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立丰,区钰贤,宋远方
(1.北京物资学院 商学院,北京 101149;2.北京物资学院 物流学院,北京 101149;3.中国人民大学 商学院,北京 100086)
构念是管理理论的基础,构念开发是管理理论构建的初始和前提。现今主流的构念开发方式和流程,源于1941年以美国管理学会(AOM)成立为标志的管理科学化运动,在之后的管理研究中逐渐达成共识,形成了相对统一的范式[1]。随着21世纪中国管理学学术研究全面与国际接轨,这一范式同实证研究和质性研究等程序化的案例研究规范方法被引入国内,主要应用在组织行为、组织理论等研究领域。
但是,中国的管理学者对于构念开发过程和范式本身的研究极少,多数是将其当作一种工具应用于某一特定领域的研究,作为管理理论开发的一部分。多数学者并不清楚构念开发范式的内涵、动机和过程由来,仅仅是在理论构建过程中进行套用,这种全盘引入、接受和应用西方范式的管理构念研究,导致了中国管理理论构建中的不少问题。在构念开发应用较多的组织行为研究领域,近年来,新构念层出不穷,如某某型领导构念可以说数不胜数,而这些构念之间存在外延重叠的现象,呈现出构念泛滥的趋势。另一方面,同一种构念的测量方式和量表开发难以统一,相同构念内涵不一致,如辱虐管理的测量量表多达近10种,呈现出构念混乱,难以标准化的趋势[2]。而在战略管理研究领域则表现为另一种极端状态,即核心构念相对稳定,但构念内涵不断扩大泛化,如经典的资源理论中资源的构念,从技术资源、人力资源、土地资源到关系资源、政治资源、合法性资源、渠道资源等等,甚至出现“获取资源的能力”和“组织能力资源”这样模糊的说法,这些所谓的资源多数早已超出资源理论界定的范畴,也进一步导致了其与能力理论的混淆。
那么,是什么导致中国管理学领域构念开发的乱象?主流构念开发范式的内涵、动机和目标到底是什么?构念开发与理论构建的关系是什么样的?本文围绕上述问题展开讨论,试图明确过去管理构念开发中的问题。而随着全球进入数字经济的新时代,管理理论研究存在极大的变革诉求,那么数字化情境下是否会给传统的构念开发范式带来影响,是否可以与数字化情境结合摸索新的构念开发范式?本文将围绕这一问题探索管理学构念开发的未来趋势,试图找出契合新时代的管理构念开发路径。
长期以来,构念开发对于管理理论构建的作用被管理学者所忽视,这源于管理学者对构念开发本质和动机的不了解。理论是科学的一部分,对于科学是什么这一问题,有一种极为朴素的观点,其总结了科学过程,认为科学有4步:第一,规定统一的度量衡;第二,使用度量衡记录客观现象;第三,探索、分析、总结现象中的规律;第四,运用规律改造社会和自然[3]。其中,所谓的度量衡就包括构念以及量表,而理论就是所发现的规律。可以发现,在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形成统一度量衡的难度是截然不同的,例如,形容物体之间相互作用关系的构念称之为“力”,其单位为“牛顿”,这是一种极易确定,进而标准化和推广的度量方式。正因为规定度量衡这一过程在自然科学中极为简单,因此,即使是自然科学学者在科学研究过程中较少注意这一过程,也不会影响规律(理论)的发现。但是,这不代表着这一过程不重要,相反,它是科学研究的起始,也是科学规律应用与实践的桥梁,而多数社会科学学者仅仅知道这一过程在自然科学中的容易程度,却忽视了其重要性。因此,在规定统一度量衡难度相对较大的社会科学领域中,由构念开发引发的理论问题层出不穷,却很少有学者发现和重视。在管理学领域,这些问题在总体上可以称为管理理论与实践的脱节问题,也就是科学过程中第三步与第四步之间的关系问题。
管理学是所有社会科学门类中与实践联系最紧密的学科,既不像建立在一系列经典假设基础上的关注宏观市场的经济学,也不像与生理、神经科学结合关注个体抽象思维的心理学,其理论从实践中来,并直接应用于实践。但是,管理学理论在不断发展中恰恰呈现出与实践脱节的趋势,BEDEIAN通过25 年来对管理学相关论文的研究,发现管理学研究者过度追求复杂变量,研究结论与管理实践的相关度不高,AGUINIS 等统计了管理学术界384 位最高产的研究者,发现ISI 所代表的高水平学术影响并没有转化为实践性的影响,美国管理学界先后于1993年、1999年、2007年和2008年组织专题会议讨论这一问题[4-5]。中国的管理理论同样存在这种现象,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管理科学学部多次呼吁“直面中国管理实践,解决中国管理问题”。
