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依纯
摘要:族群指含有某一地域、宗教、语言等特性,具有自我认同与外在区别能力的文化群体,他们通常带有基本的符号标识或文化向度。各族群在一定空间内进行关系互动、话语交流,通过特定场域及族群内文化方式的疏引下,释放个体表达、强化集体意识。彝族属西南高原丘陵地带少数民族,在其舞蹈身体语言中,具有民族标识的动作符号或实践形式,隐性播撒族群文化、规则与价值观念也在身心话语往来中蕴蓄成型。本文着眼于彝族烟盒舞蹈文化的符号化表征,对其进行功能主义角度的考察,探索其深层意涵与功能指向。
关键词:彝族舞蹈 功能主义 族群功能
中图分类号:J7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0)13-0068-03
马林诺夫斯基认为,文化的意义根据其在“人类活动体系中所处的地位,所关联的思想,以及所有的价值而定”。在每一个文化符号中,文化都在实践着它的不同功用,文化体系决定人的价值观念,并通过规则经验构架起属于当下族群话语圈的文化系统。彝族支系错杂,各家支保有各自不同的图腾或精灵崇拜,处于原始宗教阶段。同时在其族群发展过程中,彝族文化系统受权利统治阶级在场的渗透与整合,在功能层面上具有多角度的面向,作用于彝族话语空间内的言说者与倾听者,以身体语言的方式尽情表达,顺应“神灵”“权利”“个体”的三维交流结构,使之在这个稳定又持续的场域内情感释放,又不会跳脱出其族群文化体制。
一、身体实践中的集体话语
族群在一定话语空间内开展的集体活动,它的功能指向需考虑社会结构及体制规则等方面的路向,有时社会组织也担任空间组织的模式,如以仪式活动标记年、月等概念。由此集体观念在族群活动中建立及强调,而面对个人意识时,族群会通过仪式等的实践活动为其改善与优化,使族群人民通过一次次的情感“狂欢”,社会秩序稳定强化。根据马林诺夫斯基的文化功能理论,人具有三种需求,分别为“基本需求”“衍生需求”与“综合需求”,分别对照到个人、社会与精神。依彝族烟盒舞来说,在其族群内,三种需求分别会被不同的身体实践方式所释放,三者相互置换,相互促就,以集体话语的方式实现族群认同,言说个人、言说集体,又被集体观念所粘附与强化。
(一)仪式的族群认同
詹姆斯·弗雷泽曾阐述过“巫术”“宗教”与“科学”之间的关系,在其中,笔者简要认为使用巫術的功利性目的,在于消除不确定性,增强集体安全感,甚至承担着维持秩序的作用。在“巫术”环节,根据交感原则,以看似理性的方式求得预期结果,在其中,“仪式”是主要的呈现形式,代表着权利秩序。在彝族文化系统内,民间拥有专职事神人员,称为“毕摩”,具有礼赞、祭祀、行医、传授文字典籍等的文化职能。在祭祀场合中,“毕摩”会组织大家参与到仪式之中,以身体实践的方式融入与神、与人、与己的对话之中去。在该空间舞动的烟盒舞,审美性似乎不再是想直接传达的,更多的是个体意识的升腾。在欢庆唱跳中,步伐变换,大多都以三步弦为基础,如三步带葳、三慢三步、三步挟两步等,同时舞动中带有上身组合的配合。在彝族中,往往孩子小时父母便会教授烟盒舞,三步弦跳起来,伴随烟盒敲击舞动歌唱。伴随一代又一代的传承,其步法道具、歌唱等族群文化便符号化的植入彝族人民情感深处。烟盒舞出现的另一个仪式场,便是“吃烟草烟活动”,带有生殖崇拜色彩,青年男女纵情欢歌,手击烟盒,眉目传情,可看作是对生命孕育的热烈,也可看为对万物有灵观的人为表述。在仪式中,舞蹈语言中蔓延着彝族本族群的宗教观、生死观,身体符号的“纯”与“不纯”也是被看重的,从小习得,于交往经验中表达,在其情爱意识高位的还应是民族文化的书写,他们以集体行为强化族群中心感,在同一话语空间内,以身体符号编码,言说自己,表现族群。
(二)神话的情感代入
