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 翠 芳
(北京交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北京 100044)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就开始遭遇现代性问题。现代性问题虽然肇始于西方,却随着全球化的加速而成为现代历史进程中的总体性现象。渴望进入现代的,不仅是国家与社会,也包括每一个普通的个体:只有成为现代的,才能成为现代世界的一部分。但现代性在给予人改变世界的能力的同时,也改变了人自身的生存状态;在使人成长与强大的同时,也使人面临着风险与挑战。现代性将人从宗教传统的束缚中解放出来,肯定人的理性精神,颂扬人的主体意识,鼓励人的自由追求。但随着现代化速度的加快,现代性也面临比较严峻的考验,尤其是“全球化的自由主义、生活方式的准普遍商业化、工具理性的极度利用以及泛滥的个人主义”[1],对人的发展和现代治理构成了重大挑战。本文拟从现代性语境中的消费异化入手,探讨引导科学消费的善治路径。
现代性的发展导致了消费异化的出现,消除消费异化是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客观要求。异化是社会发展过程中的必然现象,现代社会飞速的工业生产瓦解了以往稳定、固态的传统,处于社会转型期的中国社会发展的内在需求使我们无可选择地走上现代化的征程。而现代性作为现代化的必然后果,是资本、文化及生活方式在全球普及并加速同化的过程。在这个加速流动的现代性龙卷风里,每个人的节奏都被迫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向前。现代社会最突出的特征是消费社会的生成,消费成了社会发展的逻辑起点和终点,成为人们寻找自我认同和存在感的虚假寄托。当生产本位让位于消费本位时,异化的形式也发生了变化,人的生存状况随之出现了新的问题。在“消费就是目的”的“绝对命令”下,人的主体性丧失了,意义感弱化了。在资本和广告媒体的合谋中,人成了被符号充斥在周围的商品符号。应对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转变,满足人民日益增长的美好生活的需要,必须从克服消费异化开始。
随着资本在全球流动,现代化的进程快马加鞭飞速向前,伴其而来的现代性也给社会带来日益新鲜的面孔。资本与广告的合谋促使了消费社会的生成,其本质是“消费本位”,颠倒了之前“以生产为中心”的逻辑。消费文化的浸润、资本的扩张、媒体的狡黠加上被打开的人的内心欲望的潘多拉魔盒,使得消费社会具有一系列病态特征,畸形的消费观念导致人的精神世界更加荒芜。在消费社会中,人的异化形式主要体现在以下方面:
消费社会中,人们不知道自己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对各种商品的占有带给消费者一种错觉,不断拥有各种商品就是一种愉悦的体验。这些商品经过媒体的包装和夸大宣传,变成了一种符号象征,有着脱离商品之外更多的意义和内涵,仿佛拥有了这些商品的人就是成功人士、上层人士。消费者渴望在这个社会中获得尊重,渴望自我的肯定和社会的认同,商品的符号意义给人们创造了这样一个虚幻的共同体:仿佛拥有某些商品,就能够跻身那个特定的象征身份和地位的阶层。“事实上,我们在‘吃’一个幻想,而与我们所吃的物品没有关系……我们在喝那幅照片。我们在喝‘停一下,提提精神’的广告标语。”[2]人的需要不断被制造、被挑逗,进而形成人的消费理念,并指导人的消费实践。人们逐渐在消费中丧失了理性,买一样商品,不是基于是不是真的需要,能不能买得起,而仅仅是因为这个符号象征的社会地位,能够让人产生优越感和尊贵感。对于消费,人们不再是量力而行,而是全凭冲动,如吸食大烟般禁不住诱惑。
