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勤
果真是一条“大鱼”
“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粮食是我们中国人一身泥、一把汗种出来的,也是我们的命根子,哪怕是一粒也不能被日本人抢走!”
1944年6月30日中午,骄阳似火,位于山东省定陶县城西10多公里处的姚堂村,好似被罩上一个大蒸笼,热得透不过气来。村西头一处毫不起眼的小宅院正房内,3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一边摇着蒲扇,一边讲着话。
这个小宅院是由共产党领导的本土抗日武装——定陶县基干大队(由定陶县抗日游击大队与县大队合编而成)的临时指挥部,屋里的3个人,分别是基干大队大队长程树勋、副大队长潘凤举和副政委何舟。讲话者便是程树勋(又名程书勋、程福勋),他们正在研究粮食保卫战的事情。
“大队长,高秀峰来了,说有紧急情报!”忽然,警卫员进屋来报。程树勋等人忙打住话头,请高秀峰赶快进来。高秀峰是县委和基干大队安插在日伪盘踞的定陶县城的骨干情报员,这么热的天大老远赶来,带来的一定是条“大鱼”。
“程大队长……重要情报……”高秀峰一头扎进屋内,大口喘着粗气,脸上全是汗珠,短褂也被汗水浸透了。程树勋让他先坐下,并把手中的蒲扇递给了他。
“是这样,鬼子要往菏泽运粮了……”稍事喘息,高秀峰便把掌握的情报全盘“端”了出来。
原来,定陶日伪军这两天在县城附近到处强征大车(即四轮牛马拉太平车),已经弄来100多辆,声称要下乡抢粮,其实就是准备往菏泽运粮。为防八路军中途截粮,日军派伪军中队长贾相亭率300多名伪军押运,粮食约有10多万公斤,另有3车其它军用物资,随行的还有11名伪军官太太……
程树勋同潘凤举、何舟碰了一下头,随即吩咐身边的参谋人员说:“果真是条‘大鱼,我们已等候它多时了。马上通知中队干部开会,我们一定要把这些粮食夺回来!……”
基干大队所属4名中队长孔令芹、李丕芝、刘德昌、郭孟言等人很快就在指挥部聚齐,大家听说要“虎口夺粮”,个个摩拳擦掌,兴奋不已。粮食,可是抗日根据地的“命根子”啊!
定陶沦陷后,由于日伪军的连续“扫荡”、抢粮和顽杂軍的骚扰破坏,定陶抗日根据地遭受严重摧残,全县抗日军民的物质基础被极大地削弱了。没想到“屋漏偏逢连阴雨”,1942年,整个鲁西南地区遇到百年未有的旱灾,从夏到秋滴雨未下,河道干涸,土地龟裂,禾苗枯死,很多地方颗粒无收。1943年,旱情稍有缓解,又出现严重的蝗虫灾害。蝗虫飞起,遮天蔽日;蝗群落地,不管何种庄稼,全部吃光。虽经奋力扑打,大部分庄稼仍然严重减产减收。没有粮食,灾民只能吃糠咽菜,不少地方连草籽、棉籽、树皮、草根都成了主要食物。一些村庄接连出现外出逃荒、卖儿卖女,甚至饿死人的现象。同年,邻近的河北南部、河南北部的灾荒比鲁西南更为严重,涌入鲁西南逃荒要饭的灾民达数万人之多,更加剧了当地的灾情。
如何战胜灾荒,夯实我党政军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成为鲁西南地区党组织和民主政府面临的重大考验。为此,中共鲁西南地委和定陶县委、民主县政府在发动群众减租减息的同时,大力开展以生产自救为主要内容的生产运动和经济财政建设。经过一系列的艰苦努力,最终稳定了抗日根据地的经济秩序,推动了根据地的经济建设,密切了党政军与群众的关系,鲁西南和定陶县的抗日根据地得到巩固和发展。