管理研究的动机和管理理论构建的目的在管理学界一直存在争议,争议的本质在于管理科学过程第三步和第四步重要性的权衡,即以探索和发现类似自然科学的管理规律为目标还是以最大程度上指导管理实践为目标,这一争议进一步导致了管理理论的评价体系的混乱。支持前者的管理学者认为,管理理论应探索纯粹的、客观存在的管理规律,以管理理论的严谨性、普适性以及信效度为评价标准,本文称之为理论派。支持后者的管理学者认为,理论与实践的相关性是管理理论最重要的评价标准,管理研究应以对实践启示性为目标,本文称之为实践派。前者是现在全球管理研究的主流,而后者因为实践界、出资人等的强烈诉求被逐渐认可为未来的发展方向。两者都是管理科学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本应相辅相成,但是却出现如此大的矛盾,其问题的根源就在于管理科学过程的第一步,统一的度量衡,也就是管理理论构建的初始,管理构念的开发。
1.构念层次与出现的时间
实践派学者认为理论派研究存在问题的一个重要方面在于,其否定的、认为不科学的、不严谨的管理理论反而被管理者广泛认可,更容易应用到管理实践中,如泰勒的科学管理、法约尔的一般管理和管理原则、德鲁克和圣吉的管理理论,而近半个世纪以来“严谨”的管理科学理论反而与实践渐行渐远[6]。这种观点看似极具说服力,但实质上是一种学科纵向比较的结果。在自然科学领域同样存在类似的现象,如牛顿的经典力学可以解释90%以上的常见力学现象,但其仅仅是一种低速、低维状态下的运动近似规律,即使牛顿力学具有极强的实践指导性,也不能认为后续的理论是没有价值的,甚至牛顿力学本身严格来说也缺乏严谨性。
因此,这种观点并没有找到管理学理论与实践脱节的本质原因,也难以指导管理学的未来发展。从构念开发视角来看,经典管理理论包括后来德鲁克等学者的理论之所以实践指导性强,主要由于以下两方面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其核心构念开发的时间较早。在科学研究中,某一学科领域最早出现的构念一定是出现频率最高、最易观察、最与实践贴近的容易被广泛接受的构念,如经典管理理论中的工作效率、分工、职能、领导等。另一方面是因为其构念往往是较为宏大的构念,以此为根基构建的多数为宏大理论。宏大构念虽然适用范围广,但指导力度低,波特的企业经营结果并不好就是例证。进一步分析可以发现,早出现的构念一般用来构建解释一个标准差之内管理现象的理论,而之后的构念则致力于剩下的管理现象,因此,其构建的理论必然影响力小、覆盖面窄,而相对于宏大构念的微观构念虽然适用范围较小,但其解释效力往往较高,但同样更易证伪。当然,两者在构念开发上都存在问题,因此,都会出现与实践脱节的现象。但是,回归经典管理理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正确方向。要构建具有较强实践启示性的、严谨的管理理论,必须尊重新老构念的特点,开发层次适宜的管理构念。
2.构念的全面性和系统性
在经典管理理论基础上,经过管理科学化运动发展而来的管理理论必然是从边缘深入的碎片化理论,其严谨性和科学性有所提高,但针对的问题更加具体,构建的理论更加抽象。因此,一项研究关注的问题很可能仅仅是一个细微的管理实践现象,其理论的稳健性可能较强,但相关系数却往往较低。从构念视角来看,越是微观、精确和标准的构念,其构建的理论解释效力越强,但由于单一构念的影响过于微小,往往由于其他被忽略的或影响力更大的构念的作用(控制变量),被改变或覆盖,最终表现出微观构念形成的理论实践指导性差。因此,要想使科学的管理理论具有较强的实践启示性,必须全面系统地考虑构念之间的相互关系、各自的影响和作用条件方式等,同时,评价某一管理理论的实践启示性也不应该断章取义。