在现代消费社会中,人被预设为购物机器,是被非理性驾驭的消费狂魔。人的生命的全部意义变成欲望的产生与满足,既没有反思,也没有对生命的关照。笛卡尔将理性视为人之为人的本质,把理性作为人生存的基础,将人的主体性的确证建立在理性和怀疑之上。但在现代消费社会中,人的理性处于被遮蔽的状态,价值观也普遍趋同于“我买,故我在”,其购买行为更多体现的是非理性的激情消费和冲动消费。现代信息技术的快速发展也为购物愿望的实现提供了各种方便,现实的购物天堂和网上的购物平台,各种刺激消费欲望的人造节日狂欢为人的购物制造了各种非买不可的理由。人在这种消费氛围中毫无招架之力,心甘情愿陷入购物就能满足的幻象中。理性早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见商品不见人,是否需要不重要,买回来就是一切,购买成了唯一的目的。
消费社会中的人不仅被丰盛的物品包围,更是被五花八门的符号包围。各种各样的符号充斥着人的生活、工作和学习。被编了码的符号在人们日常生活的衣食住行中不断被分类,不同的符号对应不同的特定人群和阶层,人们对商品的选择也取决于对象征特定意义之符号的需求程度。人们的消费理念不再依靠自己的思考和判断,而是沉浸在想象的共同体中,受消费意识形态的指引,对自己进行符号包装。在这样的环境里,人也成了一种符号。只要看一个人的穿着用度,都是由哪些符号组成的,基本上就能够判断出这个人在社会中所处的阶层:他的消费力的高低,社会地位的尊卑等都会一目了然。人们对符号的追逐成了最有意义的事情,尤其是一些青少年对商品符号到了近乎崇拜的地步。他们为了得到心仪已久的符号商品,不惜跟家长反目,甚至以死相逼,“为符号而生活”成了很多年轻一代的真实写照。“人们在自己的商品中认出了自己,他们在自己的汽车、高保真度的音响设备、错层式的住宅和厨房设备中发现了自己的灵魂。”[3]人们把消费主义这种价值观奉为圣经,并努力甚至会不择手段提高自己的消费能力。在这样的消费观影响下,人们尊奉拜金主义、享乐主义,认为那才是人存在的真正意义。
消费社会中,无物不被消费,无物不能消费。于是那些消费力弱的人为了提高自己的消费能力会出卖自己,将自己包装在消费市场上待价而沽。在对消费符号和欲望实现的短暂快感追逐中,整体的人被消解了,人的生存意义被虚无化了,人的情感、人的美丽都可以作为商品来出售,并由羞羞怯怯走向明目张胆。在现代消费社会中,人是消费者,是物的占有者和支配者,同时也是消费品,是物的奴隶和被支配者。
消费是人类生活的前提和基础,是社会进步不可缺少的关键环节。但是消费一旦成为目的,便成为人的主导需要,进而转化为支配人的力量,使人失去内心信仰,成为商品的崇拜者。人由目的变为了消费的手段,成了商品的附庸。追求物质享受成了人的生存目标,人无法完成真实的自我确证,失去了对自我和自由的追求。消费社会中,人们看似都是自由自主地去消费,但实际上人的主体性是被弱化了。很少有人是基于自己内心深处的理性去选择商品。在广告无处不在的渗透侵蚀下,人们将消费看成是一种实现自我的手段并乐此不疲。广告像是有着某种魔力,为商品赋予一些社会性象征,并通过一些亲和的设计塑造着人们的消费心理。人们被广告中无微不至的关怀所打动的那一刻,自主性就不复存在了,成了广告意识形态的俘虏,走进商家温柔的消费陷阱。看起来是消费者自主地选择商品,但实际是被商家牵着鼻子走,在花样百出的商品形式中随波逐流,丧失自我,成为异化了的人。
消费主体的迷失是现代思想的重要思考主题。卢卡奇以“物化”为批判武器,指出了物化的严重后果是人在消费活动中失去了批判能力,丧失了人的创造自觉和行动能力[4]。在消费活动中,人的主体性处于不断被物压抑的处境,在购物过程中真实的需要与自己的想法被一再弱化,直至消失。霍克海默和阿多诺将现代消费者视为一群没有辨别能力的愚昧角色[5]。马尔库塞用“单面人”形象地批判在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的人的生存异化状态,人只注重物质享受,丧失了思考能力和批判的能力,不再具备主体性,被一种消费社会中的无形力量所左右,成为了商品的仆人[6]。齐格蒙特·鲍曼指出消费本身成了现代社会发展的目的,成为人存在的目的。人被大量的商品符号包围,物的丰盛下是人的主体性的缺失[7]。消费主体的迷失使人从人的依赖中解放出来之后,又陷入到了对物的依赖之中。
