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晓菲
(渤海大学 历史文化学院,辽宁 锦州 121000)
太常寺作为负责祭祀、礼乐等具体事务的官署,在中国古代社会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其源可追溯于上古时期礼乐之官,《唐六典》载,“唐、虞之时,伯夷作秩宗,典三礼;又夔典乐,以教胄子”[1]394,秦汉之际,其称呼出现反复现象,但仍掌礼仪之制,“秦曰奉常,典宗庙礼仪。至汉高祖,名曰太常。惠帝复曰奉常,景帝又曰太常”[1]394,至北齐时,太常寺正式出现,《通典》载:“北齐曰太常寺,置卿及少卿、丞各一人”[2]692,此后历朝相继沿置。金熙宗时仿中原汉制设立官署,太常寺亦在其中,并掌礼乐、陵寝等事,终金一朝,太常寺始终存在。目前学界,已有多位学者对不同朝代太常寺进行了探讨①,而有关金代太常寺的相关研究仅在徐洁的《金代祭礼研究》[3]博士论文中有所提及,他指出太常寺与礼部均是国家祭礼的专门管理机构,掌管国家祭祀,太常寺依据礼部意见进行具体工作,但这主要倾向于祭礼方面。那么,为何金初就有史籍关于太常寺官职名称的记载?金代太常寺何时始设?还具有其它哪些职能?本文试结合史籍记载对金初出现太常官职名称,太常寺官署设置、职能等问题进行初步分析。
金太祖、太宗时期,统治者忙于开疆拓土,国家制度建设“虽有君臣之称,而无尊卑之别,乐则同享,财则同用”[4]1197,官署设置并不完善,太常寺并未建立,直至熙宗时“皇统三年正月始置”[5]1247。但通过翻阅相关史籍,皇统三年(1143)前就已有多人被任命为太常卿、太常少卿等官,为便于分析,列表如下:
从上表1中可以看出,金太宗时,刘筈、韩昉二人因率众归降和被金索回方式入金,并被授予太常官职,王曾瑜在《金熙宗“颁行官制”考辨》[6]一文中指出,“金朝建立之初,落后的女真族根本没有整套官制,不过是首先逐步照抄辽制……金朝初年,一些自辽降金的官员传记中,其官衔亦复如此……少卿和卿都类似于宋朝的寄禄官”[6]。吕嗣延本“昌中进士,历安德州中京内省判官”[7]423,辽亡后入金,后因“王师南伐太原,以劳迁太常少卿”[7]423。可见,刘筈、吕嗣延、韩昉三人曾仕于辽、宋,入金后被授予的太常官职只是一种荣誉官称,不具有职事功能。施宜生本“宋政和四年,擢上舍第,试学官,授颍州教授”[5]1786,后因“齐国废,擢为太常博士”[5]1787;宇文虚中则因金“兴兵伐宋,已留王伦、朱弁不遣,虚中亦被留”[5]1791被迫入金,后朝廷“颇爱虚中有才艺,加以官爵”[5]1791,至熙宗天眷时“累官翰林学士知制诰兼太常卿”[5]1792,以上二人皆为熙宗初年任太常官职。综上所述,金朝初年出现的太常官职,其授予事实上承袭辽、宋之制,史载辽朝“耶律俨子处贞为太常少卿”[8]786,宋代太常寺曾置“卿、少卿、丞各一人,博士四人……少卿为之贰,丞参领之”[9]3882-3883,这一时期金代授予的太常官职事实上具有一定的表彰性,且授予实质是统治者为奖励归降官员的权宜之计,目的是安抚归降官员情绪及继续吸引归降民众,同时,官职在辽末金初这一特殊时刻授予,有利于官员减少反抗,维护统治秩序。
表1 皇统三年前任太常官职人员表