族群文化建立在现实的劳动生产和实践基础之上,受原始宗教影响的仪式、巫术、神话等集体行为的出现,也是族群记忆及族群认同的核心关键,可看为是对现实世界的想象与反射。在彝族族群内部,流传许多万物生成神话与创世神话,如《阿细的先基》《二月八的传说》《洪水朝天》等,彝族人民往往以情感体验与想象将文本上的记述转为身体上的表现,以最直接的生命激情,传承神话意涵,在这里“神话”不是遗留物,而是活在人们身体记忆里的真实情感与信念。舞蹈成为承接神话与情感的载体,功能性在于道德价值、社会制度、族群体制相关联,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在话语空间内向外播撒,向内连接。烟盒舞蹈是表现族群的象征性符号,也有神话的记述在其身上的体现,它也由一代又一代人的集体创作想象而得来,并逐渐发展出具有典型性手姿或脚下套路,如:手势“凤点头”,以手象物;脚步“直脚弦”及“韧脚弦”等套路动作,发展成表现生产劳动的情节舞蹈。舞动时由身体实践所产生的情感共振,将个人生命体验热烈地表现出来,“神话的功能,既不是解释的,也不是象征的。它乃是一种非常事件的叙述,这事件的发生,即从此建立了一部落的社会秩序、经济组织、技术工艺,或宗教巫术的信仰和意识。它的功能就在于它能用往事和前例来证明现存社会秩序的合理,并提供给现社会以过去的道德价值的模式、社会关系的安排等。”
二、符号表征中的叙事话语
在彝族烟盒舞中,蕴含着族群内人们世代累积与叠加的叙事话语,集体观念以舞蹈身体语言的方式隐形传达出来,符号化的呈现积淀着族群记忆。烟盒舞中的烟盒是真实世界的产物,同时也是人们根据先验知识所构建出的符号世界。神话与图腾,出现在宗教信仰中的产物,族群以想象化的方法进行自我言说,功能性上,“人”的在场,也使族群顺应信仰,集体认同。“一种舞蹈类型就是一个具体的文化概念和文化图示。 寻求艺术的真理性解释就必须考察民族整体文化,才能阐释其精神意义世界。”烟盒舞中的符号表征,在不同场域下有着不同的话语结构,但都无法与族群集体所分开。舞蹈中的烟盒、动作套路、姿态变化等都是集体观念的载体,通过层层地叙事结构推进,规则与行为也逐渐浸润在族群内人民的观念中,情感的宣泄、权利的呈现、功利目的的达成都是建立在族群认同感之上。
(一)“图腾”崇拜的集体表述
受原始宗教信仰的宇宙观所影响,彝族人也通过舞蹈的方式传递着他们心中的“万物有灵”观,对于神灵或动物的理解多是根据先前经验的认识,或是对二者本体所产生的印象进行自我加工的复合物。彝族民间舞蹈本身便具有一种集群性质,烟盒舞向前溯源,最初也是由山神崇拜或图腾崇拜而得来,从马林诺夫斯基的功能主义角度思考,其图腾崇拜并不是漫无目的的集体从众,而是一种务实的工具,对于它的考察应放置于原始文化语境,找寻他们与仪式、神话、集体组织、族群文化体系、社会行为等的目的指向,而非“悬置”于形而上的心灵寄托层面,只追求单一的情感庇护。对于现今的烟盒舞来说,随时代发展,对于图腾崇拜多转向娱乐层面,技巧性的方式进行拟兽动作,如公鸡打架、狮子盘球、猛虎扑羊等。对比先前原始时代,似乎仪式的外在表征出现变化,不再以“巫”为关键词,但其所潜藏着的深层次的集体意识却是延续至今。烟盒舞通过口头表述到故事记述再到身体叙事,将族群特有文化粘附在身体之上,在集体空间中的舞动增添集体意识与个人情调,展示本心,使舞蹈成为多功能的民族文化模式。抱有敬畏之心,便不会将万物与神灵只留在思维想象,而是流淌在身体话语实践之中,以淳朴热烈的方式唱跳生命情调,唱跳天人自然,回望神灵、稳定族群关系。
(二)“火”与人的双向度作用
博迪厄认为看待文化并不能以单线进化的角度观之,更多的要对文化进行多向度溯源。彝族尚“火”,火把节也是彝族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其族群文化体系内认为火苗有避鬼驱邪、祈求丰收、祈年求吉等功用,往往以此祭祀。彝族人对于火的崇拜既有神话性的表述,如《支格阿鲁》;也有历史性的叙事,如《西昌县志》所提到的南诏时期照火祈田。值得注意的是,无论以上哪种传说,都是以人为主人公,而非神。因而“火”符号带给彝族人民的更多地从“人定胜天”的角度给予族群支持,强调人本主义对于族群内部的教化与情感疏导。