦釜雷鸣”, 有的只是劣币驱逐良币,有的只是劣胜优汰。 青年教师在如此境遇里, 其教学创造的热情不断地被吞噬, 即便是富有个性富有棱角的教师, 也难免会被这种没落的文化所同化。 毋宁说, 在一种庸俗之流中, 人的麻木将在各种惧怕中变得更加突出。 对于教学常识的遗弃, 对于教育前沿问题缺乏敏感,对于人的生命状态的漠视, 诸如此类, 无不严重地限制着青年教师专业视野的拓展。
青年教师群体是一个比较容易迷惑的群体, 如果他们遇到一个好的团队, 他们的发展就会渐渐进入大视野、 大境界的天地, 否则, 其教学分离的状态就会愈来愈严重。既然如此, 那么今日的教育管理,应该如何呵护青年教师的生命成长, 以确保其拥有追寻真教育、 真学问的精神?
首先, 让青年教师的生活有所安顿, 以激活其发展的内驱力。就学校现状而言, 并不是说当下的青年教师生活条件有问题, 关键是“以折腾为能事” 的管理痼疾时刻侵蚀着教师的精神发展, 从上至下, 从宏观到微观, 几乎无一例外地都存在着对青年教师专业发展的“割裂” 现象。 这里的 “安顿”, 所强调的是管理者对于青年教师的大量付出, 要看得见, 要有所肯定,或者说, 要有起码的尊重。 设若管理者对青年教师的劳动成果置若罔闻, 那么这样的管理者就永远难以建立起威信, 充其量, 只是一个自负自大的小人物而已。
当青年教师面对种种艰难的场域时, 智慧型的管理者会以 “生命在场” 的姿态妥善地保护他们专业发展的内驱力, 激励他们主动地到各种不舒适圈中寻找嬗变的可能性。 犹记得2013 年10 月, 在上海师范大学参加了为期十天的 “国培” 项目, 在开班仪式上, 李海林教授说, “中国缺的不是骨干教师,缺的是卓越教师。 我们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寻求自己成为卓越教师的发动机。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 就需要大家的真功夫, 届时,大家一定会满载而归的。” 同为教师成长的引路人, 李教授秉持的“卓越教师会不断地从一个舒适圈自觉地走向另一个不舒适圈” 这一理念何等的大气, 相比之下, 我们一些学校管理者的精神气象又是怎样的狭隘和逼仄, 如果中小学能多几个李教授这样的管理者, 该是何等的幸事!
其次, 营建 “教学共同体” 以形塑自由的治学氛围。观急功近利的管理者之种种言行, 我们会发现其诱惑力与破坏力之强, 无不令人义愤填膺, 在其按部就班的管理套路中, 多有粗放型的做法, 而少有呵护青年教师心灵的高端引领。 正因此, 营建 “教学共同体” 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然而, 真正的自由的治学氛围之形塑, 还是要依靠教师自身教学的完整性来成全。 长期以来, 在忽视 “教学共同体” 的学校管理中, 要想觅得德高望重的专业引领的老教师或中年教师, 实在难于上青天, 鉴于此, 青年教师之间的相互镜鉴, 以及创设各种条件不断地向身边的 “重要他者” 学习, 转益多师, 就显得至为重要。
在构建 “教学共同体” 的实践与研究过程中, 立足课堂以提高教学技艺、 提升学生的学业成绩和提炼自身的教研成果, 这 “三部曲”历来是名师成长的必经之路。 日本著名学者佐藤学在 《教师花传书:专家型教师的成长》 一书中提到,倾听学生的声音, 这是教学实践的基点, “倾听” 包含三个方面: 一是 “倾听” 学生的发言与教材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 二是 “倾听” 学生的发言与其他的学生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 三是 “倾听” 学生的发言与其自身之前的思考或发言之间有着怎样的关联。 在教学实践中,管理者不妨多听听高人贤士的建言, 学会 “倾听的艺术”, 兼听则明, 或许对引导青年教师的专业发展会有柳暗花明之效。
最后, 要提升青年教师精神成长的高度以治经世之学。北大退休老教授钱理群说, 如果我们只是“咀嚼一己” 之悲欢, 未免 “太卑琐、 太可怜”。 是的, 当我们长时间地与短视的人共事时, 就会不断地降低自我的精神高度而沦落为“巨婴童”, 而现实中, 青年教师却又时刻生活在二律背反的境遇之中。 因此, 论及 “治经世之学”,对那些苦于无高一级职称评聘的青年教师来说, 就显得异常艰难, 然而, 退一步而言, 我们在各种历练中成就精神成长的高度, 以此呵护学生心灵世界的健康成长和自我专业的持续深入发展, 这应该是 “每一天” 都能做到的事。 钱老说, 我们 “要自觉于、 善于把这样的 ‘承担, 独立, 自由, 创造’ 的精神化为日常生活伦理, 落实到具体而细微的生活实践中。 做一个既目光远大, 又脚踏实地的更为健全的新人”。 守护和滋养学生 “这一代人”的精神成长, 同时也能润泽自我的生命成长, 这就是每一个有历史承担的教师所能做的最平凡而持久的事情。
保罗·弗莱雷在 《被压迫者教育学》 中说到, “人存在是因为他们存在于情境之中。 他们越是不但对自身的存在进行批判性反思, 而且批判性地对其存在做出行动, 他们的存在就越具体丰富”, 正是人的理性批判与教育行动, 才使自己能够不断地从 “被淹没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从而获得 “干预现实的能力”。 不管如何, 在教师共同体的对谈中, 我们能够通过一次次的心灵对话, 自我省视, 颠覆观念,更新心理的认知图式, 重拾活力,构筑一种职业生涯的大格局。
当下的学校场域里, 散落的文化种子, 正在寻找适切的空间, 或向下, 或向上, 它们正在潜滋暗长。 它向下生长的力量有多强大,它向上伸展的力量就有多强大, 所谓根深叶茂, 其意在此。 青年教师身上潜藏着许多可贵的品质, 他们干着最重的活, 拿着最少的待遇,他们资历低, 极易被人忽视, 但是他们有力量促使制度的基础规则得以升级, 促使教育整体的运作机制更公开透明, 促使建立在信任与尊重的基础上的人际关系更融洽。 愿以此 “任重而道远” 之目标与青年教师共勉, 也算是自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