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盛楠
2019年12月,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科普宣传——自然生态进课堂,走进了北京板牙科学空间和北京市黑芝麻胡同小学,孩子们热切地看着台上讲座的专家,津津有味地听着野骆驼的故事,直到散场时仍不愿离去,依依不舍地喊着camel(骆驼)!camel(骆驼)!
6年来,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把一手观测到的资料带到了广大群众中间,向公众普及野生动物保护基础知识,宣传生态道德、生态文明和生态文化等内容,激发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热情,使课堂成为了生态文明的沃土。野生动物保护科普就这样悄然融进了人们的心田。
这一切都来自于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会长王新艾和她团队的努力。多年来,他们以执著的心深入到罗布泊无人区,为保护野骆驼作出了突出的贡献。
初识野骆驼
2002年,野生双峰驼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入红皮书的极度濒危物种,在濒危野生动植物种国际贸易公约(ClTES)中列为附录丨物种。目前全世界仅存1000余峰,中国境内的野生双峰驼仅存约700-800峰。近年来,我国野生双峰驼的生存环境仍然严峻,处于灭绝的边缘,亟待保护。
在我国,野生双峰驼少数分布在阿尔金山北麓、库木塔格沙漠、塔克拉玛干沙漠、阿尔泰戈壁区域、甘肃安南坝和中蒙边界等几处相互隔绝的地区,而大部分则生活在罗布泊。罗布泊广阔并且极寒旱,是人类生存的禁区。
据考证,位于新疆巴音郭楞蒙古族自治州尉犁县的罗布泊,早在3500年前,即中国汉代时期,是一片水草丰美的绿洲,迁徙的吐火罗人在这里建立了楼兰古国,它的地理位置介于汉和匈奴两大势力之间。楼兰古国存在了800多年,是丝绸之路上很重要的一站,后来因为楼兰人大量砍伐胡杨,导致绿洲变为沙漠,楼兰人几近灭绝。但野骆驼凭借自身的生存智慧,活了下来。为了避免遭到人类的杀戮和猛兽的袭击,它们走向了沙漠腹地。沙漠里有时候没有淡水,野骆驼就迫使自己饮用咸水解渴,然后再从尿液中排出盐分,并将水分储存在围绕胃的小室中,以防止未来数周无水可饮的情况。沙漠中冬季严寒,夏季酷热,野骆驼可以随温度变化调整体温,从而不需要出汗或提升体温保暖,尽可能减少能量消耗。它们改变身体机能最终改写了遗传密码。
为了保护濒危野生双峰驼和开展科学研究,早在1959年,我國就提出了野骆驼保护的相关科学意见。1986年9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政府批准建立“阿尔金山野骆驼自然保护区”。
也就在这一年,在乌鲁木齐科教培训中心工作的王新艾,第一次跟随保护区工作人员探访了野骆驼的踪迹。
天气很冷,滴水成冰,随着时间的流逝,极端低温慢慢消牦着人的热量,动作也变得迟缓了,等待的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几个小时过去了,大家都快冻成了冰块,也没见到野骆驼的踪影。就在这时,太阳慢慢爬上了头顶,沙漠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一点点的驱散着严寒,睫毛上的霜也融化成了小小的水滴,一行人爬在沙丘上,身上逐渐回暖。又等待了3个小时后,太阳就要落山,温度也开始一点点的下降,大家商量着,也许今天就看不见野骆驼了吧?就在这时,远方飘来若隐若现的沙尘,一群野骆驼奔驰而来……
