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春风曾来过

图/阿邓晨明

文/桑吉吉

“晚安，我的心上人。”

离开墨尔本之前莫羡又去看了沈予安，她挑选了一张在丽江古城拍摄的照片，轻轻放在他的墓碑前，照片的背面写着：我们一定要在这里重逢，因为这里，四季如春。

“姐，你的初恋是什么样的啊？”16岁的七七好奇地戳戳莫羡的胳膊。

莫羡停下敲键盘的手，突然想起前几天看到的一段话：“那是我青春里离得最近的太阳和星星，可如今太阳褪去光芒，星星也坠落，从此我们陷入漫长的告别。”

用这段话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莫羡从房间里拿出一沓照片，七七一张张翻看，表情有些许错愕，却什么都没说。

照片里大部分都只有莫羡一个人，长城上，洱海边，布达拉宫前……大抵是个悲伤的故事，七七猜想。

直到最后一张，七七才看到男主角的脸。她抬眼瞄了瞄莫羡，心里懊悔，自己就不该问这个问题。

莫羡知道她在想什么，先一步回答：“肌萎缩侧索硬化。”七七在电影里见过得这个病的人，就是我们知道的渐冻症。

“那……你们是怎么相遇的啊？”

一

当18岁的莫羡身着长款羽绒服，套着加厚秋裤站在墨尔本十度以上的冬日里时，她确信，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周末，一定是她的水逆日，可这一切才刚刚开始。

本来说好来机场接她的鲁阿姨，也临时打电话说来不了了。

几经辗转，带着大包小裹的莫羡好不容易下了车。

望着眼前的一大段上坡路，莫羡深深吸了一大口气，又猛地吐出去。

她倒是幻想过自己被一摞金钱砸晕的场景，也幻想过被无数块自己喜欢的巧克力小蛋糕砸晕的场景。可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活生生的大男人给砸晕过去。

好不容易把行李箱拽到上坡四分之一处，莫羡又热又晕，感觉眼前已经冒出了小星星。所以当沈予安坐着轮椅沿坡道飞速滑下时，她还以为那是什么新型代步工具。就是这方向控制看起来不太好，感觉左摇右晃的。

在距离莫羡大概还有十米左右的距离时，轮椅硌上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石头，然后调了个方向，直直向莫羡奔去。

她觉得自己飞起来了，然后又摔下来了，趴在地上时才看清旁边是一台已经摔飞了一侧轱辘的轮椅。

“这谁家的病人不好好在家里养着啊！”还没说出话，她就晕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的莫羡已经躺在松软的床上，看看屋里的装饰，应该不是医院。左臂被包得严严实实吊在脖子上。

“羡羡醒了？可担心死阿姨了。这可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啊。”

“阿姨这是哪啊？我怎么回来的？”莫羡觉得自己一说话左臂就牵连着胸腔一起疼。

鲁阿姨和莫羡妈妈是多年的好朋友，每次回国都要和他们一家聚上一聚。这次莫羡来墨尔本留学，妈妈自然就联系自己的好朋友作为她的寄宿家庭。

鲁阿姨用力拍了下旁边人的肩膀：“你快道歉！”

莫羡这才注意到床脚处坐在轮椅上的沈予安。

然后莫羡听见他却咬牙切齿地说：“谁稀罕她救。”

莫羡白眼都要翻上天了，回怼：“你搞搞清楚，我压根就没想救你，是你撞上我的。”

沈予安没说话，左手推动轮椅的操控杆，离开房间。在背过身的一瞬间，莫羡捕捉到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那个眼神，眼底平静如酿着一方静谧的深海，却又摇摇欲坠，暗流涌动，不知何时就能将他击溃。

鲁阿姨托着莫羡的脖子把她扶坐起来，在她身后垫了个靠枕。坐起来的莫羡一眼就看见墙上挂着的一排照片。画面定格在高大男孩投篮的瞬间，定格在单手扶着滑雪板背立雪山的时刻，定格在跳伞前从容比耶的时候……