3.构念的动态性
不同于自然科学,部分管理理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丧失实践指导效力,如政治关联对于企业绩效或其他方面的影响存在多种差异甚至矛盾的研究结论。社会科学本身的特质决定了其理论必然存在时效性,这种时效性看似是理论的失效,实质上却是构念内涵或外延的变化。例如,政治关联相关的理论之所以矛盾或与实践脱节,根本在于这一构念经历了政治资源、政治关联、政企关系、政企合谋等的变动。因此,构念本身远远没有构念开发的路径重要,正确的路径才能保证构念的动态变化符合时代的潮流。
聚焦到中国的管理学界,部分学者认为中国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的问题主要源于近三十年来全盘引进和接受西方管理理论和范式,本土化成效较低[7]。针对这一问题,中国管理学者展开了一系列讨论,形成了诸如“管理的中国理论”、“中国的管理理论”等观点。这一问题本质上是管理理论的本土化与国际化的权衡,它与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之间的关系,过去的研究存在几方面误区,以至于并没有找到本土理论国际化和国际理论本土化的正确方向,本文将从构念开发视角分析这类观点。
首先要明确的是并不是西方的管理理论适用于西方情境,而引入中国本土就出现情境不适用导致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上文已经进行了相关的论述,西方的管理理论在西方情境下也存在严重的脱节现象,因此,管理理论的本土化与国际化权衡问题和理论实践脱节问题不能混为一谈。
那么,管理理论的本土化与国际化的情境转变核心是什么?部分学者认为,使用西方的数据就是西方情境下的理论构建,使用本土的数据就是中国情境下的理论构建。这一说法本质上没有错误,只是不够全面,使用什么数据本质上是科学过程的第二步,也就是记录不同情境下的管理现象,这本身就是科学的理论构建的一部分。问题在于多数学者使用的是西方的度量衡进行本土现象的记录,也就是使用西方情境下的构念、量表去收集中国管理现象数据。同样,在例如政治关联的相关研究,中西方学者的构念测量普遍都是企业高管的政府任职经历,但是,这在西方是一种极为正常的职业选择,而在中国是一种明令禁止的潜规则,两者的内涵完全不同。因此,本土化与国际化问题的核心在于构念的情境化。
但是,根据这一方向,部分中国学者选择了另起炉灶的理论本土化方式,即根据中国情境开发独有的构念,表现为从儒家、国学等传统文化中寻找话语体系,开发“阴阳”、“五行”、“生克”等构念,进而构建所谓的东方管理理论,这明显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方面,这类构念与西方经典管理构念中的“原则”、“效率”、“指挥”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同样是宏大构念。另一方面,这类构念放弃西方积累百余年的管理成果,同时也基本放弃了理论的国际化。
针对理论的本土化与国际化的权衡,有学者提出了一种可行的方向,即情境理论化,这本质上就是一种围绕构念的解决路径。情境就是管理的实践现象和环境,也是构念的来源,而情境理论化就是针对情境的不同开发适合的构念[8]。具体到管理理论的本土化与国际化,就是要接受西方的研究范式,根据西方管理构念清晰明确地加入中国内涵。例如,西方构念有三个主要维度,其中一个是适用于西方情境的,本土化的构建就需要阐明中国情境,并调整这一维度的内涵和测量,而中国情境下,这一构念还有部分西方情境下不具有的外延,同样需要将这种外延清晰描述,并加入新的维度以及开发新的测量方式。这种科学的构念开发才是管理理论本土化的正确路径,而这种基于构念的情景理论化也是本土理论国际化的真正机会。