认同即是对“我是谁”所涉及的身份问题的追问,是人生存的价值支撑。获得认同的过程,也是人构建自己的生存意义并使之不断实现的过程。传统社会里人们的身份认同比较容易实现,也是比较稳定、连续的。地域的相对固定,生存活动的相对稳定,使人处于一种相对稳定的状态。在消费社会中人们往往会产生一种幻象,认为在消费品中可以获得自我认同的构建。进入现代社会后,随着生活和工作节奏的加快,人们可以快速实现地域的转换,时空的压缩使人们的生存活动不再像之前那样规律,市场经济产生的竞争使人处于一种随时准备战斗的亢奋状态,压力产生的焦虑与苦闷使“我是谁”这个关于身份认同的问题显得更加凸出。一方面,现代社会的不确定性带给现代人一种消解人的意义感的摧毁性力量,人们在加速的现代社会中难以找到生存的价值,有一种被社会抛弃的感觉,稍不留神就会被时代远远甩在后面。另一方面,消费社会所营造的瞬时满足的氛围和张扬的现代快捷生活方式给予迷茫的现代人以巨大的冲击力,进而使人们正在消失的意义感和存在感被另一种方式悄悄建构,这个便捷之径就是消费。消费活动给人一种心理暗示,让人产生一种幻觉:它是实现自我的正确方式,是确证人的存在的最佳途径,在消费中会获得期望已久、难以把握的永恒的生命价值和存在意义。至此,在消费社会中,通过消费活动建构虚假自我的认同被建构。
虚假的自我认同,是现代性的产物,与消费异化关联密切。“在现代之前,人们并不谈论‘同一性’和‘认同’,并不是由于人们没有(我们称为的)同一性,也不是由于同一性不依赖于认同,而是由于那时它们根本不成问题,不必如此小题大做。”[8]现代消费行为和消费文化对人的身份认同的影响趋于复杂和微妙,消费社会中的符号是通过一种编码的方式向人们展示一种特定的社会象征意义,透过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符号,可以看到相对应的人的社会地位、身份、荣耀和成就。想要进入渴望的共同体,只需要获得那种相应的符号就可以。在消费主义的不断渗透与心理轰炸中,人们会对消费符号上附着的意义进行一番解读,对符号中蕴含的社会阶层和地位的象征深信不疑,逐步达到崇拜并奉为追求目标的境地。符号成了构建身份认同的捷径,在资本与媒体的共同侵蚀下,人们的心理防线逐渐崩溃,并认可了这个虚幻的想象共同体。像一个烟民在吸到烟之后的片刻满足,人们生活在缥缈的幻想中,体验着虚假的充实,用一个童话般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欺骗自己,认为在那个被符号制造出来的虚幻的共同体中可以实现自我认同的梦想,可以成为消费符号共同体的一员使他们陶醉并趋之若鹜。
在消费社会中,消费本位成了社会发展的中心,消费成了人的生存目的和确证自身社会地位的重要方式。面对铺天盖地的商品广告,人们的虚假需要被点燃,欲望被激发,在消费行为中欲望获得暂时的满足后又被新的、更高的欲望代替,如此反复,人被商品支配,人本身的存在意义和价值被忽略了。反思现代社会人的生存处境,有必要对消费社会的形成原因进行探讨,然后才能在此基础上找到现代社会人的回归之路。现代消费社会的形成既有消费者自身的影响,也有消费环境的影响。
1.消费者理性的欠缺
从主观方面来说,之所以出现消费的异化,首要的因素还是消费主体理性的欠缺。人不像动物那样,是通过本能的应激反应行动的,而是在人的意识的牵引之下进行决策与实践的。消费异化意味着人丧失了自己的主体性,需要依赖商品实现自身的价值。主体性得以成立的关键是人的理性,只有通过理性,才能实现人的自由与自主。德国哲人康德认为,人的成熟状态就是能够具备“不由别人引导而运用自己知性的决心和勇气”[9],实际上是在强调具备理性的人能够减少外在环境的干扰,从而根据独立的理性做出合理的判断与选择。但理性的获得并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过程,而是一个需要人不断主动追寻的过程。但近代以来的启蒙运动中,由于“急功近利和政治实用主义的倾向”[10],理性的教育与引导并未贯彻始终。祛除消费异化,需要每个个体自觉接受并推进理性的启蒙,建立与完善理性思考的能力,从而在这个充满诱惑的商品世界中认清并坚持真正的需要。
2.消费者精神的匮乏