“阿姨替他给你道个歉，这孩子他心里苦。也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鲁阿姨说了很久，后面的话莫羡已经记不清了，莫羡只是觉得可怜，可怜到让她忘记刚才沈予安的刻薄样子。

从小老师就说莫羡的共情能力比其他人都要强，所以鲁阿姨已经能平静描述儿子的遭遇时，她却觉得心头被堵住一般，还微微发酸。

那天也是她第一次认真了解渐冻症这个病。

年少的莫羡像个正义的女侠，当鲁阿姨向她提出请求让她试着跟沈予安做做朋友时，她带着无比光荣的责任感郑重答应。

后来莫羡才明白，那不是什么责任感。大概是同情心和保护欲在作祟。

一反初见时刻薄的模样，莫羡再也没见过那样的沈予安，后来的他，总是安安静静，时不时也显露出二十几岁男生的大大咧咧的模样。

二

当沈予安左手的筷子第七次打在莫羡右手盛满汤的勺子上的时候，莫羡觉得一股怒火窜上心头。可她转头看看他用左手笨拙夹菜的样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不起，今天是我第一次用左手吃饭。还没练好，右手就不能动了。”出乎莫羡的意料，他居然先开口道了歉。

莫羡没说话，用勺子舀了半勺米饭递到沈予安左手上，再用筷子夹上一大口菜放在剩下的一半勺子上，一口吞下。然后拿起新勺子重复了刚才的动作。

看着沈予安惊诧的表情，莫羡低头示意自己的左手打了石膏，“虽然不想承认，不过我需要你。”那一刻，莫羡分明就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迸发出的光亮。

初来乍到的莫羡实在消化不了学校的课业，笔盖都快咬烂了她也没把这一大段话翻译通顺。

莫羡靠在门边问沈予安：“要不要出去晒晒太阳？”

沈予安摇摇头：“不想……”

话没说完，莫羡抽出一条灰色格子围巾松松垮垮绕在他的脖子上，又拿出一条毯子，搭在他身上。

沈予安不是不想出门，他只是怕邻居小孩的目光，他知道没有恶意，但他受不了。

所以当莫羡坐在长椅上挥舞展开那条毯子时，他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抖了几抖。他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第一次认真瞧这个姑娘。她的长相一点都不张扬，甚至有些寡淡，五官并非十分精致但却恰到好处。

莫羡把那条毯子从两人身后绕到身前，毯子很大，大到足以盖住沈予安的轮椅，大到能将两个成年人裹得严严实实。

“我可没有占你便宜的意思，只把你自己裹起来的话，看起来一样很奇怪。”莫羡淡淡解释。

她扬头示意沈予安往天上看：“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只小熊的脑袋。”

“我觉得更像一只猪，跟你一样。”

莫羡伸出右手锤了沈予安大腿一下，却没控制好力度，发出“咚”的一声。她心生愧疚，又伸出手给他揉了揉。

“没事，反正我也感受不到。”说完沈予安尴尬地用左手摸摸鼻尖，莫羡则是一愣，对话戛然而止。

“你们学校都没有作业么？”过了好一会儿，沈予安挑眉问。

莫羡瘪瘪嘴，哭丧着脸说：“太难了，我看不懂。”