在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问题上,实践派对于理论派的指责也包括其“科学研究方法”,这种研究方法一般意义上是指实证主义方法,广义上也包括严谨的案例研究和扎根研究,其根本观点在于用实证主义研究方法得出的管理理论仅关注抽象规律,而忽视管理实践,很大程度上是为了研究而研究、为了发表而研究、自娱自乐地研究等,构建的理论和研究的结果普遍为管理常识,并有理论泛滥的趋势[9]。实证研究确实存在上述现象和趋势,但是,将理论实践脱节问题归咎于某种研究方法的观点显然也是有失偏颇。实践派主张的非实证主义研究甚至没有一种公认的主流方法,更多的是归纳和演绎,这相当于放弃了管理学的科学性,一味追求艺术性,结果只能使理论与实践的脱节更加严重。
实证主义研究方法是一种通过科学的数据收集方法收集资料,采用合适的统计或计量工具分析构念之间的相关关系,进行严格的信、效度演绎的研究范式。这种研究方法本身没有问题,其科学性和严谨性也不容置疑,那么实证主义研究所构建的管理理论为什么出现如此多的问题,是否在管理学领域,科学的方法一定会得出与实践脱节的结论?本文从构念开发的视角出发,以现今主流的组织行为实证研究为例,分析这类问题出现的原因。其首先与过去的文献、理论和研究对话,与管理实践对比,找出理论缺口;针对研究缺口开发新的管理构念以解释管理实践现象,包括参考过去研究确定笼统的构念范畴、通过质性方法归纳初始题项(构念的维度)、根据题项编制问卷收集数据、通过因子分析进行题项的筛选和检验、检验最终量表的信、效度;探索新构念与其他构念的关系以构建理论。
这一“科学”研究过程的问题在哪,这些学者的论文中早已给出了“答案”,在类似的论文中,研究不足部分往往存在类似的表述,如“由于受访者层次跨度较大,尤其对于一线员工,沟通上存在一些困难,虽然本课题组努力明晰关键概念的含义,悉心理解、剖析受访员工的语义,但研究结论在全面性和精准性上可能还有进一步提升的空间”。可以看到,在科学严谨的研究范式背后,是研究者普遍对于最初构念形成的不自信,是对于自身研究与管理实践接触过程的不自信。构念来源于实践,但是由于沟通、方法、时间、成本等种种问题,构念的形成和以之为基础的最初实践现象的收集,在实证主义研究中是极为主观和不科学的,管理学者自身与实践结合的过程都是如此,那些“二手数据”与实践契合的程度可想而知。在与实践脱节的构念测量基础上得出的管理理论一定更加与实践脱节,这一现象并非来自于实证主义的研究方法,而是方法的初始和根基,即构念的来源。
也有部分学者认为,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源于管理学者与管理者之间的理论应用链过长,需要加入中间环节进行弥合,甚至催生了管理咨询行业,其从业人员却不是管理学者。这一观点也存在多种问题,甚至本身就不应该存在,管理学作为最贴近实践的社会科学,就不应该有所谓的理论应用链,其目标就是服务于实践。再者,管理学的理论应用链就算存在,其所加入的中间环节也是一种扭曲的存在。例如,医学的理论应用链较长,但从理论到看诊再到制药,每一个环节相互贯通配合,各司其职,相当于整体理论的一部分,也是整体实践的一部分。而在管理学者看来,管理咨询也是一种“理论翻译”,辅助管理者将晦涩的管理理论应用于实践,但是,现今管理咨询行业的运营基本上是另起炉灶,完全与学术界分离。在经济学领域,经济政策的制定者与经济学者基本可以无缝衔接,而生、化、环、材等学科的学者与企业研究员的工作更是基本相同,相对于这些学科,管理者与管理学者确实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工作差异,没有人会将一个好的管理学者等同于一个好的管理者,这种差异源于文化中对于管理意义的认知,将管理者等同于上位者、领导者等。但这种差异并非是管理理论与实践脱节的诱因,而是两者交互的话语体系存在差异。