消费主义仅仅是对富庶的物质生活方式的追求,背后隐藏着人精神上的焦躁和痛苦。在现代化的进程中,社会的飞速发展和科学技术的进步使得社会结构发生了一定的变化,产生了新的不同阶层,每个人都渴望被社会认可。市场经济带给社会更多机会的同时,也解构了传统的稳定性,使人普遍产生了焦虑。人们被卷进现代化的潮流之中,没有自己的准确定位,时代变化之快超出人们的想象。传统社会的稳定性、连续性被破坏了,代之以不确定性和碎片化。传统社会的人与自身是同一的,但是现代社会的人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对未来无法预料的危机感和对现实无力改变的虚弱感并存,内心是焦虑而迷茫的。由于精神的匮乏,人们寄望于商品的弥补,而商品消费意识形态的出现仿佛给人们提供了一种新的社会地位和身份构建的方式。人们期待能够在消费中实现自己新的身份构建,企图通过更多的占有使自己获得满足,体验到被认同的满足。但占有并没有使消费者获得肯定与解放,反而陷入了更加突出的匮乏与无力:单纯的消费活动,尤其是符号消费活动,无法使人获得真正的满足。
3.消费者生存的无力感
在现代社会中,人们尝试通过符号消费方式获得身份认同的背后,反映了人们迷茫的无力感。现代性的推进本质上就是一个不断理性化的进程,但工具理性的过度张扬及其对人类生活各领域的全面渗透,也使得个体的生存价值难以得到充分彰显,个体把控命运的力量变得越来越有限。“理性导向的科层组织控制着政治、经济、文化、艺术乃至人类生活的各领域,宏大叙事逐渐湮没了个人的生存价值。”[11]工具理性主义强调程序、重视效率、追求速度,把每一个个体镶嵌到社会运转的庞大机器之上,所有的人都要依赖工具理性主义得以生存,自然就无法摆脱其对人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人越来越屈从于工具理性主义的规定之中,成为工具世界的一部分,人的关系异化为工具关系与利益关系。在人与外部世界的互动过程中,很容易产生受挫与压抑的体验,从而产生深深的无力感。“个体感受到外在的侵蚀力的支配,而这是他所不能反抗或超越的。他常常感受到的要么是受夺去他所有的自主性的强制力所纠缠,要么是处在一种大动荡中为一种无助所缠绕。”[12]为了摆脱这种无力感,人们走向更加现实的、更加可控的商品,试图通过消费的感性活动消解被控与压抑的状态。
1.资本的推动
资本的本质是能够带来剩余价值的价值,决定了资本的逻辑是无限制地扩张,即实现商品的价值,刺激并制造更多的消费欲望,从而实现资本增值的目标。在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过程中,资本的推动对于消解传统对人的束缚、确立人的主体性产生了巨大作用,但随着市场经济的不断膨胀和扩张,资本的逻辑和人的发展逻辑之间产生了张力。作为目的的人反而成了资本和商品的手段,人成了物的奴隶。资本的逻辑凌驾于人的发展逻辑,人的生存与发展成了实现资本增值的工具。在当代社会中,甚至于人类自身也不再仅仅以人的形象建构,还被视为商品的形象建构,进而促成了人自身的被资本化。波德里亚指出,消费社会中,对人自身的评价“并不是主体的自主目标,而是一种被娱乐及享乐主要效益的标准化原则、一种直接与一个生产及指导性消费的社会编码规则及标准相联系的工具约束”[13],人被资本化,意味着人的发展逻辑让位于资本增值的逻辑。人自身尚无法避免,更遑论他物。在资本的强势推动下,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渗透到社会的方方面面。
2.广告的渗透
如果说资本是消费社会的根本动力,那么广告就是强力助推器。一方面,广告是市场经济的催化剂,在市场经济发展过程中,广告起到了积极作用,商品价值的实现离不开销售,广告是实现消费活动不可或缺的重要条件。另一方面,广告的渗透,也促成了消费主义的诞生。广告在现代生活中无孔不入,并越来越以一种亲切的面孔和让人羡慕的神情出现,并无时无刻不在告诉消费者,这样被人羡慕的生活每个人都能够拥有:只要完成消费行为,就可以得到这样的美好感受。广告中程式性微笑逐渐消解人们的消费理性,而广告中对人们消费看似善意的引导更是让人们放弃最后的抵触。当广告中这种消费意识形态反复出现,并以一种潜移默化的方式内化为人的价值观时,就会在无形中外化为人们的消费行动。广告看似是对商品的介绍,其目的却在激发人们的潜在需求和购买欲望。广告是对消费文化与财富崇拜的精心建构,并以达到操纵人的愿望、需求与情感为目标。它诱导人们相信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才是值得追求的美好生活,它以关心的姿态制造出人对消费的欲望。
3.消费文化的影响