莫羡突然有些崇拜这个男人，一大堆专业的术语从他嘴里蹦出来，不急不躁，侃侃而谈。可她明明记得鲁阿姨说过，他是学导演的啊。

“怎么？我就这么迷人？”沈予安把话的尾音都拖得轻飘飘的，听起来又那么臭屁。

“屁！我写作业了！”说完她便埋头苦写。

三

莫羡以前就在微博上看到过，在澳洲家里可能随时随地就冒出个生猛动物，巨大的蜘蛛，盘绕在马桶里的蛇。

但是当她打开橱柜看着那只倒挂着的黑乎乎的蝙蝠时，她还是觉得心脏狂跳，恶心到不行，不由地捂着脑袋蹲在地上尖叫。

当沈予安用电子驱虫器成功驱走蝙蝠时，莫羡觉得他就像小时候自己喜欢的武侠剧神雕侠侣里面的杨过。

莫羡蹲在地上久久没能起来，沈予安就摸着她的头说：“不怕不怕”，等她慢慢平复。

同学们都调侃莫羡在谈恋爱，原因是她就连课间休息时间都不放过，除了上厕所就一定在煲电话粥，时不时笑得花枝乱颤。

莫羡也觉得，自己好像是喜欢上沈予安了。在她越来越多次的想到他的时候，在她努力思考怎么哄他开心的时候，在她忍不住分享每一天的点点滴滴的时候。那些同情和保护欲，好像也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头的阵阵悸动。

每天下了课她都早早回来，推着沈予安到院子里晒太阳。渐渐地他发现自己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隔壁小孩的目光了。

莫羡每次都带上自己的红色小相机，她说：“我给你拍照吧。”沈予安却每次都摇摇头拒绝，莫羡也不强求。

她也经常给沈予安变着法儿的做好吃的。从家常菜到甜品，她每次都在一张花花绿绿的纸上写上每道菜的每一个步骤，然后递给沈予安，让他在旁边提醒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其实她早就烂熟于心，她就只是想给沈予安找些事做。

墨尔本的一月正是燥热的夏天。这还是莫羡第一次在国外跨年，她期待了一个月的新年终于来了。

墨尔本每年都会在年末举行盛大的烟花秀，沈予安说：“要是今年也能看见就好了。”

所以莫羡为了买烟花，偷偷跑去饭店刷了一个月的盘子。沈予安知道之后，手上虽然捏着她的脸，可他怎么就觉得鼻子越来越酸呢，眼眶也微微发热。

莫羡转过头，大喇喇坐在他旁边，霸占着他一侧的轮椅扶手。

“谁还没为喜欢的人做过点傻事呢。我朋友为了给喜欢的人买礼物，吃了一个月的泡面呢。”

莫羡突然觉得自己嗓子干得不行，抿了抿嘴：“你能不能，也实现我一个愿望啊。”

钟声响起，指针正好指在12点这一刻。沈叔叔按照跟莫羡的约定，准时点燃烟花。

一簇簇烟花腾越而上，升到半空再以缤纷的姿态炸开。

沈予安眼里还倒映着点点炸开的烟花，好似荧荧星光挂在眼上。转过头问她“什么愿望？”

“你能不能，跟我在一起啊。”莫羡紧张得双腿不停抖动。

“好啊。”这还是莫羡第一次吻一个男生，带着甜甜的洋槐花香味。

后来莫羡问过沈予安，那晚为什么答应她。沈予安说：“原本我没想答应的。”

沈予安看见莫羡蓦然僵住的笑脸之后，轻轻拉起她的手：“我觉得这对你不公平。仔细想想，我什么都做不了，不是么？”

“可是我真的太喜欢你了，喜欢到在你表白的时候，压根想不起说服了自己一万次的话。喜欢到就算自己这个样子，还是贪恋和你在一起。”

莫羡轻轻搂住他：“相爱的人，错过才是最大的遗憾，不是么？就算只有一分钟的时间相爱，我也会拼了命抓住这一分钟。”

四

莫羡并不觉得他们和普通的小情侣有什么区别。沈予安向来对痴男怨女的韩国狗血偶像剧嗤之以鼻，车祸癌症失忆样样不落。所以当莫羡拿来手机支架把手机一横，双击屏幕开始播放时，他表示男子汉大丈夫是不会天天看这些无聊的爱恨情仇的。

事实证明电视剧也在进步，都什么年代了还拍那一套老掉牙的东西。沈予安饶有兴致地陪莫羡追完了一整部剧，看到动情之处俩人还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哭来着。还别说，是挺好看。这是来自沈予安的评价。看来任何人都逃不过“真香”定律。

沈予安也记不清这是这周吃的第几次外卖了，他左手拿着鸡腿一边愤愤地咬着，一边说：”以前天天换着样的给我做好吃的，现在就天天给我吃外卖。”