随着金朝不断占领辽、宋故地,君臣尊卑观念增强,金代官僚群体受中原汉制影响程度日益加深,政权制度建设遂提上日程。太宗天会四年,“始定官制,立尚书省以下诸司府寺”[5]1777,即表明仿中原建立汉官制度,然而这些机构建设并不是一蹴而就,它经历了一个漫长过程。熙宗时,锐意革新,进一步仿中原之制,太常寺遂于“皇统三年正月始置。太庙、廪牺、郊社、诸陵、大乐等署隶焉。卿一员,从三品。少卿一员,正五品。丞一员,正六品。掌礼乐、郊庙、社稷、祠祀之事”[5]1247。
金代太常寺最高长官为太常卿,总领太常寺各项事务,其名,“周时曰宗伯,为春官,掌邦礼。秦改曰奉常。汉初曰太常”[10]497,金亦设,从三品,据相关文献记载②,共27人担任,张暐是曾任金代太常卿的代表人物。太常少卿是太常卿的副手,《唐六典》载:“后魏太和十五年,初置少卿官,太常少卿一人,第三品上;至二十二年,降为正四品上”[1]394,金延置,正五品,共13人担任。太常丞位在太常少卿之下,汉朝始置“奉常,秦官,掌宗庙礼仪,有丞。景帝中六年更名太常”[11]726,金设之,正六品,共4人。太常博士始于曹魏“魏官也,魏文帝初置,晋因之。掌引导乘舆”[12]735,金设之,正七品,负责检讨典礼,主要有乌古论德升、郭俣等。
表2 金代曾任太常官职表
据上表2统计,并结合相关史料,可以看出:第一,金代曾任于太常寺的官员多担任太常卿、太常少卿、太常丞、太常博士四类,以世宗、章宗二朝官员任职最多,可从侧面体现这一时期金代皇帝对礼制的重视程度。第二,官员民族成分以汉族为主体,女真人担任较少,同时有多名汉族官员曾仕于宋、齐故地,如翟永固曾仕宋“开德府仪曹参军,金破宋,永固北归”[5]1975、范拱“宋末,登进士第,调广济军曹……齐国建,累擢中书舍人”[5]2312等,故大量汉官相继担任太常官职,参与国家礼仪制度制定,使得金代礼制吸收了一部分汉族礼仪文化,呈现一种“汉化”现象。第三,出现多名官员兼任太常官职现象,如王竞“参政韩昉荐之,召权应奉翰林文字,兼太常博士”[5]2722;张景仁“十年,兼太常卿,学士、同修国史如故”[5]1893、杨伯仁“久在翰林……不数月,兼左谏议大夫,俄兼太常卿”[5]2724-2725等,可见兼任太常官职者多曾在翰林学士院、国史院任职,这些官署具有执掌国家文化、礼仪之责,与太常寺职掌有一定联系。第四,所属官员须博学多才,精通礼法制度,如张暐“博学该通,登正隆五年进士”[5]2327,海陵、世宗二朝均任职于太常寺,章宗明昌三年(1192)官至太常卿,“历太常、礼部二十余年,最明古今礼学,家法为士族仪表”[5]2329;杨云翼“登明昌五年进士第一,词赋亦中乙科”[5]2421,至哀宗时,任命为太常卿;贾益为贾少冲子,“少颖悟如成人”[5]2001,“中大定十九年进士”[5]2001,于宣宗贞祐二年被“召为太常卿”[5]2001,可见任于太常寺官员多以科举入仕,具有一定知识素养。
此外,据《金史·百官志》载,除以上四种官职,太常寺还有检阅官、检讨、太祝、奉礼郎、协律郎五种官职隶于其中,在祭祀、礼乐等各项活动中负责设版位、监视音调等工作,但据《金史》记载仅有胡光谦任奉礼郎、麻九畴任太祝两人。太常寺另有7署皆归其管辖,每个官署设令、丞二员,职能设置不同,分管郊庙、礼乐、祭祀等事务,受史料所限,其它任职者尚不明确。
“太常寺本礼乐之司”[13]3056,掌管礼乐是第一要务。金代太常寺不仅执掌礼乐,同时也具有参与国家重大祭祀、商议谥号、作为外交使臣出使他国等职能。