从其他学者可以看到,无论是否存在理论应用链,其各环节交互的话语体系都基本相同,也就是构念体系相同,度量衡一致。而在管理学领域,这种不一致体现在科学过程中首尾两个管理者与管理学者的交互中。一方面,在规定统一度量衡这一步中,管理学者因为成本、时间、文化等种种原因,没有能开发契合管理实践的构念,而是使用一些抽象的、理论化的、形而上的构念阐释规律,如“忠诚”与“组织承诺”。而在传播这些构念的过程中,又存在“双轨制”,对于学术型学生(硕士生或博士生)的教育使用理论化的话语体系,而对于实践型学生(专业硕士、MBA等)则使用通俗的实践类话语体系,导致两者的话语体系差异进一步扩大。而在理论应用环节,由于管理学者和管理者的话语体系不一致,增加了双方通过知识相互交互的障碍,表现为管理者通过管理教育“镀金”,请管理学者讲座、请咨询公司解决问题,也表现为最高学历的管理学生就业与实践脱节。因此,问题的根源同样在于管理构念的开发,必须使管理者与管理学者的构念体系相一致,进一步则需要双方的构念开发或形成路径和思维相一致,使管理者在面对某一管理实践时,明白管理学者的构念开发逻辑,从而辩证地选择契合的管理理论来指导实践。
综上所述,现在管理学领域确实存在理论与实践脱节的现象,但不代表现有的思路、范式和评价体系是错误的,也不代表对立的观点是无稽之谈,解决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打倒对方,抹除或忽略同为科学过程的研究,而是从问题的根源入手,重视两者共同的根基和彼此的结合点——构念开发,不断探索新的、更科学的、更契合时代环境和理论发展的构念开发路径。
随着全球进入数字经济时代,数字信息技术迅猛发展,大数据的技术、工具和思维逐渐影响着管理研究过程。例如,基于海量媒体网站、社交应用数据进行的舆情、社会网络和心理感知等方面的研究;应用电商平台的海量交易、评论、产品信息等数据进行的消费者行为、心理和规律的研究;针对大数据下变量相关逻辑取代因果逻辑的理论推演也引发了一些关于管理研究方法论的争议[10-11]。而数字化的技术、环境和思想同样为解决构念开发的固有弊端带来了新的方向。
数据自古有之,并早已应用于管理学的研究中,如实践派理论研究中的案例数据、实证研究中的样本数据、质性研究中的编码数据等。但数字经济环境下的数据则是明确指数字化数据,是一种基于电子信息技术的符号。美国经济学家Auther提出第二经济的概念,其本质是为第一经济附着一个“神经层”,使其变得智能化。这里的第一经济指的是实体经济,而第二经济就是现今经济社会体系中越来越重要的数字经济。独立存在的数据是一种简化的符号,就现在的信息技术来说,就是0和1[12]。因此,数字经济可以认为是实体经济的投影,而0和1构成的数字世界就是实体经济三维世界的二维投影。数字化数据相对于过去传统意义上的数据具有很多鲜明特征,有认可度相对较高的4V特征,即量(Volume)、速(Velocity)、类(Variety)、价值(Value)四方面。也有相对全面的10V总结,即量(Volume)、速(Velocity)、类(Variety)、质(Veracity)、效(Validity)、值(Value)、变(Variability)、源(Venue)、词(Vocabulary)、惑(Vagueness)[13]。
基于数字化数据、数字技术和数字化环境,本文从理论上对传统的构念开发过程进行了重构,具体路径如图1所示,并且结合了“基于服务消费情境的消费者幸福感”构念开发进一步阐释数字化构念开发的路径。
构念本质上是一种度量衡,用以记录管理现象,而数字化构念的逻辑就是采用一种能微观层次的、统一的、标准化的度量衡规范管理构念,可以说是构念的度量。这种度量衡的单位是0和1,即将管理现象用0和1的数字化符号进行记录,再转化为相对宏观层次的管理构念。这一逻辑方式类似于化学研究中,当分子这一构念无法有效描述和用以探索物质反应现象和规律时,需要使用微观层次的原子、电子等度量衡进行重构。消费者幸福感是比消费者满意概念更全面、更主观的心理感受,这是两个不同的构念,其测量方式也不一致[14]。在传统的构念开发下,难以明确辨别两者的差别何在,因而导致两个构念混淆、量表误用。在数字化构念开发过程中,可以将两者还原到0和1数据度量单位记录各种测量现象,将各种不同现象整合生成不同的数据组,代表消费者满意度和消费者幸福感这两个不同的构念,通过这种数字化衡量明确不同构念的差异和边界。