“都拐到手了，还在乎那么多干嘛。哎呀，明天，明天就给你做好吃的，嘿嘿嘿。”莫羡不顾嘴边的酱汁，咧嘴谄媚的笑。

如果能一直这样就好了，后来每当莫羡回想起和沈予安的故事时，她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暖洋洋的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沈予安的左手也不能动了。

他每天努力抓握各种东西，可还是挡不住它冰冻的速度。

莫羡还记得那个和往日一样的早晨，他用尽力气，憋得满脸通红，却抬不起那个轻飘飘的勺子嚎啕大哭的样子。

像只受惊的小鹿，抬着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说：“我还没好好抱你一次呢。”然后崩溃大哭得像个孩子。

莫羡把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以后换我来抱你。”说完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敢哭出声。

可能是因为一直有莫羡的陪伴，沈予安没有难过很久，他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

长大后的莫羡明白，成年人的崩溃都是一瞬间的，莫名其妙，悄无声息。平日里千百种生动玲珑的姿态，却不知道会崩溃在哪一个深夜。

五

“可是你们为什么要分手呢？”七七不明白，既然这么相爱，为什么要分开呢？

莫羡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们都未曾对彼此提过分手，可事实的确是他们分开了。

沈予安在生日这天送了自己一份大礼，也给莫羡准备了一份。

莫羡扑腾着给他套上生日尖角帽，嬉笑着往他脸上涂奶油，生日蜡烛吹灭的时候，莫羡问他：“你许了什么愿啊？算了，说出来就不灵了。”

“我的愿望是，希望你能实现我的愿望。”

沈予安让莫羡取下挂在轮椅扶手上的那个精心准备的礼品袋。

莫羡打开是一本漂亮的本子，里面贴满了裁剪下来的莫名其妙的旅游攻略，还有一张银行卡。

“这是什么啊？”莫羡挤着眉眼，不解地问。

“我妈是中国人，我都没去过这些地方呢，多遗憾啊！你能不能，替我去看看。”多么奇怪又无厘头的要求。

“这么突然？不过总要给我留几天的准备时间吧。”

“当然了，好好准备。需要几天？”

“一周吧。”

“我给你订机票。”

“成，一定包您满意，让您享受五星级线上旅游服务。”说完莫羡就抱着那本本子回了房间。

出乎沈予安的意料，他压根没想过莫羡能答应。他还想了一大堆说辞想要说服他。沈予安觉得奇怪，却也没再多问。

莫羡瞒着家人，偷偷办了休学。她没想过后果，她只是不想留下遗憾。

然后她做了很多沈予安最爱吃的锅包肉，她还早早烤好了沈予安爱吃的曲奇和布朗尼，很多，多到一时半会儿吃不完。

出发的前一天莫羡还是陪他到院子里晒太阳。

那天的莫羡也不例外地问：“我给你拍照吧？”

他还是一样照例摇头拒绝。可莫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到远处拍了一张。

照片上的沈予安静静看着天边正逐渐下沉的夕阳，烟粉色的天空夹带着片片层云，悄悄爬上沈予安的肩头，余光将他的影子拉得细长。

初夏的时节，天气正好。莫羡从屋里搬出一张小桌子，摆满了各种小零食，然后从怀里拽出一小瓶酒和一瓶饮料。

沈予安不能喝酒，所以莫羡就在一边喂他饮料，然后自己喝一大口酒。

“沈予安，你有把我计划在你的将来里么？”许是夕阳照得莫羡脸色微红。

沈予安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心里闷闷的。

“沈予安，我觉得你一定可以长命百岁的，你看物理学家霍金，多坚强多伟大啊！你，一定也行！”

“沈予安，不然我别去了吧，我舍不得你。”

“沈予安，在我回来之前，你一定要好好活着。”

莫羡说了很多话，可沈予安很少回应。

莫羡带着些许摇晃的脚步跑向远处摘了一朵花，左手死死握着花枝，她说：“沈予安，我们打个赌，如果这朵花的花瓣片数是双数，你就给我好好活着，等我回来。”