“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和,故百物皆化,序,故羣物皆别”[14]1191。乐和礼往往联系在一起,它对维护政权稳定具有重要意义。金代礼部和太常寺皆参与乐曲和礼仪的相关建设,金初乐曲多源于北宋“初,太宗取汴,得宋之仪章钟磬乐簴,掣之以归”[5]882。世宗大定年间太常寺上言“历代之乐各自为名,今郊庙社稷所用宋乐器犯庙讳,宜皆刮去,更为制名。于是,命礼部、学士院、太常寺撰名,乃取大乐与天地同和之义,名之曰‘太和’[5]882。金代乐曲与宋一脉相承,又形成了自身特点,主要表现为乐曲名称制定,“乐曲之名,唐以‘和’,宋以‘安’,本朝定乐曲以‘宁’为名,……皇统九年拜天用乾宁之曲……宜皆以‘宁’字制名”[5]884。乐曲中字的变化体现金朝对安宁的向往,更体现对儒家礼乐思想文化的继承。
在礼仪方面,太常寺积极维护本国礼仪,当存在不合礼行为时,积极提出意见,“大定二十九年三月,章宗以在谅闇,免宋使朝辞,太常寺言:‘若不面授书及传达语言,恐后别有违失’”[5]868。太常寺和礼部经常共同参与国家礼仪制定,礼部尚书张行信曾言:“近奉诏从世宗十六拜之礼,臣与太常参定仪注,窃有疑焉”[5]768。无论是乐曲称谓,还是礼仪文化均透露出了金代对中原礼乐文化的继承,礼乐相辅相成,不可分割,乐为礼服务,因而太常寺正是肩负着金代礼乐文化建设任务的重要机构。
由于太常寺是国家掌管礼仪的重要官署,这就决定国家重大祭祀活动需太常寺官员亲自参与。首先,金代祭祀对器物选用有特殊要求,其中镇圭样式选用由太常寺负责,世宗大定十一年(1171),“太常寺按礼‘大圭长三尺,抒上终葵首,天子服之’”[5]977。其次,太常寺官员在重大祭祀活动充当赞引、导驾角色,“皇帝升自阼阶,登歌乐作,太常卿前导,诣始祖位酌尊所,乐止。奉瓒槃官以瓒涖鬯,执尊者举幂,侍中跪酌鬱鬯,讫,太常卿前导,入诣始祖室神位前,北向立”[5]739。最后,太常寺官员在诸多祭祀活动中,所站方位、次序也有特殊规定。郊礼中“礼部尚书、太常卿、光禄卿、礼部侍郎位各次之,太常丞、光禄丞又次之。……又设礼部尚书、太常卿、光禄卿位于牲牓南稍北,西向。太常丞、光禄丞、太官令位于其后”[5]696。朝享仪中“太尉、司徒、助祭宰相位在大礼使之南,侍中、执政官又在其南,礼部尚书、太常卿、太仆卿、光禄卿、功臣献官在西,举册、光禄丞、太常博士又在其西,功臣助奠罍洗爵洗等官位于功臣献官之后”[5]733。金代祭祀活动,太常卿、太常丞、太常博士等太常寺属官亲自参与国家祭祀,是各项活动得以顺利进行的保障。
太常寺官员具有参议谥号职能,曹魏时期便有“王公以下应追谥者”[12]736,太常博士议定之规定。金代太常寺亦具有拟谥职能。熙宗年间,时立爱去世,皇帝“复诏太常,赐以美谥”[7]377。章宗明昌四年(1193)完颜守道去世“太常议谥曰简宪,上改曰简靖,盖重其能全终始云”[5]1958。又有《嘉议大夫陕西东路转运使刚敏王公神道碑铭》中载“太常考行,谥曰‘刚敏’”[15]373。太常寺不仅参与官员谥号商定,其皇帝谥号议定也参与其中,“大定二十六年,奉敕旨,闵宗(熙宗)庙号仰商量定了奏知。太常寺检讨到……其庙号亦用美谥,别无用哀闵等字者。谨按谥法,在官遭难曰闵,使民悲伤曰闵,虽非所指所行过恶,然终非谥号之美者”[16]60。有时太常寺亦会参与山川名号的封爵,世宗大定十二年(1172)“十二月一日,礼部,太常寺、学士院检定到爵号名称,及差官相视到建庙地步下项。奏奉敕旨封王,仍以‘兴国灵应’为名”[16]293。