从传统社会发展到现代社会之后,文化也出现了重大转型:传统社会中崇尚节俭的美德,与现代社会刺激消费、发展经济之间的要求不相适应,加之随着社会化大生产的不断进步,极其丰富的物质产品也为大众消费创造了条件,继而引起日常生活与文化观念的整体性变化,形成了现代消费社会以及消费文化。一方面,消费文化赋予了商品使用价值以外更加丰富的意义,使之成为生存质量、社会地位的象征。在此意义上,消费不仅仅与价格、交换有关系,而且还与价值、意义与交流有关系。消费不再只是为了商品的使用价值,更是表达自我、体验自我的一种方式。另一方面,消费文化成为消费主体选择和决策的主要标准,使人的价值与商品的消费建立了密切的关联。正如西莉亚所指出的,“消费文化是当代信仰的根源”,“消费文化可以被认为是给身份政治创造了条件”[14],消费活动与人的自我认同、身份确认建立了密切的关联。在这种消费文化的影响之下,商品所代表的社会身份与文化差异取代了商品的使用价值,消费者也不再是独立自主、理性自律的个体,而是由不同商品符号组合起来的主体。为了强化主体的存在,最现实、最快捷的方式就是展开更繁多更丰富的消费活动。
人的生命力量和意义感让人的生存显现出不断成长的生机与活力,人的生命意义在于能够在生命过程中不断发展自我,超越自我,实现自由全面发展。生命的价值在于在实践中不断提升人的生存境界,而消费活动也应该是帮助人的生命意义和生存价值不断充实的实践过程。现代消费欲望的膨胀使人远离了精神家园,生存意义匮乏,甚至走向虚无主义,这与人的全面发展及实现美好生活的愿望是相背离的。在飞速发展的现代社会中,找到人的存在根基,寻到人的回归之路是非常必要的。在现代社会条件下,祛除消费异化的善治应该从以下三方面进行。
广告中的消费意识形态有着难以抗拒的渗透力,在消费社会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要使消费回归人的本性,首先要在消费意识形态的重建上下功夫。人创造历史的前提是“吃喝住穿”等基本生活,只有具备了基本的物质前提,人才能够开展各种实践活动。消费活动应该是一种促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健康的、有意义的活动,使人在消费中体验到自我的实现和价值的提升。因此,健康积极的消费意识形态的构建必然包含着对人的发展有益的价值导向。广告媒介要抛弃“消费为本”、“以占有为本”的目的性,代之以“为人消费”的价值理念,引导人在消费行为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在消费中肯定自我、实现自我、超越自我,实现人的生命尊严和生存价值。重建消费意识形态的关键是倡导绿色消费,主要包括理性认识商品信息、健康消费和量力消费三个方面。
绿色消费的前提是理性认识商品价值。消费是为了能够生产及发展人本身,理应有助于促成人的健康发展,或促进人的实践能力,或有益于人的健康体魄,或有助于人的心智发展等,不能仅仅止于让人获得感官上的享受。我们可以一目了然地知道商品的价格,这并不代表我们能够真正弄清楚商品的价值。广告对商品的宣传有时候是夸大其词的,事实上商品并没有像商家所说的那么好。这就需要消费者对商品的材质、性能、使用期限有所了解,甚至大宗物品还要了解产品售后,别人使用后的口碑等等信息,力求对产品的使用价值了解得深刻全面。
绿色消费的关键是健康消费。健康是人生存的首要前提,只有具备健康的体魄才有发展、提升的可能,健康消费应坚持不损健康与促进健康的原则。不损健康的原则是消费活动的底线。并非每种商品都能促进人的健康,但至少不能对健康造成伤害。“人之为人,需要人们对自己的欲望和行为进行合理的节制。”[15]促进健康的原则是指消费行为能促进人的健康体魄的生成或维持,一些必备的身体所需的食物、营养、运动产品等即属于此类。这些消费能够让人维持较好的身体状况,而健康的身体是人的生存意义感得以实现的依托。在良好的身体状况中,人更容易体会生活的愉悦和幸福,更容易去思考人生的真谛和真理。相反,糟糕的身体状况往往会让人信心不足、情绪低落,产生与世界隔离的孤独感,兴趣丧失,停止对美好人生的追求。