1944年初夏,鲁西南大地连续2个灾年后的第一次丰收终于到来,麦子陆续成熟,田地里到处都是一片诱人的金黄。党和政府为保障老百姓的生活和解决我军的给养问题,制定了一系列保卫麦收的计划。而粮食同样匮乏的日伪军对此丰收成果也觊觎已久,他们到处疯狂地抢夺小麦,尽管我方军民奋力自卫,还是被他们抢去不少。
“能否想办法把敌人抢走的粮食再夺回来?”时任中共定陶县委书记、县基干大队政委的杨用信与程树勋一起谋划。
“敌人把抢去的粮食都放在县城,平时重兵看护,我们一时还找不到好办法。不过……”程树勋喝了一口水,说道,“每年麦收之后,定陶鬼子都会把抢来的粮食送到菏泽一部分,然后转运回国或者东南亚,以保障他们的侵略战争。我看,不如来个中途伏击夺粮……”
“这个办法不错。问题的关键是,我们如何及时、准确地掌握敌人的运粮计划。”杨用信完全赞同这个主张,并适时提了个醒。
“这个问题不难解决。县城内有不少我们的情报员。再说,运这么多粮食,不像运个把玉米棒子和地瓜什么的,往衣服中一掖就能瞒天过海,他们总得找运输工具吧?还得找人装车吧?这样一折腾,他们想瞒也难。”程树勋胸有成竹地说。
“好吧,就这么办。我通知县委敌工部部长程亮,这段时间,他们的中心工作就是盯紧敌人的粮库!”杨用信说。
随后,我方潜伏在县城内的各路情报人员,全都密切注视着敌粮库的一举一动。当得知敌人强征了许多大车和牲口,并通过隐蔽在伪军高层的内线掌握到确切情报后,他们就在第一时间将这一重要情报报告了县委和基干大队。
布下天罗地网
6月30日下午3时,“伏击截粮”战前动员和部署会在指挥部召开。
“这次行动的重要性就不必说了,不打,咱和老百姓的肚子也不同意啊!马上安排怎么打就行了!”副大队长潘凤举刚进行了几句战前动员,性格较为急躁的二中队队长李丕芝就迫不及待地开始请战了。
“同志们,我们必须明白,这是一场硬仗、恶仗,千万轻敌不得!押运的伪军有300多人,我们大队有500多人,虽然有人数上的优势,但不要忘了,定陶距离菏泽仅仅20公里多一点,两城内都驻有不少日伪军,枪声一响,敌人难免前来增援;还有一个不利因素就是,100多辆大车粮食,目标大,转移速度慢,需要很多人手,稍有不慎,就会前功尽弃……”程树勋神情颇为严肃地说。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没有人再轻易插话。
“刚才,我们3人已研究好,将这次设伏地点选在定陶到菏泽的必经之地——仿山,并派人送了信,请县委紧急动员一批骨干民兵参加行动,同时请求军分区和菏泽县大队配合作战。另外,敌人不善夜战,很少在夜间行动,情报也说敌人的行动时间是明天白天,但为了防止他们‘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半夜偷偷将粮食运走,我们今晚就要设伏。下面,我下达战斗命令……”说着,程树勋在八仙桌上展开了一张地图……
晚上6时许,经过一番战前动员的500余名健儿,都早早吃过了晚饭,做好了出击准备。此时,尽管太阳还在挥洒着最后的余威,但毕竟已成强弩之末,无可奈何地朝西山方向一点点落去。程树勋一声令下,大队人马朝仿山方向进发了。
部队驻地距离仿山不过十几公里,足可以在天黑时赶到目的地。他们为何敢于在大白天行军,并自信不会受到敌人的袭击和拦阻呢?原来,此时已经到了抗日战争取得全面胜利的前夜,日军不断从冀鲁豫地区抽兵增援东南亚战场,他们在鲁西南的兵力日益捉襟见肘。与此同时,自1944年2月5日起,定陶县基干大队和冉固、田集等各区队,向定陶日伪军发起连续进攻,先后拔除李阁、马集、黄店、东王店等地日伪据点12处,歼灭了大量日伪军。此时的菏泽西南、定陶城西、曹县西北一带,已成为十分稳固的抗日根据地,大多日伪军只能盘踞在县城与几个较大的集镇,若非日军纠集多地的日伪军前来“扫荡”,他们根本不敢出城寻找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决战。而定陶实力最大的国民党顽固派王子杰部,则同共产党领导的抗日武装有着千丝万缕的统战联系,一般不会也不敢随意干涉我军的行动。
