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概念的现代建构

2020-08-14 10:13戚健
新丝路(下旬) 2020年9期
关键词:人民现代词义

戚健

摘 要:“人民”一词在古代汉语中就已出现,但是完成其现代意义的建构却是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现代中国的“人民”概念是在中国特定历史语境下产生的,承载着革命意识形态对于历史理性的把握以及对新中国的现代性想象。本文将对“人民”概念的历史流变、现代意义建构予以梳理,从中观察“人民”一词的外延内涵演变。

关键词:人民;词义;现代

古代汉语中很早便出现了“人民”概念。根据《辞源》对“人民”所下的定义,“人民”包含着两个主要义项,即人类与平民百姓:

人民:人类。《管子七法》:“人民鸟兽草木之生物”;指平民,百姓。《周礼·地官·大司徒》:“掌建邦之土地之图,与其人民之数。”[1]

古代文献中的“人民”也多指百姓。《墨子·尚贤上·第八》中有:“古者王公大人为政于国家者,皆欲国家之富,人民之众,刑政之治”[2];《墨子·尚贤中·第九》中有:“今王公大人之君人民,主社稷,治国家”[3];《史记·乐书》中有:“上自朝廷,下至人民,得以接欢喜。”[4]可见,“人民”多指与君主、贵族以及朝廷官员相对的平民百姓,与“国家”“社稷”“朝廷”是一组互为关涉的概念。“人”“民”常分开使用。“人”多指人类,众人,也指在位者,“民”则更接近于“人民”概念。

民是君主得失天下的根本原因,是君王成其为君王的基础。孟子正是在这一视界下提出了“民为贵”的著名论断。然而,提出“民为贵”的出发点是“得乎丘民而为天子”。“民”虽然从理论上来说关乎君主统治的合法性,甚至决定着天意,但“民”仍然需要通过“天意”对统治者进行干预,而不是直接使用政治权力参与政权,所获得的权力也并不是完全、平整和均等的。

尽管古代中国通过“人民”“人”“民”等概念建构了关于“人民”的知识统序,但现代意义上的“人民”一词却是在现代民族国家想象中产生的。

在现代意义体系中,“人民”是一个与国家、公民、政权互为指涉的概念,是作为主权参与者的公民的集合体。“人民”成为一个政治概念。它决定着政权的合法性,“国家的合法性不是来自国家本身,而是来自人民。”[5]

清末民初,西方现代政治思想输入中国,大量新概念新名词被翻译过来。中国知识精英们也开始在新的语境下使用“人民”概念。“人民”被与“立宪国”、“代议制”、“国家”等概念相对提出,成为一个政治概念,从而获得了现代性内涵。人民不再是君主的从属者,而是一个有着选举权、参政权的主体性概念,是国家权力的拥有者、参与者。梁启超就是在这个意义上频频使用“人民”一词的。孙中山则将“人民”与“国家”、“民族”概念并置:“国家之本,在于人民。合汉、满、蒙、回、藏诸地为一国,即合汉、满、回、藏诸族为一人—是曰民族之统一。”[6]同时,孙中山也特别强调“人民”的主体性。

梁启超与孙中山等人所使用的“人民”已不再是古代汉语中的“人民”或“民”,而是一个相对于国家而言的权力主体概念,但同时,这一“人民”概念也在一定程度上沿承着古代汉语“民”即懵懵无知、蒙昧无理的内涵指涉。“人民”仍然是一个“程度不足”的群体。在梁启超看来,要使人民真正拥有实际的政治主权,必须“开民智”、“新民德”。在孙中山看来,人民是“不知不觉”的。