绿色消费的尺度是量力消费。要正确衡量自身的经济实力,把消费限制在经济能力允许的范围之内,减少消费赤字。提前消费的准则是救急,不能成为常态。“月光”和“负翁”虽然也能给予人占有的片刻满足,但也会增加人的心理负担,在更长的时间里陷入想方设法偿还欠款的焦虑。消费本是为了满足人自身生存和发展而产生的活动,能力范围内的消费不但是必要的,也是合理的。但是在能力范围之外的过度消费却既非必要也不可取,包括一些以消费本身为目的的攀比性、炫耀性消费等。
消费社会的形成既有资本的原因,也有人自身欲望的因素。经济的快速发展,离不开消费的拉动,在这个意义上而言,消费是社会发展的催化剂和推动力。但社会的发展是为了人的发展,社会发展的每一步都应与人的发展相契合,并能为人的发展提供某种条件。因此,社会发展方式需要参照人的发展要求不断审视和调整。随着时空的加速压缩出现的以消费为本的本末倒置,违背了人的全面发展初衷。这种消费异化需要反思人的需要,引导理性需求观变得尤为重要:“理性消费形成的需求,是国民经济发展的基础”[16],树立理性需求观,有助于推动供给侧改革,促进经济持续增长。
理性需要观要求人们正确区分需要和欲望。需要是一切生物有机体对维持生命存在和发展的外界条件的依赖和需求,具有天然合理性。人的需要源于人的本性,对人的生命健康和发展无疑有正向价值。人的一切活动首先是为了满足自己的需要,因此,人的需要及其满足方式都是客观的。但同时在与外界环境的互动过程中,人的需要会异化为主观方式,以“想要”的观念表现出来。人的需要一旦被扭曲,就成为虚假的需要,膨胀成为欲望。人的需要和欲望的区别在于:需要产生于人本身,而欲望产生于人与环境的交往和互动,具有明显的时代特征,受到当时社会发展水平和文化氛围的影响;需要容易满足,而欲望不容易被满足;需要具有现实性,而欲望大多是虚幻的,是被制造出来的贪欲;需要是对生命的肯定,是人的发展的推动力,而欲望是对人的生命的否定,是对人的幸福的奴役。为了能够生存和发展,每个个体都有一定的需要,这种需要的满足是必要的、合理的,也是消费活动中应该得到实现的。欲望则不然,人所欲求的,可能是真实的需要,也可能是虚假的需要,必须以理性进行判断与选择。现代消费主义文化制造了“抽象的贪婪”,妨碍了人与社会的健康发展,因为“它与真实的需求、需要和期望毫无关系,事实上还起到阻碍作用”[17],个体的尊严与幸福、社会的和谐与进步应是理性需要观的重要参照。
理性需要观的原则是满足需要,节制欲望。人的需要及其满足是历史前进的动力,但如果需要异化成了欲望,就成了吞噬人的灵魂的黑洞。人的需要、需要的满足与新的需要的产生都是合理的,要认清基本需要,在消费能力许可的范围内满足高层次的需要。人的需要的产生是历史发展和人类进步的动力,是延续和发展生命进行社会生产的前提,一切历史活动都是满足人类需要的实践。“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18]人的需要的发展也是有其历史性的,不同的历史阶段人的需要是不同的。人的需要不仅与时代生产力的发展紧密相关,也与个体的发展有关。任何脱离其时代生产力发展水平的需要都是没有现实基础的,任何脱离自身发展水平的需要也是不真实的。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飞速提高,人的需要也在不断改变,基本的物质需要满足之后,很多人开始追求更多、更优越的心理满足。不论对于人的发展还是社会的进步,人的需要的满足及高层次的需要的产生和满足都是合理的,而欲望却是需要被节制的。市场机制在促进经济发展、增进人类物质财富方面取得了巨大成功,满足了人们从低层次到高层次需要的发展。但同时市场价值观在现实生活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甚至超越了经济领域“侵入了本不属于它们的那些生活领域”[19],渗透到人类的整个生存空间,生存逻辑让位于资本逻辑。物欲主义若成为日常生活中的压倒性优势价值观,则理性需求观就难以确立,消费异化在所难免。理性消费观引导人们不做欲望的奴隶,在消费活动中体现出对自己真实需要的深刻认识和对社会的责任。