同样类比自然科学构念的实验性和数学验证性,如微观粒子波粒二象性的构念,应脱离固有的关于波动和粒子的印象和认知,注重现象的客观化。对于管理构念,其内容构成应全部采用客观现象,而淡化主观感知和想象。例如对于组织行为的构念,其构成应是客观的组织流程、组织决策、组织生产等,而非高管或高管团队的回忆和描述。而对于员工心理或感知的构念,其构成应是员工的行为、话语甚至表情和心跳等,而非对其的访谈和问卷。传统的消费者幸福感构念开发,通过对消费者进行访谈、问卷、实地调查,访谈中向消费者提问在享受服务消费时是否有过“消费幸福”的感觉,问卷中让其回忆“消费幸福”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通过这种方式收集数据虽然经过数轮“科学”方法和流程的迭代和检验,但仍然带有较强的主观性。而在数字化情境下,消费者幸福感可以通过消费者在享受服务消费过程中的言语、心跳、动作、表情,以及消费后对服务的评语进行测量,这种对客观现象实时记录,而非事后的回忆描述,更具客观性。
在与文献和理论对话的基础上,选择关于构念全方位的客观现象进行数字化解析,保证题项细化到不可再分的微观内容,如摇头、挥手、语言关键词等,这样也保证了不同题项和维度之间的清晰边界。将上述提到的消费者服务消费过程中表现出来的客观现象,即消费者言语、表情、动作等用数字进行编码分析,界定消费者服务消费时是否有感受到幸福,这种幸福感程度多大,幸福感表现出来的行为、情感有哪些,从而全面而不重叠地编制出消费者幸福感的题项。
数字化构念可以实现使用同一的度量衡描述结构化和非结构化的数据,同一维度或题项的多样化描述,可以最大程度上保证其内部效度。例如,消费者幸福感是一种难以用言语进行描述、难以用文字进行界定的主观心理感受,数字化构念可以用数字工具对这些难以量化的消费行为进行记录、分析、衡量,保证所获取数据的有效性、多样性。而快速发展的信息科技工具则让这种数据收集方式成为可能,如人脸识别、动作识别、多样化评价采集、AI互动等等,多维度、立体化、全景式收集消费者的数据。
某种普适性或适用范围较强的构念,可以使用同一情境内海量的相似样本数据,打破组织边界甚至时空边界,最大程度的保证构念的外部效度。要保证外部效度,使研究结果适用于总体,就必须从总体中随机选取样本,使样本对总体具有代表性。传统的消费者幸福感构念的开发只是以某几个行业作为研究对象,如餐饮、商场、美容行业,那么这种局部样本得到的研究结果是否适用于诸如旅游业、航空服务业、理发行业等其他类似的情景呢?不同行业情景下,驱动消费者幸福感的因素不同,幸福感表现出来的行为也会有所差异。在数字化环境下,可以全面记录消费者在全行业服务消费情景下的客观消费行为,保证了样本数据的全面性,这样,消费者幸福感的测量工具更具普适性。相对于传统构念开发忽略和处理组间差异,数字化构念开发可以在组间差异甚至个体差异的基础上进行更加差异化、可操作化、具体化的数据处理和分析。
采用持续收集的面板数据形成关于研究样本的数据链,在清晰完整的时间线上验证构念的稳定性,以保证构念的信度。传统的消费者幸福感构念开发通过实地调查、访谈等进行研究,只能采集同一时点上的数据,无法在动态的时刻反应消费者对幸福感的理解。而数字化情境下,可以持续、实时记录消费者服务消费过程中的客观表现,并进行编码分析,从而挖掘消费者在不同时间节点上幸福感的动态表现,如利用区块链技术时间戳工具保证数据的可追溯性,进一步验证消费者幸福感观测变量的信度。
根据这一路径开发的构念,在理论上最大程度地保证了其效度和信度,并且相对于传统构念,拥有极为明确的内容和结构,以及内容和结构的标准统一的轨迹和逻辑,也就是数据的算法(从0和1到构念)。
基于数据逻辑、数据特征和数字化情境,上文对传统构念开发过程进行了革新,构建了数字化构念开发的理论路径,但这一新路径是基于理论的抽象推演,其能否突破传统路径的弊端,需要进一步分析其是否可以应用于实际研究,能多大程度上与实践结合,与管理实践的变革方向是否一致,如图2所示。
理论的适用范围和可应用性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理论的层次,即属于宏大理论还是中层理论,而理论层次的根源则是构念层次。但是,实际上构念的层次很难精确把握,甚至很难比较不同构念的层次,这也就导致了有学者批评传统构念方法“标榜理论的可证伪性,但实际上极难实现”。数据储存和检索的分类原则和数据集特征使得数字化构念路径可以清晰地展示出构念的层次,因为,基于同一底层度量衡的管理构念完全符合分类学全面和互斥的原则,构念之间的群组关系甚至可以定序比较。