真正使“人民”一词完成其现代意义建构的是毛泽东对“人民”的界定。毛泽东一再强调“人民”是历史的创造者,是推动世界进步的先进力量。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毛泽东问道:“对于人民,这个人类世界历史的创造者,为什么不应该歌颂呢?”[7]在1945年的《论联合政府》中,毛泽东再次强调“人民”作为人类历史创造者的意义:“人民,只有人民,才是创造世界历史的动力。”[8]毛泽东在其关于人民的表述中确立了一道等式:人民=历史的创造者=先进力量,“人民”因此不再只是一个与“国家”、“民族”互为指涉的概念,它超越了狭隘的国家、民族边界,成为一个与历史先进力量相对应的历史主体概念。“人民”也不再是蒙昧、懵懂无知的代名词,而是领导着世界革命、推动历史前进的先进力量。

使“人民”概念获得真正意义上的政治主体性内涵的,则是“革命”在“人民”概念中的引入。在毛泽东关于中国革命的表述中,中国革命是一场以人民为主体的革命:“我们的革命是人民的革命,是无产阶级领导的六亿人民的革命,是人民的事业。民主革命是人民的事业,社会主义革命是人民的事业,社会主义建设是人民的事业”[9],而中国革命要实现的共产主义“是区别于任何别的思想体系和别的社会制度的,是自有人类历史以来,最完全最进步最革命最合理的”[10],因此,中国革命是推动历史前进的先进力量。“人民”不再是一个不证自明的民族概念,而是一个与革命互为支持的概念,是在与帝国主义及其相勾结的国内资本主义、封建地主的对抗中形成的,革命或者说“人民”的主体必然是无产阶级及其盟友。

毛泽东所使用的“人民”概念產生于中国革命者对历史理性的把握以及对新中国的构想之中,因此“人民”的外延内涵必然会根据革命任务的变化而变化。在1942年《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人民“是工人、农民、兵士和城市小资产阶级”。1949年6月,毛泽东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中对“人民”再次作了说明:“人民是什么?在中国,在现阶段,是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11]在新的国家想象中,“人民”由工人、农民、城市小资产阶级和民族资产阶级构成,而地主、官僚资产阶级及其代表属于被人民专政的“反动派”。尽管“人民”所指在不同语境下有着不同程度的变化,但“人民”所指涉的价值内涵以及“人民”的界定方式、标准却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并应用到新中国的政治建制之中。1949年9月,周恩来在一次报告中明确地指出:

“人民”是指工人阶级、农民阶级、小资产阶级、民族资产阶级,以及从反动阶级觉悟过来的某些爱国民主分子。……而对官僚资产阶级在其财产被没收和地主阶级在其土地被分配以后,消极的是要严厉镇压他们的中间的反动活动,积极是更多地要强迫他们劳动,使他们改造成为新人。在改变以前,他们不属于人民范围,但仍是中国的一个国民,暂时不给他们享受人民的权利,却需要使他们遵守国民的义务。[12]

在这一界定中,“人民”从“国民”分离了出来。“人民”也不再是一个含混不清的民族集合概念,而成为一个阶级-民族概念。它所承载的是一个拥有无上政治美德和道德优势的阶级-民族主体,更是一个为历史理性所驱动、闪耀着理想光辉的现代国家想象,它有着悠久而优良的民族传统,同时又是全新的、不断进步的,最终指向历史允诺给人类的幸福终端,而这无疑是迅速获得广大人民群众自觉认同的重要原因。

注释:

[1]《辞源》,商务印书馆,2009年,第173页

[2]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第43页

[3]孙诒让.《墨子间诂》,中华书局,2001年,第49页

[4]司马迁.《史记》第4册,中华书局,2014年,第1399页

[5][法]利奥塔,车槿山译.《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北京三联书店,1997年,第68页

[6]孙中山.《临时大总统宣言书》《孙中山全集》第1卷,中华书局,1982年,第2页

[7]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873页

[8]毛泽东.《论联合政府》,《毛泽东选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031页

[9]毛泽东.《打退资产阶级右派的进攻》,《毛泽东选集》第5卷,人民出版社,1977年,第443页

[10]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毛泽东选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686页

[11]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毛泽东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75-1476页

[12]周恩.关于<共同纲领草案起草经过和纲领的特点>的报告,人民日报,1949年9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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