人的一切消费活动都离不开自然资源,从而对生态系统产生或多或少的影响。从表面来看,环境危机问题的原因可以归于对资源的掠夺和不当的生产方式,但内在却与人的消费行为紧密相关。在市场经济背景下,生产的最大推动力是消费,而不理性的消费带来的直接后果是浪费,即产生更多垃圾。而这些垃圾又会对地球的生态环境造成直接影响,给生态系统平衡带来很大负担,甚至超过了地球的负载能力。地球资源的有限性与消费的无限性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张力和无法跨越的鸿沟,更与现代消费社会的铺张浪费不相容,尤其是以欲望消费为主的生产对生态环境和社会的可持续发展带来更多挑战。对人的消费异化的善治突破口可以从生态治理入手,树立生态消费观,引导公众认识到自身发展与全人类及后代发展休戚与共,并在生活中践行生态消费。生态消费观包括两重内涵:一方面是在满足人的基本需要的前提下,进一步追求人的精神生活满足;另一方面是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理念保护生态环境,兼顾环境的可持续性发展。
消费基于社会生产,而社会生产所需的资料取自大自然,消费的废弃物也只能被丢弃于大自然。因此,消费行为对于生态系统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建立生态消费观可从三个方面着力。首先,正视消费活动中人与自然的关系,自觉抵制超出合理需求限度的欲望消费。在消费中凸显消费主体的道德地位,将生态消费理念贯穿消费行为始末,以“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作为消费行为的价值导向,体现对自然生态的道德关怀。其次,注重精神生活需求。生态消费以满足人的基本需求为限,其内在包含对人的精神生活的孜孜追求之义。生态消费并不反对财富,也不反对在财富增长的前提下产生的新的需要及满足的客观现实,生态消费所反对的只是拥有财富之后的挥霍无度,以及将消费作为炫耀的手段而导致的消费主义。最后,明确人的需求的满足与生态环境保护之间的关系。满足人的合理需求与保护生态环境并非是不相容的对立关系,践行生态消费也并非是为了保护环境而减少或降低人的消费需求。社会生产及消费的目的都是为了人的更好发展,如果不能满足人的合理需要,消费便失去了其作为“人是目的”的手段意义。这里强调的只是消费在满足人的需求、推动社会发展的同时,将对环境产生的消极影响降到最低,将限度控制在生态系统能够承载的能力之内,不至于对生态环境造成危害。
消费活动是人类生活的主要内容之一,也是人与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纽带。消费作为促进生产、维系社会运行的重要条件,其前提是基于自然资源的开发与损耗。生态系统有着自身运行和发展的规律,对人类的生产活动有一定的承受力和自我调节能力。但是如果生态系统受到的压力超过了其自净的负荷,就会造成生态失衡,产生生态危机,影响人的美好生活实现。生态消费是考虑到子孙后代消费需求及可持续性消费的方式,既可满足人的基本生存产生的消费需要又能满足生态需要。人的需求是多方面的,有物质需要、精神需要,也有交往需要,生态消费强调人的需要的满足不仅仅只有消费一种方式,还可通过学习、运动、交往等其他方式创造满足自己需要的环境,提倡人在精神和文化领域的追求和满足。在生态消费中,消费不是单个人孤立进行的,而是一种社会性行为。每个人在享受消费权利的同时也应明确自己的社会责任。在生态消费中,要始终保持对生态系统的责任感和道义感,以最低限度消耗资源和最少危害环境为原则,在满足需求、提高生活水平的同时把消费过程中的废物进行最大程度再利用。这样,人们就不会认为消费只是个人问题,进而重新审视理性消费,减少不必要的消费。
现代性环境下人的需求的不断膨胀、消费拜物教以及对自然资源的掠夺导致了人的生存状态异化,但并非无可挽救。在现代消费社会,消费的异化同人的异化同时糅合在一起相互促成、不断加速。在以“消费本位”为中心的社会中,人丧失了自己的精神家园,只是沉溺于感官刺激和直观享受。人的幸福不仅仅体现在物质丰盛,还体现在人际关系和谐与人的自我价值实现。美好生活的向往包括但不仅仅体现为物质富足的消费活动,还体现在精神的美好生活与生态的和谐共生。美好生活的实现需要矫正片面、畸形的消费观,任何形式的消费都应该本着理性、生态的原则,以促进人的全面自由发展为目标,以关怀全球生态和可持续发展为价值导向,充实人的精神生活,实现人的真正回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