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张

郭晔旻

苏州话向来被认为是吴方言的代表。因为早已被普通话吸收的缘故，“尴尬”和“煞有介事”称得上是大众比较熟悉的两个苏州话词汇。相比之下，“讲张”就显得知者不多了。它的意思是说话、闲聊，同“侃大山”有点接近。闲暇时光，几个熟人聚在一起，便吃茶、讲张。讲张的来历可以追溯到600多年前。

元朝末年，群雄并起作逐鹿之争，当时苏州（即平江府）归张士诚所有。说起来，他并不是什么英主，有了一块地盘后就不思进取，再无作为。朱元璋看他很准，叫做“自守虏”，真是一点不差。就连张士诚的部下也以骄奢淫逸出名，远远谈不上高明。他的谋士里有黄敬夫、蔡彦文和叶德新三人，正好被苏州人拿来当笑话，“张王做事业，专用黄（王）菜叶，一夜西风起，干瘪！”等到朱元璋成势之后，派徐达、常遇春攻克苏州，俘虏张士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不过，这个庸主还是为苏州做了些好事，比如开荒田、兴水利、建学堂、整饬民风。更重要的是，在元末的大动乱中，不思进取的张士诚偏偏让苏州百姓过了十来年（1356～1366年）安定的生活。反过来，朱元璋虽然是建立大明三百年江山的“真命天子”，但他一来就把苏州田赋提高到每亩七斗五升，大大加重了老百姓的赋税，又强迫苏州富民迁移到他的家乡安徽凤阳居住。两相比较，苏州老百姓心里当然觉得还是张士诚好，纷纷在街头巷尾窃窃私议，闲话当年张士诚的诸般好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朝廷知道以后，派出公差在街上巡视，看见有人聚在一起就进行驱散。或许当时出现了这样的场景：在小巷弯处，一群老百姓正聚一起。公差见状，手持水火棍便冲上前去：“干什么，你们聚一道又讲张士诚？”老百姓自然不敢承认，于是回答：“禀告大人，我们没有‘讲张……”

这是想象的场景，但也不是无的放矢，苏州旧时还有一个风俗可以作为旁证。每逢阴历七月三十晚上，苏州人就在地上插一大片线香，说是祝贺地藏王生日，叫做“狗屎香”。早期的吴方言，“狗屎”和“九四”音近（现在浙江台州话还是这样），“九四”是吴王张士诚的小名。张士诚死后，苏州人为纪念他又迫于朝廷而不敢直说，所以就在地藏王生日这天，采取点香这种特殊的方式，并起了“狗屎香”这个怪里怪气的名字。

公道自在人心，“讲张”也是一样道理。虽然朱元璋下令当差看到有人在交头接耳时，就大声问：“你们在讲张吗？”偏偏事与愿违。老百姓总回答“我们不在讲张”，而“讲张”一词，也从此在苏州话里落地生根，流传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