王新艾第一次看见了浩浩荡荡的野骆驼族群,一峰大的雄性野骆驼趾高气扬走在最前面,保护着后面的小骆驼,驼群后面也是较强壮的野骆驼收尾。这些野骆驼的外形要比家骆驼高些,瘦些,四枝细长,全身披着淡棕黄色的短毛,毛细而密,不像家驼那样的深褐、浅黄、灰白或白头花身等其它色型。它的双峰呈圆雉体状,小而尖。它们走着走着,不一会又消失在视野中。工作人员告诉王新艾,这大约是野生双峰驼家族带着孩子寻找草料,寻找水源。
在返回的路上,工作人员说,尽管两种骆驼外形相似,但野骆驼并不是野化的家骆驼,野骆驼与家骆驼遗传基因大不相同,它们的基因有3%的差异,野骆驼不是家骆驼逃跑后变野的,家骆驼也不是野骆驼数千年前驯化而成的,他们是完全不同的种,就像猩猩和人类的差别。
工作人员说,野骆驼早已经进化出了一身生存绝技。即便如此,全球已经不超过1000峰了,而且逐年在减少。
这些生灵即便如此壮硕,但在茫茫大漠,想要找一口吃的,喝一口水,同样是何等的艰难!王新艾对野生双峰驼突然有了亲近的感觉,寻找草料和饮水的不安定感更让她揪心。
2012年,她又找到了罗布泊野骆驼自然保护区的领导,表达了自己极为质朴的心愿——想给野生双峰驼买些草料,让它们不再为口粮而四处奔波,然而她被拒绝了。拒绝的原因超乎预料,野骆驼除非面临没有食物的绝境和特殊的极限天气才可以投喂草料,否则它将失去野外生存能力。
这是一份来自高贵物种的拒绝,野骆驼的神秘特质吸引着她开始深入的探索,渐渐地,在她面前展开了野骆驼生存现状的全景。
双峰野骆驼历史上曾广泛分布于中亚干旱荒漠区,它们因适应吸收高盐碱性水与植物的特殊生理结构,从而得以幸存下来。一百多年前,人们认为野骆驼早已消亡。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科学家们在新疆的罗布泊发现了野骆驼的踪迹。后来经过四十多年的艰苦调查,才摸清了野骆驼的生存情况。那个年月,人们因为缺少食物,扑杀野骆驼食用,致使野生骆驼数量急剧减少。
野骆驼在损失占体重30%水分的情况下仍然能存活,被认为是地球上最恶劣的气候条件下艰难生存的珍奇动物。但近几年来,由于人类活动扩张,放牧、开矿、修道对野骆驼的生存构成了极大威胁。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是为保护极度濒危物种野骆驼而设立的,保护区面积大,且呈开放型的区域,人们驾驶着越野车不断涌入沙漠探险。这对于一个极度濒危的物种,外围日益加剧的生态干扰,导致其栖息地受到不断的挤压和丧失,并加剧了其生存环境破碎化。
看到这些现状,王新艾产生了更深层次的思考,原来,野骆驼有很强大的生存能力,是人类在破坏着它们的生境啊!我们人类能否为野骆驼腾出更多的生存空间?
拍摄野骆驼
2013年3月,怀着致力于野骆驼的保护与救助、倡导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想法,王新艾和5位志同道合的朋友准备发起并组建一个专业性的协会,计划在罗布泊拍摄野生双峰驼。一方面是采集到世界少有的野骆驼生存影像,二是用影像资料提供给科学界进行研究,强化我国的野骆驼保护事业,并且向公众进行宣传和科普,让公众提高保护野生动物的意识,进而改变对野生动物的情感、态度和行为方式。
经历了9个月的艰难筹备,当年12月,经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民政厅、自治区林业局核准批复,在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的指导下,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野骆驼保护协会正式成立。
野骆驼保护协会成立后,就在2014年11月进入罗布泊进行关于野骆驼影像的首次拍摄。一是因为罗布泊开始下雪,野骆驼开始聚群,二是天气寒冷比较好携带食物。
王新艾和团队准备好了高清晰摄像机、专业用长镜头、隐蔽帐篷、野外营具和足够用的淡水等必需物品,冒着大雪和刺骨的寒风,由三垄沙保护站进入罗布泊,开始了探索和追踪野骆驼的拍摄。
