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平
金三把自己推出家门,来到街上的时候,金色的阳光将这条窄窄的尾巴街照得通亮,于是他右臂上那条文着的龙,便活灵活现,呼之欲出。
金三垂涎着口水,似笑非笑,嘴里含糊不清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金三被人割了腿筋和舌头,脑袋也被打成重伤,出门只能靠这辆残疾车。
金三从前可不是这样,膀大腰圆,虎虎生风,嘴上叼着烟,右臂文着龙,让人三分怯。
那时金三还是龙二的安全助理。说白了,就是龙二的保镖。
龙二是森州的商界大鳄,呼风唤雨,手可遮天。龙二的大哥龙大在京城做很大的官。
龙二放声屁,森州都要晃三晃。当然,这话是龙二对死党们私下说的。场面上的龙二还是客客气气的。龙大曾告诫龙二,县官不如现管,做人要低调,做事要收敛,小心驶得万年船。
龙二对大哥言听计从,看上去像名文弱书生,修养极好,温文尔雅。乍一看,不像是雄霸一方,资产数亿,黑白两道通吃的商界大鳄。
不过该下手时,龙二毫不含糊,谈笑间令人妻离子散,灰飞烟灭。
龙二处变不惊,稳如泰山,越是关键时刻越冷静。每当他语速变慢,语气变缓,右手夹烟,左手敲桌时,便有人倒霉了。龙二这时就会说,你们知道该怎么办。
龙二此话一出,便会有人轻则伤筋动骨,重则殃及性命。
那个细雨霏霏的秋夜,龙二给金三一把钥匙,轻描淡写地说,去吧,小妮不错,该玩就玩,完了让她彻底封嘴。
金三知道,龙二又让他去杀人。
龙二将一张照片递过来说,看准了,别弄错。
照片上的小妮的确楚楚动人,金三色欲顿生,垂涎欲滴。
想扳倒我,也太嫩了点。龙二像对自己说,也像对金三说。
金三这才知道,小妮是某报记者,来暗访龙氏家族的。
龙二问,用不用再派个人去?别让小妮折腾散了,没力气下手。
金三嘿嘿一笑,拍着胸脯说,二哥放心,咱这身板,铁打的。金三武校出身,曾获森州散打冠军。
龙二还是不放心,说,手脚利索点,别弄得满城风雨。
金三连连点头,我懂。
可是就出了错。
金三回来给龙二汇报,说已经把那小妮子掩埋了。
龙二悠悠地吐出一溜烟圈儿,问,金三,我对你不薄吧?
金三忙说,那当然,二哥对我恩重如山。
龙二将烟狠狠地拧灭,又问,知道背叛我的下场吗?
金三说,知道。入职时发过誓,背叛二哥,天诛地灭。
龙二便带金三出了门。金三问,二哥要去哪里?龙二淡淡地说,到了你就知道了。
龙二让人挖,在掩埋小妮的地方,挖出来的竟是一条死狗。龙二问,是自己跳下去,还是把你推下去?
金三扑通跪下哀求,二哥饶命。
龙二点上一根烟,幽幽地说,别怪二哥无情,是你太不地道了。
金三的头如小鸡啄米,二哥饶命。
龙二长叹一声说,好吧,看在你我兄弟一场的情分上,饶你不死,不过活罪难免。
于是,金三便被割了腿筋和舌头,头上也挨了重击。
龙二將一箱钱推在金三老爹的面前说,叔叔,这点钱你收下。金三是为我出的车祸,兄弟一场,不让他吃亏。这些钱够他后半辈子花了。
金三的老爹心知肚明,但也不敢言语,只能顺水推舟,对龙二千恩万谢。市里省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让他三分,一个小老百姓又能怎样?明里暗里举报他的人不少,没一个下场好的,最后呢?龙二一根毫毛也没少。
龙大接受调查的消息也已传出了两次,却都是虎头蛇尾,石沉大海。龙大依旧在京城做官,龙二在森州也依旧风生水起。树大根深,盘根错节,扳不倒的。早上,又有人偷偷相传龙大再遭调查的消息,不过已经没几个人相信了,以至于金三双手把着那辆残疾车轱辘,缓慢前行在他们祖祖辈辈居住的尾巴街上时,都在疑问,傻了吧唧的金三,这是又要去哪里?
太阳高高地悬在头顶,白花花的阳光直射下来,将金三的脸照得油亮。金三憨笑着迎着街边疑问的目光,嘴里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有人听了几遍,终于听清了,金三说的是小故宫。
龙氏家族早就搬出了尾巴街,在湖边建了一片别墅区。仿古结构,勾角翘脊,雕梁画栋,人称小故宫。
傻子金三要去小故宫,龙大龙二真的要倒霉?不过,对龙家的事,人们早就习惯了讳莫如深,噤若寒蝉,说错了,要倒大霉。在人们疑惑的目光里,金三只顾推着车轱辘,艰难前行。
残疾车突然轻了,金三回头一看,身后正是那天被他放走的那名小记者。
谢谢你的搭救。小记者说,你提供的信息太重要了。
金三嘴角咧了一下,一溜口水便滴了下来。
渐渐近了,金三看到一排排武警已将小故宫团团围住。这时,金三却突然呜呜地哭了,像见了亲娘的孩子。
龙大龙二这次是真的完了。
只不过有件事尾巴街的人一直没弄明白,平时咋咋呼呼的金三是怎样被小记者蛊惑,进而帮她成功脱身的?
不久,有几个警官模样的人提了礼品进了金三家,于是尾巴街便有人猜测,金三该不是受上级指派当卧底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