仿山位于定陶西北6公里处,定陶至菏泽的公路就在西山脚下,这一览无余的平原地带,真是一处难得的天然伏击地。夜幕降临了,喧哗了一天的大地渐渐陷入沉睡,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尔一两声犬吠外,破败而冷清的街道寂静无声。
部队如期到达各预定阵地,很快布下天罗地网:一中队中队长孔令芹率部埋伏于城北荆庄,任务是切断敌人退路,同时阻击定陶增援之敌;二中队中队长李丕芝率部埋伏在游集南地,任务是拦截逃往菏泽的运粮伪军,并随时准备截击菏泽增援之敌;三、四中队和县委调集来的民兵,在副政委何舟的带领下,埋伏在仿山附近的公路两侧;程树勋、潘凤举则亲自率领全副武装的部分精干队员,携两挺机关枪,隐蔽在定陶县城西北的魏庙村附近,以阻击城里日伪军的增援。
为配合此次伏击战,在鲁西南军分区的部署下,菏泽县大队派出2个中队及距仿山最近的王登伦率领的青邱区区队,迅速开进菏泽东南郊的菏定公路两侧设下埋伏,密切监视菏泽方向的敌人。为防止有人到定陶或菏泽城告密,我方还安排人悄悄把守住了进出定陶、菏泽的主要路口,同时在定陶县城的4个城门附近都安排了线人。
入夜后,指战员们静静地隐蔽在各自的伏击阵地上,任凭蚊虫叮咬,一动不动。大家攥紧钢枪的手,浸出了细密的汗珠,都在心底默默期盼着猎物早点到来……
冀鲁豫边区夺粮最多的一次成功战例
“喔……呜……喔……”随着远处传来公鸡高一声、低一声的打鸣声,东方出现了鱼肚白,7月1日的黎明到来了。
“咣……当……”定陶县城北门突然大门敞开,城里慢悠悠出来十几个肩背长枪、骑着战马的伪军。他们出城后东瞧瞧、西望望,然后一路搜索着朝仿山方向而来。不远处,我方骑自行车的“暗探”早将这一幕看在眼里,“飞车”报告了大队领导。大家都清楚,这是敌人的“开路先锋”。于是,部队按照头天的预案,在做好隐蔽工作的前提下,放他们过了仿山。
不大会儿,金色的霞光犹如一只神奇的巨手,徐徐将夜幕拉开,整个大地豁然开朗。定陶北门口处一片嘈杂,先是涌出一队队或骑马或步行的伪军,接着就是牛马驮拉的一辆辆满载布袋的大车——敌人的运粮车队终于出动了。
“快点,都给老子快点,到了菏泽,皇军大大有赏!”运粮车队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家伙一边不断呵斥着身边慢腾腾似乎还没有睡醒的伪军,一边用一双小眼睛贼溜溜地扫视着城外的一草一木。他叫贾相亭,是定陶伪军中队长,也是这支运粮车队的指挥官。
贾相亭是铁杆汉奸,对待日本人比娘老子都亲,没少帮着出坏主意。一开始,他建议日本主子用汽车运粮,说汽车速度快,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菏泽,还没有等“土八路”反应过来就完成了运粮任务,这样最安全。怎奈日本此时已经日薄西山,國力远远不能支撑这场波及东南亚及环太平洋的侵略战争,加上八路军前段时间炸毁了驻菏泽、定陶日军的多辆汽车,他们没有办法再去弄来那么多的汽车,只能用牛拉马驮了。
