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娜
作为小说叙事的一部分,占卜有着中国历史与传统文化的背景。在古代,占卜早已成为一种民俗信仰,社会各个阶层遇事都会占卜,预测吉凶,占卜情节自然而然会出现在小说故事中并形成独特的叙事功能。
占卜往往在小说故事情节还未正式展开之前就直接向读者呈现主人公的命运结果,虽然这样会消解故事的悬念,却让读者的注意力由“故事是怎样发展的”转向“故事如何达到预期效果”[1]。梳理“三言二拍”中具有占卜情节的小说故事发现,这些小说故事有着很独特的预叙结构框架。
“三言二拍”中有占卜情节的小说故事的基本预叙框架为“占卜—行动—应验”,这种框架在“三言二拍”中所占比例较大,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基本结构框架。《警世通言》第十七卷《钝秀才一朝交泰》中,马任与朋友去书铺时路经算命店,与术士相遇,算得他“只嫌二十二岁交这运不好,官煞重重,为祸不小。不但破家,亦防伤命。若过得三十一岁,后来到有五十年荣华”[2]。之后,马任经历了科举失败、被人栽赃家产变卖、投靠年家不成等挫折,到三十二岁命运交泰,占卜一一应验。“小说故事虽然在内容层面各不相同,但它们的结构由一系列同样的叙事功能构成,并显现出某些规律性。”[3]“三言二拍”这类小说故事从主人公即将科举考试开始,中间过程通常是主人公因为对科举命运的不确定性与术士相遇得知命运,后遭遇种种障碍,一一应验所测结果。
“三言二拍”中部分有占卜情节的小说故事较为特别,传达了因果报应的思想,以教化为趋向。《喻世明言》第九卷《裴晋公义还原配》中,裴度被人相他本应饿死,由于他做了好事,命运得以转变,最终进身及第,官至宰相。从整体上看,这类故事的预叙结构框架仍属于“占卜—行动—应验”,结合具体情节的发展可以列出更详细的结构框架,即“占卜(饿死)—行动(归还宝带)—改命—占卜(进身及第,官至宰相)—应验”。《二刻拍案惊奇》第八卷《沈将仕三千买笑钱 王朝议一夜迷魂阵》的入话中,丁湜的故事情节的结构框架为“占卜(中状元)—赌博—改命—占卜(无法中举)—归还赌博赢得的钱—科考第五名”。《裴晋公义还原配》通过主人公命中本应被饿死但因做了善事改变命运的故事,鼓励读者多做善事。《沈将仕三千买笑钱 王朝议一夜迷魂阵》则从另一种角度进行叙事。主人公命中富贵,但因不为善事受到惩戒,从而达到劝惩目的。从这两个小说故事可以看出,小说中占卜的预测结果是可以改变的,改变的行为就是主人公自身是否行善。“而很多通过行善改命的故事也可以通过这种交换法则解释:主人公通过善事交换官禄、寿命、财富,虽未明确说明,但这种交换法则实际上已经是约定俗成的了。”[4]作者使用这种交换法则主要是教化百姓、维持风化,以达到其劝恶扬善的目的,同时给了困顿多年科举失败的士子一丝慰藉。
占卜情节虽然不直接影响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但也是小说故事的重要推动力。“三言二拍”中大部分有占卜情节的小说故事中的占卜情节经常出现在小说的开端或转折,如《警世通言》第十七卷《钝秀才一朝交泰》,故事还没有正式展开时,马任就在算命店算命。
占卜情节在小说故事中不同的出场时间,往往有不同的作用。“实际上,术士由于可以预卜未来,在小说情节中更多地是充当一种预示的作用,作者通过他们,为情节的发展安排了某种悬念,预设这某种轨迹。”[5]在“三言二拍”中,这样的预设与轨迹大都是全局性的。《拍案惊奇》第十六卷《张溜儿熟布迷魂阵,陆蕙娘立决到头缘》开篇叙王灿参加科举考试,梦见一术士为他观气,说他妻子死后才得圆满,并赠他一句话“鹏翼抟时歌《六忆》,鸾胶续处舞双凫”[6]。后来,主人公王灿经历了妻子死亡、进京赶考、路遇陆蕙娘并与其结成连理、科举成功坐船上任等事件,逐一落实占卜内容,整个故事情节悬念极强。占卜情节提前展示出主人公命运的走向,带有浓厚的宗教神秘色彩,使小说故事情节自始至终都在一种神秘的氛围中发展,更具神秘性。小说中的士人对占卜多半信半疑,有的甚至完全不相信。随着情节的发展,命运按着占卜的过程发展,体现出强大的运命观,与科举结果本身的不确定性完全契合。对于科举失利的士人来说,小说中的占卜情节满足了他们的内心需求,慰藉了他们落寞的心。
“与直接塑造法相对照,间接塑造法主要指通过具体手法对人物形象进行多维度描述,包括对人物行动、语言、外貌、环境的描写,以及通过人物关系来映衬人物性格。”[7]“三言二拍”中,故事里的占卜方式、占卜出场的时间大多不相同,但作者以占卜为背景让主人公与术士相遇的过程中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主人公的人物形象。《拍案惊奇》第十六卷《张溜儿熟布迷魂阵,陆蕙娘立决到头缘》中,术士半夜拜访主人公灿若,灿若并不恼怒,反而主动邀请术士投宿,这是通过主人公灿若的行为来展现其敦厚、有礼的人物形象。由此可见,“三言二拍”里的小说故事中,占卜情节主要用于通过术士的人物形象来衬托主人公形象。
作为“三言二拍”中重要的超功能性人物,术士有与其他人物不同的特殊性。术士在小说故事中何时出现是不确定的,有的在情节还没有正式展开时出现,如《醒世恒言》第三十二卷《黄秀才徼灵玉马坠》;有的术士与主人公在梦中神交,而且出场次数不多,有的甚至就在梦中出场了一次,如《拍案惊奇》第十六卷《张溜儿熟布迷魂阵,陆蕙娘立决到头缘》;有的是术士以算命为生,士子遇到无法解决的问题主动找寻术士为自己卜算,如《醒世恒言》第九回《陈多寿生死夫妻》。术士与小说故事情节的联系不如其他人物与情节的联系紧密。虽然术士会与主人公士子相遇,算出其命运并预测出故事的发展及结局,但是他们往往不直接参与情节发展,情节的冲突走向并不由其直接主导。术士在小说故事情节中突然出现又消失,这种神秘化的情节结构使得被占卜的小说故事主人公也带有了神化的因子。
术士大多在小说故事主人公遇到困难时出现,给主人公一两句话指点迷津。小说故事中的术士虽然在情节中出场的次数少、时间短,但依旧可以看出其仙风道气这一形象特点,《醒世恒言》第三十二卷《黄秀才徼灵玉马坠》中直接写术士“头带箬叶冠,身穿百衲袄,腰系黄丝绦,手执逍遥扇。童颜鹤发,碧眼方瞳。不是蓬莱仙长,也须学道高人”[8]。术士能够通过各种手段预测出主人公未来的命运,是神仙化的人,本身就具有神秘色彩,《拍案惊奇》第十六卷《张溜儿熟布迷魂阵陆蕙娘立决到头缘》最具说明性。小说故事中的术士并非存在于现实中,而是出现在主人公的梦里,梦醒了,术士也就消失了。术士与梦境相结合,使术士脱离了现实物质,走向了想象意识,变得更加虚幻、神秘。术士已经不是作为“人”,而是作为神仙存在于小说故事中。主人公能够与神仙(也就是术士)相遇并得其占卜,主人公的形象必然不凡,也使主人公形象具有了神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