“火”与“人”二者之间直接联系,并非具有“神”的必要在场,从中可见,彝族对待生产与生活的态度似乎更多的理性与务实。回归乡土民间,以朴实纯真的方式动员生命,认同个人价值与族群价值。烟盒舞出现的场合通常也会伴有篝火进行,人们围着篝火“三步跳弦”“钩脚拐步”,以律动性的本质宣泄情感。以鸟兽动作再现生活,也将精神与物质希望寄托于自己。从行为实践上看,“火”的符号化出现,其蕴含着的深层价值,也是通过舞蹈得以编码与输出。在话语空间内,多模态话语系统观之,使人从视觉、听觉、动觉多方面感受到被族群文化所包裹,“人们既冥想虚幻世界中,各种神秘力量可能出现的容貌与姿态,同时又借用各种模拟性、象征性的形体动作,尽情地表现着他们的心灵体验”。“火”与“人”之间的双向联系,是族群关系稳定的因素,前者不仅具有族群繁盛的符號表示,同时也将道德与规则导于后者,二者和谐,达到族群稳定,这便是它的功能所在。
三、解释意义时的关系话语
“意义就是世界中的关联关系,而人就是‘关系的纽结”。族群观念、个人情感、历史文化联系和个人价值成为族群的主要意义。对于族群来说,意义的建构来源于崖画、神话等文本叙述,也来源于族群内的日常生活与生产实践,舞蹈身体语言则是一种模式,是与自己对话,与空间内交流的手段。意义不断地延伸与扩散,它在其中包含了美学,也包含了实用。对于同一话语的解读,意义是需要不断的探究与发掘的,意义也在持续的阐释之中不断地增殖与再生产。以意义空间观照物质空间,便会发现意义的功能便在于勾连关系、传递信息、构成集体。
(一)“元语言”的符号传递
“舞蹈身体元语言的作用主要在于信息传递而非纯粹的审美”。元语言是意义传递与接受的重要条件,它存在于文本的建构之初(仪式、神话等),对于意义的解释,免不了同一话语空间内“收听者”的参与。意义需要符号进行表达,那么“收听者”所解释的意义便是通过符号进行传递,它的存在为解释意义提供了对照依据。舞蹈便是由无数意义符号所构成的复合体,因而选择“元语言”对“收听者”的解读所触发。烟盒舞最早可考自沧源崖画,表现游牧时期彝族人民围火而舞,在其中不乏有模拟鸟兽、狩猎再现、生殖崇拜、动物崇拜等动作,至今在烟盒舞中还有留存,只是在流传过程中人们对符号进行了加工变化,但从现有彝族烟盒舞中仍然能够窥见动物崇拜、生殖崇拜,甚至单纯以动物表现情绪、情节等的意味留存,这些都与“收听者”产生关系,使之得到反馈。同时,也连接了历史与现今,成为一条津梁,以动作话语联系与交流。
(二)“圆圈”的情感形塑
烟盒舞的呈现方式——“圈舞”是藏缅语族舞蹈身体语言中的一个突出特征,从功能主义上看,“圆圈”从形状上利于实践活动的进行,同时也给人身心关系上的和谐与团结。另外“圆圈”的调度出自篝火的需要,众人围圈环行,凝望火种、感受火种、保护火种,这种集体观念在一定程度上也由身入心,被族群内人民所接受。烟盒舞的“圆圈”表达为彝族人民带来精神上的维护,彝族人民在仪式中唱跳不绝,绕圈行进,其实也是用这种方式增加内在支撑,族群内强调 “人”的能动性,以这种呈现方式增强实际凝聚力、稳固族群认同、交流族群关系、表达族群情感。“圈舞”的形式至今几百年,每一时期都会增加不同的意义符号,人们也会进行不同的意义解读,但究其本质,还应是族群关系上的稳固。在这样一种话语空间内的彝族人民,即是“言说者也是“收听者”,意义以舞蹈动作表现与释放,接受与反馈,个体积极、族群稳定,这便是烟盒舞的功能所在。
彝族烟盒舞作为彝族代表性的民间舞蹈,承载着多种功能模式。本文以其话语空间为研究范畴,讨论身体实践下的“仪式”与“神话”,并通过其文化符号的表征,搜寻族群深层的意识与各自隐含的功能。最后从意义的解释角度,阐述烟盒舞中所留存的关系话语,话语空间内彝族人民的信息编码与反馈,进一步指向其涵盖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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