“嗯。”莫羡听见了从哽咽和沙哑中硬挤出来的沈予安的回答。

“一，二，三……十一，十二。沈予安你看见没有，是双数，不许食言。”

沈予安挤出个微笑点点头，假装没看见从莫羡左手的中指和无名指指缝处透出的那抹粉红。“沈予安，你看那朵云，像不像只小熊？”“明明像只小猪，跟你一样，一样傻”

莫羡吞下最后一口酒，转过头单手捂住他的眼睛，双唇相碰的时候，两行眼泪也落了下来。那个吻直到莫羡嘴里浓烈的酒味随空气蒸发得干干净净之时才停止。

第二天，莫羡如约踏上了飞往北京的航班。

六

“相爱不就应该相守到最后一刻么？你为什么会同意离开啊？”七七十分不解。沈予安你看，小孩子都懂的道理，你却不懂。

这还是莫羡第一次拿出在心里藏了好久的秘密。

为了记录下沈予安收到礼物时惊喜的表情，莫羡趁所有人休息的时候，偷偷在沈予安房间的一角放了一个微型摄像机。

她没想到自己不仅记录了沈予安收到惊喜的表情，还收到了沈予安向她心里投放的炸弹。

画面里，在发现莫羡的礼物之前，鲁阿姨拿着一个信封进了沈予安的房间。

信封看起来很眼熟，莫羡想起来那是几天前她从邮箱里带回家的，信来自比利时，好像是医院寄来的。出于好奇莫羡查了查，是一间提供安乐死服务的医院。

如今的莫羡已经记不清当初的自己是怎样的心情了，她本以为自己会像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成为一道亮光照亮他原本昏暗的世界。她以为自己再努力一点，就能让他放下这个念头。可谁又能成为谁的救赎呢？

鲁阿姨问他：“你还是选择这样么？”沈予安很早就为自己预约了医院，在认识莫羡之前。

沈予安说：“妈，前几天，我失禁了。”

鲁阿姨捂住嘴巴，低声呜咽。

“你也清楚之后会怎么样，慢慢地，我会连话都说不出来，然后呼吸衰竭。”沈予安望着窗外的天空：“以前我每次从那片天空落下来的时候，从没想过有一天我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想过羡羡么？你让她怎么办？”

“让她拖着我走了这么远，足够了。再继续的话，对她太不公平了。”

“也许她愿意呢？”

“可我不愿意。”

“从小你就告诉我，男子汉就应该保护自己的爱人，可我做不到。都说时间是最好的疗伤方式，她要转遍那些地方应该会很久。

让我自私一次吧，这样的人生，我真的受不了。等待死亡，太痛苦了。”

莫羡真的想冲出去和他大吵一架，他以为他现在的做法，对她来说就是公平么？他沈予安把她当什么了？他凭什么这么自以为是。凭什么一个人决定所有。

可她安安静静什么都没做，她不能再给他绝望的天平上增加筹码。是啊，太痛苦了，习惯了翱翔在天空的飞鸟，怎么能甘心被束缚在地面。

影片结束的时候，莫羡擦干眼泪，给自己换了件漂亮的小裙子，然后坐在桌前化妆。那天的妆，画了好多遍，每次还没画好，就被莫名流出的眼泪弄花。然后卸掉，重新画。

最后一遍的时候，眼睛已经被搓得红肿，本来柔软的眼影刷划过眼皮的时候，莫羡觉得像刀子划过，同时划在她心上。

她嘻嘻哈哈地给沈予安脸上抹上奶油，若无其事地接过他的礼物，然后把崩溃留给自己。

七

在长城底下的时候，莫羡好像觉得自己想明白了。既然这是你的选择，那遗憾就给我就好，你就朝着你的选择走，不用回头。我爱你，无畏余生没有你。

走着走着，大颗的眼泪却噼里啪啦的往下掉，莫羡又觉得自己想不通。他凭什么连选择的机会都不给她，也许她支持他的选择呢？也许她愿意陪他走过那段路呢？

长城上的游客络绎不绝，谁也没注意到这个时而哭得不能自已，时而擦干眼泪昂首向上爬的姑娘。

爬到终点的莫羡让别人给她拍了张照片，然后打开邮箱上传图片，正文写着：“沈予安你这个王八蛋，你知道长城有多长么！”