接着,贾相亭又向日本人“献计”,说征用老百姓的大车的方法可行,不过一定要大摆迷魂阵,就说要去乡下征粮,千万不要暴露了真实意图。今天早晨出发前,他为了显示自己的“高明”,让一小队伪军担任搜索队先行查看沿路虚实,并约定一有异常就鸣枪报信。搜索队出城后,贾相亭一直竖着耳朵听,久久没察觉有什么异常,这才放了心,点齐300多伪军,催动运粮车队上了路。贾相亭之所以这么小心,因为他明白,这10万多公斤上好的小麦,在那个年代可是比黄金还宝贵的东西,驻菏泽日军司令部已经来电话催促好几次了。此外,一起运送的还有3车军用毛毯等物资和11个定陶伪军官的太太或小老婆,万一有了闪失,没了婆娘的伪军官不会轻饶他不说,日本主子更会给他的脖子来个“咔嚓”一刀。
当运粮队走到距离仿山南200多米的地方时,突然停了下来,埋伏在仿山周围的我方指战员们,大都心中“咯噔”了一下,以为被敌人发现了破绽。但没有行动的命令,大家仍然屏住呼吸,趴在树林里、石碑后或者草丛中,纹丝不动。
不大会儿,车队又动了起来,继续朝仿山西侧方向而来。原来,狡猾的贾相亭用望远镜观察了一下周围后,没发现异常,加上搜索队刚刚过去,就放了心,命令车队继续前进。
“打!”何舟见运粮队伍已全部走进伏击圈,高喊一声,下达了战斗命令。
早就等得眼睛冒火的战士们,对准公路上大摇大摆的敌人猛烈开火。顿时,整个仿山两侧枪声四起,一阵阵排枪打得伪军人仰马翻。
接着,战士和民兵们一跃而起,迅猛冲向敌人,奔向粮车。消灭掉押车的敌人后,战士们赶着一大长串的牛车、马车,转向公路以西,朝我城西根据地大王庄一带快速转移。
“谁也不许跑,快去追粮食!”因遭受突袭而一时蒙圈的贾相亭,很快稳住了神,掏出手枪逼迫伪军们追击。可伪军们这时候满心想的是保命,没人拿他的命令当回事。队伍前面的往前窜,想突出重围后逃向菏泽,后边的则转身往回跑。
贾相亭大怒,接连打死了2名伪军,这才稍微稳住阵脚。突然,一颗子弹飞来,正中贾相亭的脑门,把他的脑袋打开了花。
伪军没了指挥,更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窜。前头的几十个伪军往菏泽方向逃窜,刚跑出不远,即遭到二中队的迎头痛击,敌人哪里还敢抵抗,把枪一丢就四处逃命去了。100多个担任后卫的伪军,听到枪声一响就赶紧转身往定陶城跑,不料又遭到一中队的堵截。原来,一中队刚才对他们“网开一面”,一枪未放将他们放了过去,就是为了“关门打狗”。这部分敌人不是弃枪而逃,就是跪下来双手抱头不住地喊:“我投降,我投降,请八爷饶命!”
定陶城内的日伪军听到城北方向枪声大作,知道大事不好,慌忙组织出城救援。定陶日伪军在我抗日军民的连番打击下,兵力日渐萎缩,日军只有1个小队,伪军仅有8个中队,不足千人。为了夺回粮食,敌人除留少量人守城外,其余几百人蜂拥出了北门。
刚出城门,还未看到八路军人影,为了壮胆,敌人的机枪就毫无目标地疯狂扫射起来。此时已运动到城北门外设伏的程树勋、潘凤举等立即开枪阻击,同时边打边撤,把敌人一部引向魏庙村附近,利用一座废弃的砖窑,架起2挺机枪向敌人扫射,打得他们趴在地上抬不起头来;另一部敌人继续往仿山方向增援,不大会儿又遇到孔令芹率部顽强阻击,同样难以前进半步。
不到半个小时,仿山的夺粮战斗就胜利结束,指战员们打扫完战场,快速撤离。程树勋、孔令芹和李丕芝见战斗目标已经达到,也带领大家先后撤离了战场。
当菏泽、定陶的敌人援兵千辛万苦赶到仿山时,只见到二三十具伪军尸体,八路军和粮食一点影儿也没有了。后来,从溃散的伪军口中,他们得知八路军带着粮食往西边撤了,但定陶城西是八路军的根据地,敌人怕再中埋伏,谁也不敢去追。
这次战斗,定陶县基干大队共毙俘伪军50余人,同时俘获11名伪軍官家属,夺得10多万公斤小麦和其它物资。此战也是在整个冀鲁豫边区抗战史上,我抗日军民夺粮最多的一次成功战例。
(责任编辑:徐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