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rlotte
湘桂走廊,北起湖南永州,南至廣西桂林,沿途山奇水秀,风光无限。几千年来,这方好山好水引来了众多文坛大家、绘画巨匠,他们毫不吝啬地挥毫泼墨,溢山水之美,咏胸中之怀,为湘桂走廊留下了无数笔酣墨饱的古诗文、烟波浩渺的水墨画。借用那句早已深入人心的“桂林山水甲天下”,这条由华章滚滚、丹青浩浩连成的诗画长廊,又何尝不是“湘桂人文甲天下”呢?
南宋嘉泰元年(1201年),正值广西乡试大比之年,作为地方行政长官,时任广西提点刑狱兼静江府事的王正功,依惯例,于科举放榜后的次日,在位于桂林独秀峰下的读书岩处,设“鹿鸣宴”以示庆贺,并邀当年的11名新科举人及一众官绅雅士饮宴于此。席间,众人不仅按规制吟唱了《诗经》中的《小雅·鹿鸣》,饮到兴处时,王正功更以苍劲洪亮的声音,吟出了自己的千古名句——“桂林山水甲天下”。事实上,当时的王正功本意并非讴歌桂林的奇山异水,而是以景喻人,希望莘莘学子能如同这方好山好水一样,秀甲天下。但他没想到的是,这寥寥几字,却被后人当作桂林山水的“名片”,流传千年,成为对这方山水仙境的最美赞誉。
几亿年的沧海桑田,将这片桂山桂水雕琢得愈发妩媚、多姿——峰林溶蚀谷地和孤峰溶蚀平原交错排列,使桂林成为亚热带喀斯特地貌的典型代表;悠悠漓江水,从笋石般的山间蜿蜒淌过,串起了这幅北起兴安、南至阳朔的绝美长卷。许是桂林山水相映、刚柔相融的奇貌迥异于常,所以才引得历代文人为其留下无数溢美之词。甚至可以说,千百年来,这璨如星辰的诗文,早已淹没了桂林的每一座山、每一滴水,成为桂林山水的缩影。
翻开浩如烟海的古籍,可发现早在王正功的“桂林山水甲天下”之前,桂林就已经拥有了两张响当当的“名片”:其一,来自北魏地理学家、文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其中的“漓水与湘水出一山而分源也”,被视为现存史料中对漓江最早的文字描述;其二,出自南北朝时期的大文学家颜延之,为现存最早的桂林山水诗——“未若独秀者,峨峨郛邑间”,诗文咏出了桂林主峰——独秀孤峰拔地而起的陡峭与高峻,亦点出桂林城是以独秀峰为中心营建的。而这一城市格局,也在日后的发展中,显得愈发风格鲜明、独一无二,用豪放派诗人刘克庄的话来说,就是“千山环野立,一水抱城流。”
继续回溯历史,唐开元十八年(730年),湘桂走廊迎来了被誉为“唐代无双仕,南天第一人”的一代贤相张九龄,他从湖南乘船,逆湘江南下,前往广西任桂州刺史。一路上,他见落日余晖斜照着两岸群山,闲淡情致油然而生,当即赋诗一首:“落日催行舫,逶迤州渚间。虽云有物役,乘此更休闲。暝色生前浦,清晖发近山。中流澹容与,唯爱鸟飞还。”张九龄倾注于这字里行间的情意,既是在咏诵随风舒卷的漓江山水,又是在倾吐自己身为岭南人,船行至此,犹如飞鸟归巢般的欢喜心情。
另一位与湘桂走廊结缘者,是位居“清代骈文八大家”之首的袁枚。他曾自桂林城出发,溯漓江北上至兴安。舟行碧波上,两岸挺拔而鲜活的玉笋青山,映入“随园先生”的眼帘,亦在其心中落下点点墨痕——“江到兴安水最清,青山簇簇水中生。分明看见青山顶,船在青山顶上行。”
再看看唐代大诗人杜甫、白居易和韩愈,尽管他们终其一生都未曾到过桂林,却从不吝惜咏赞桂林山水之笔墨。杜大诗圣在《寄杨五桂州谭》中,借“宜人独桂林”之景,抒“江边送孙楚”之怀;白居易则将一句“山水衙门外,旌旗艛艓中”,赠给了即将赴桂任职的好友严谟;韩愈的那句“江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更是神来之笔,把桂林的秀与柔写到了极致,读其文字就好似亲见发髻高挽、裙带轻飘的仙女,自天边款款而来。
而初抵永州的柳宗元,由于仕途不顺,本就带着一身的伤痛与悲愤,所以当他一路风尘仆仆、翻山越岭而来后,难免会触景伤怀,深感自己的满腔抱负就此荡然无存。以至于此后的几年里,壮志难酬的柳宗元,终日郁郁寡欢,甚至还疯狂地自我否定,认为自己愚不可及。于是,他就将自己居所旁的冉溪改名为“愚溪”,还把附近的山、沟、岛、亭等景物建筑,均以“愚”字冠名。柳宗元在永州共度过了十个春秋。这十年間,他是孤独的,一首《江雪》就写尽了他心中,乃至整个人间的“千万孤独”——“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好在,不久之后,柳宗元就调整了心态。那日,他与友人同游永州城南的西山,登顶之后,城景尽收眼底。观景之余,柳宗元也从其中收获了另一番感悟:河川纵横下的永州,是山高水远的偏远之地,也是山环水绕的秀丽之城,以此类比自己的坎坷人生,虽有种种不顺,但或许终能收获别样风景。后来,柳宗元就遍踏永州山水,把心中的理想与抱负,寄于笔墨,融于自然,从而开创了山水游记之新风。
柳宗元是中国文学史上公认的山水游记的鼻祖之一,他的《永州八记》精雕细刻出了一种幽深、高旷之美,使后人为之仰息。事实上,在柳宗元谪居永州之前,这里的山水并不为世人所知。但这些偏居荒芜的景致,却在柳宗元的笔下,表现出别具洞天的审美特征,极富艺术生命力,不禁让人感慨万分:一个失意之人,竟成了永州山水的伯乐。而作为壮志在胸之人,柳宗元任永州司马期间,也没有忘记民间疾苦,他反对华而不实、主张以文载道的《捕蛇者说》《黔之驴》等寓言及散文,无不寄托着自己为官为民的拳拳之心。
如今,在永州城南的零陵区,有一条为纪念柳宗元而修的柳子街。以老街东端为起点,沿萍阳南路南行百余米,可达愚溪;逆愚溪西行,至207国道附近,可寻得柳宗元昔年游玩过、赞美过的西山——今天的愚溪,清凉依旧;今天的西山,也一如千年前那般“萦青缭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