太常寺官员在日常生活中不仅参与礼乐、祭祀等活动,亦积极参与国家政治活动,如作为外交使臣出使周边,金朝最早派太常寺官员作为使臣出使他国是海陵王正隆六年(1161),“以太常博士张崇为高丽生日使”[5]115,其后,世宗大定二十年(1180)“以太常少卿任倜为高丽生日使”[5]176,绍熙二年(1191),“金国遣使镇国上将军……太常少卿、上骑都尉、陈留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路伯达,来贺重明圣节”[17]433。章宗承安三年(1198)“丁未,以太常卿杨庭筠等为贺宋正旦使”[5]249,章宗泰和五年(1205)“已丑,以太常卿赵之杰等为贺宋正旦使”[5]272,泰和六年(1206)“朝请大夫太常少卿黄震为夏国王李安全封册使”[5]1477。据目前可考史料,金代派遣太常寺职官出使他国共6次,以出使南宋次数最多,主要集中在章宗一朝。出使官员官职主要有太常卿、太常少卿、太常博士三种,多为汉族官员,他们多熟知中原汉制礼法,具有较高学识和一定社会地位。
此外,太常寺还可建言献策、参议政事。宣宗贞祐三年(1215),太常丞石抹世勣上言“荒田牧地耕辟费力,夺民素垦则民失所。况军户率无牛,宜令军户分人归守本业,至春复还,为固守计”[5]1051—1052。章宗泰和年间,太常卿赵之杰、知大兴府承晖等人曾上言“江南败衄之余,自救不暇,恐不敢败盟”[5]2167。
综上,太常寺作为执掌礼仪、祭祀等工作的官署,对金朝礼仪制度的建设发挥了重要作用。金代太常官职名称的出现要早于太常寺建立,金初为了巩固政权,将太常卿、太常少卿等官授予辽、宋故地高官,其实质是一种荣誉官称,目的是褒奖官员、安抚人心;随着金代皇帝不断重视礼制,受中原儒家礼乐祭祀文化影响不断增强,太常寺遂于皇统三年始置,所属官员选用更是以汉族为主;执掌皇家礼乐、郊庙、社稷是其主要工作,此外,还有参与谥号拟定、作为外交使臣出使周边各国、参议民事等职能。金代太常寺的置设承前启后,是北方民族模仿中原政治制度的重要体现,是仅次于礼部而存在的又一维护礼制的重要官署,体现了统治者受汉家礼法意识不断增强,其建立对金代统治者维护纲常礼教具有特殊意义,有利于统治者以礼治国,促进社会历史发展。
[注 释]
①孙文娜《两汉太常研究》(湘潭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9年)、李先叶《辽朝主管音乐的机构及其主要职能》(《内蒙古社会科学》2013年第2期)、卫亚浩《宋代太常卿(或判太常寺)设置与任职情况考》(乐府学,2014年)、龚延明《北宋太常寺礼乐机构述论》(中原文化研究,2019年第5期)等。
②表中所列官员官职史料来源主要有《大金集礼》《金史》《全金石刻文辑校》《大金国志校证》《中州集》。同一人可能在不同时期任过不同官职,但皆以其最高官品来计算。如张暐曾任太常卿、太常少卿等四种官职,但取太常卿一职来计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