下一站是布达拉宫，莫羡看着无数次在人民币上看见的景色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真的挺奇妙的，那一瞬间真的让她忘了难过。看着旁边一对对小情侣又一下把她拉回了现实，拿出手机愤怒地按下拍摄，然后发给沈予安：“早知道这样老娘就是推着轮椅也要把你给推过来！”

莫羡觉得自己不像是旅行的，仿佛是在做任务。行程一个接着一个，可她不敢停，结束了一个地方就马不停蹄地奔向另一个地方。也许沈予安真的在等她回去呢，万一呢……

到云南的时候，莫羡说：“从北到南，沈予安你丫是不是溜我呢啊！”

莫羡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难过了，她已经好久没哭过了，可她走在丽江的小镇里，听着棉子的那首勇气，她还是觉着剜心一样的疼。

“我爱你，无畏人海的拥挤，用尽余生的勇气，只为能靠近你，哪怕一厘米……”

沈予安一开始还经常回复她的消息，可最近回得越来越少了，少得可怜。莫羡不愿意想，更不敢想。

站在黄山脚下的时候，莫羡跟自己打了个赌。小时候和爸妈来的时候，她总耍赖说累，总是坐着缆车上去。她想，如果这次她爬上去了，她就偷偷回去找沈予安。

故事讲到结尾的时候，莫羡突然想好了怎么回答七七的那个问题，她想那并不是分手，因为在相爱的道路上，他们都没有停下脚步，没有终点，亦不会结束。

八

莫羡再次回到墨尔本的时候，是在收到鲁阿姨信息的第三天。这座城市还是老样子，秋风四起的日子里，阳光却穿破云层，散发着灼热的光。莫羡在墓园的角落见到了沈予安，只有他的碑，刻着隽秀端正的汉字。

莫羡轻轻放下手中的桔梗花。桔梗花的花语是无望、无悔的爱，和永恒的爱。莫羡觉得恰到好处，今生无悔，来世永恒。

天还是那么晴，莫羡没有直接离开。鲁阿姨陪她坐在墓园入口的椅子上，然后打开沈予安的邮箱，替他发送了草稿箱的最后一条消息。

视频里的沈予安看起来憔悴了不少，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充满磁性，低沉却温柔：“莫羡，你不知道遇见你是件多美好的事情，你让我觉得，活着有了意义。”

“对不起，不能陪你很久。你说过，我对你来说，是春风一样的存在。可我更希望你能遇到一个陪你走过四季的人，酷暑里能递给你凉快的饮料，寒冬里能和你相拥取暖。”

“答应我，不要难过，也不要经常想起我。去见见外面的世界，然后好好生活。向前走，别回头。”

“I love you，my love.”

“Good night，my love.”

莫羡想起在那个玫瑰色烟霞铺满半壁天空，春风夹带着盈盈花香飘过的傍晚，沈予安回头问他：“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你是我的心上人啊。”可他似乎不满意这个答案，依旧目光灼灼地盯着莫羡看。

莫羡沉思了好一会儿，喃喃道：“春风吧，你一来，花都开了。”

“骗子，嘴上说着爱我，还不是选择……”

鲁阿姨扶着莫羡的手一顿，轻声说：“不是的。你走后，他说他答应了一个姑娘，要活着等她回来。”

谁也没想到沈予安的病情发展得这么快，可他守住了承诺，坚持到了最后一秒。

离开墨尔本之前莫羡又去看了沈予安，她挑选了一张在丽江古城拍摄的照片，轻轻放在他的墓碑前，照片的背面写着：我们一定要在这里重逢，因为这里，四季如春。

“晚安，我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