罗布泊野骆驼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三垄沙保护站站长段海林作为引导,带着摄制组进入沙漠腹地。对于段海林来说,常出入沙漠,方向、野骆驼从哪里经过、安全问题都驾轻就熟。经过6个小时的奔波,摄制队伍进入发现骆驼脚印的核心区,所有人必须尽快在这里安营扎寨,等待野骆驼出现。
第一次拍摄任务为期12天。这是首次记录野生双峰驼族群的壮美影像,甚至可能有世界性的新发现。怀着几近沸腾的心情,摄制组在罗布泊度过了2015年的元旦新年。
然而在罗布泊,首先面临的是低温极寒天气,这让拍摄、科考和调研变得极为艰苦。冬季的罗布泊最低气温可达到零下30多度,滴水成冰。设备时常停摆,数码相机里的电池最多只能拍三、四张照片,电池就显示归零,不得不拿到车里用暖风机吹热后再接着拍摄。在外面呆上两、三分钟手脚也冻得麻木,只能把手揣在怀里暖一会,等恢复了觸觉再拿出来操作按键。拍摄完,饥肠辘辘却只能吃干粮,运气好的时候一天只能吃上一顿带着冰碴的饭。想要喝水,就要用自己的身体把结冰的矿泉水慢慢的暖化。晚上取暖生一堆火,鞋子都烤坏了,脚还没从麻木中缓过来。
然而付出了诸多的辛苦,体力和脑力都到了极限,却等不到野骆驼的身影。朔风砭骨,把人从热切吹成了透心凉。
结束的这天,大家默默的收拾行李,彼此心知肚明这份失落,但谁也不去戳破。回程的路上,车队行至库姆塔格沙漠,突然看见了一支队伍—— 19峰野骆驼正在迁徙!十几天无望的苦等终于得到了回馈,它们就像上天刻意安排的一样,摄影师赶紧支上摄影机记录这一切。这是一群由一峰雄性的野骆驼作为头驼的家族,一头紧跟一头前进。头驼是整个驼群的中心,小骆驼和驼群中体力比较弱的夹在中间,最后压阵的是整个驼群中比较强壮的成年骆驼。大的驼群行进时,十分整齐,威武而又壮观。旋即,驼队又像精灵一样消失在茫茫的天际。
后来的拍摄中,中国林业科学院生态(森林)环境与保护所、生物多样性学科组首席专家、中国偶蹄类动物保护专家李迪强也加入进科考队伍。拍摄的这些影像资料为野骆驼科学研究和保护工作收集了大量的信息,为科学研究野骆驼提供了丰富的空间。王新艾也通过这些信息更深刻地了解了野骆驼。
—— 野骆驼一生都在迁徙的路上,它们的祖先一定有神秘的遗传密码传递给它们,使它们能准确通过环境恶劣的盐碱滩、沙漠及戈壁,沿着千年的驼道跋涉去找到食物和水源。
—— 观察驼道可以带来很多信息,这也是观察有蹄类动物的方式之一。专家们甚至可以根据野骆驼蹄印的新鲜程度判定是今天刚刚走过的足迹,还是几天前的脚印,并且根据蹄印的交叠程度判断是小的驼群,还是大的驼群。
—— 一般野骆驼都会选择在平坦的路面行走,在考察中可以发现,不少过去地质考察队留下的车辙、阿尔金山腹地废弃的315国道公路也成了野骆驼迁徙的便道。在罗布泊东南方向的阿奇克谷地一带,有考察队汽车碾压过的车辙上,经过长年累月的时光野骆驼也踏成了驼道。
—— 野骆驼也会选择在荒漠地带、水源地、觅食地及隐蔽休息地之间形成固定的驼道。这些较窄的驼道,宽仅30cm,深不到10cm,显然是较小的驼群经过形成。通过这些我们可以了解野骆驼以及其它需要保护的野生动物的一些基本情况,比如它们吃些什么食物、它们有没有足够的饮水地、它们生活在哪里、它们生活得好不好、如果出现问题怎么解决等等……
—— 野外考察中可以发现,肢体较全的大野骆驼尸骨,多在这种地貌部位上。野骆驼会选择在沙地或土丘旁自然死亡,除天敌捕杀及意外灾害死亡的野骆驼,因老、弱、病自然死亡的野驼,在预感到生命将息前,它们多选择大沙丘和土包向阳背风面卧歇,渡过最后的时光。
随后,王新艾将影像资料的解读成果向公众公开,作为科普宣传的桥梁。
为了能壮大野骆驼保护事业,王新艾想通过科普讲座的形式找到志愿在此的大学生。2015年4月23日,她走进了开设野生动物保护、畜牧兽医等专业的新疆农业大学。
这次讲座非常受欢迎。随后,王新艾接收到了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第四师36团和团属米兰中学的邀请进行讲座。在这里,人们第一次深入了解了和自己共存的珍稀动物,人们被激发起了巨大的爱护环境的热情,还有中学生告诉王新艾,希望自己快快长大,那样就可以加入到保护野骆驼的队伍中!