由于管理实践和管理现象往往是复杂的、复合的,其中包含多因素的共同作用,微观层次的、科学的管理理论要想有效地指导实践,必须对相关理论进行综合全面的共同考虑,将“控制变量”放开控制,可以说就是实践派主张的系统思维和跨领域理论。但是,过去的构念之间是孤立的,彼此的联系也仅存在于模型中的“自变”和“控制”。由于互联网、移动互联、物联网、区块链等技术的迅猛发展,经济社会逐渐进入万物互联的时代,而数据的连通性和网络性使得数字化构念之间的联系极为紧密,针对某一管理情境或实践现象的构念群可以达到组内的系统性和整体的全面性[15]。
电子设备、网络、传感等与工作生活的深层次嵌入,使得无论是个人行为、组织行为还是环境情境都持续地转化为数据。因此,数据的连续性、可追踪性和可溯源性在数据的持续收集和高速传输下都得以实现。而基于此的数字化构念则突破了传统构念滞后性的弊端,更加适应高不确定性和急速变动的管理实践,有益于构建更具动态性的管理理论。
管理理论本土化和国际化的困境就在于管理情境化的权衡,情境理论化的关键就是如何同时保证构念的针对性和普适性。中国与西方的文化、历史和经济社会等都存在差异,但是,全球数据的底层协议却是标准的、一致的和连通的。在此基础上的数字化构念则可以在内容上保证包含情境的独特性,如对维度的增减、题项的改变等,同时在轨迹和逻辑,即算法上的标准性和一致性,则使构念具备了情境间的可理解性,使理论具备了推广和普适的基础。
统一的构念方式消除了管理学者和管理者之间沟通和交流障碍,也打破了理论与实践的交互鸿沟。管理学者基于数字化构念发展的理论,可以清晰明确找到现实对应,管理者同样可以向管理学者进行管理实践的理论化咨询,进而形成一种新型的管理领域产学研新模式。
数字化构念开发的方式虽然可以解决过去传统构念开发的弊端,存在诸多优势,但作为一种新路径,其发展中必然存在多方面的困境。本文从三方面讨论数字化构念路径发展与困境之间的博弈,以及在不断平衡中演进的路径,如图3所示。
有学者认为,随着大数据理念的发展,管理理论探索构念之间因果关系的价值正在降低,取而代之的是直接的相关关系应用[16]。在数字化构念过程中,这一博弈本质上就是是否需要将具有统一度量衡的管理实践数据转化为构念,发展为理论再反过来指导实践,直接利用现象间的相关规律改进实践是否可行。类比自然科学就可以发现,当针对某一现象可以掌握所有可能影响其变化的因素时,则可以直接采用相关逻辑,但是,如化学这种相对容易控制变量的学科,也存在微观世界客观规律的不确定性。因此,基于人的管理学科则存在更大的不可控的影响因素,所以,因果逻辑可以更好地指导实践。但是,针对不断出现的难以发现因果关系的相关关系,管理学者必须持续地进行追踪、研究和创新,以发现或创造其中的因果逻辑,优化数字化构念的算法,以更有效地指导实践,而那些躺在“经典理论”上不思变革的学者,必然在不断的博弈中被淘汰。
从数字化构念过程中可以明显发现,其技术依赖性极强,无论是数据生成、数据收集、数据分析还是数据应用都需要不断发展的新型科技的支持,而这在技术可得的基础上,本质上是一种成本问题。数字化构念路径的每一个环节都需要高出相对于传统路径很多的成本,成本越高构念质量越高,发展出的理论成果越优秀。因此,管理研究在成本与成果的博弈中,将表现出逐渐向自然科学研究范式转变的趋势,而过去闭门造车、苦思冥想的管理理论研究方式将被取代。
数字化构念路径在现今环境下,必然会面临构念过程道德伦理的困境,如构念过程中对于样本人格、隐私、机密等的侵犯,现今已有不少负面应用的出现,如数据泄露、监控等。这本质上是一种伦理与收益之间的博弈,追求最大化的理论效力和收益,就要保证数字化构念的质量,这需要全面的数据支持,而高质量的数据则必然面临一定的道德伦理问题。因此,这一博弈的不断平衡必然是理论应用者选择权增加的过程,其可以自由选择付出和回报,并受到法律和伦理的保护。当然,这一博弈的演进必然朝着更高效、更自由的方向进行,而非双方止步不前、自欺欺人。既然通过全方位的客观数据开发的构念侵犯隐私,那么认为通过访谈、问卷得来的不侵犯隐私的数据是准确客观的观点也显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