6年来,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把一手观测到的资料带到了广大群众中间,向公众普及野生动物保护基础知识,宣传生态道德、生态文明和生态文化等内容,激发人们保护野生动物的热情,使课堂成为了生态文明的沃土。野生动物保护科普就这样悄然融进了人们的心田。
痛并快乐着
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成立六年间,13次勇闯罗布泊拍摄、收集一手资料的背后。王新艾几次差点搭上性命,但她无怨无悔。
2016年11月,正是野骆驼开始聚群、进行交配的季节。为全面观察野骆驼的繁殖情况,以及将罗布泊区域生物多样性样本资料的情况记录下来,王新艾和新疆野骆驼保护协会再次进入罗布泊腹地。
夜晚,沙漠中温度迅速下降到零下20多度,人们点燃煤炉子和衣睡下,这是沙漠地区野营时唯一的取暖设备。半夜,大风吹进王新艾的帐子里,煤炉子明明灭灭的烧了半夜。
早上,队员们发现王新艾煤气中毒,陷入昏迷。大家赶紧把她用羊皮大衣包裹上,移到空气流通的地方吹风;队员们不断地拍打她,大喊她的名字,让她尽快有反应。有人赶紧搜罗出来储备的葱姜蒜煮了一碗浓浓的汤,当做救命的药给她猛灌下去。她逐渐有了反应,顺着呼喊声,慢慢感觉眼前有了光。
队伍立即返回敦煌进行急救,硬是从死神手上夺回了她一条命。但王新艾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右眼充血,几乎没有视力。
王新艾的经历并不是个案。三垄沙保护站站长段海林曾带着三个保护站的同志在保护区巡护,也是因为天气寒冷,生了炉子取暖,早晨5点他模模糊糊的醒来,发现所有人都一氧化碳中毒了,他开始呼叫三个同伴,无论他怎样吼叫,三名队员始终没有反映,他开始轮番掐他们的人中,把他们的人中都掐穿了,还是没反应。他快崩溃了,在他们脸上用力抽打,牙打掉了,三个人还是无动于衷。
后来,山里的野风把他们吹苏醒了,幾个人哭作一团,紧紧拥抱在一起。回到敦煌,经过救治,大家逐渐恢复了健康。而段海林也曾在一次协助考察中用红柳枝将王新艾从流沙中拉出来,救了她的命。
这是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用生命完成的接力赛。他们一个接着一个,顶着被风沙磨砺的粗糙黝黑的皮肤,走在保护野生动物的路上。他们用生命做筹码,用双脚守卫着野骆驼保护区6.12万平方公里的大地。
在这六年的过程中,王新艾和她的战友做了比当初想投放草料更为广阔的事情。
她们影像记录了600分钟极为珍贵的野骆驼的生存现状;她们建立了不会对其他环境有影响的半永久性水源地,为野骆驼和鹅喉羚、藏野驴、狼等动物提供饮水;她们数次走进了中小学校园科普演讲,给孩子们种下保护野生动物的种子;她们救助了一个野骆驼孤儿壮壮,在社会各界的资助下,如今它已经四岁了,经管理局同意,未来将放回半自然的保护地;她们的专家顾问团从最早11人发展到如今47人……
在很多次演讲中,总有人问王新艾,您为什么要花这么大代价去保护野骆驼?甚至不惜生命代价?
她说,保护野骆驼就是保护人类自己。野骆驼保护不仅是对生物多样性的贡献,更是让所有人心中充满对自然的热爱,延续永不磨灭的梦想,让我们共同期待在保护野骆驼的路上再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