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玲君 李亚婧 李良松
殷商时期凡事必卜,疾病是生活中不可避免要发生的事,故占卜疾病就成为常事。作为记录殷商时期社会事件的载体,甲骨卜辞中有诸多关于疾病的记载,并已出现传染病的足迹。纵观古代疾病史料,关于传染病发病记载的文献首推甲骨卜辞。甲骨卜辞中保存了丰富的传染病原始资料,蕴含了大量关于传染病的诊疗信息,当时人们已认识到传染病传播的严重性,并引起一定程度的重视。甲骨卜辞诸多关于传染病的记录中包含了疾病的病名、发病的原因、病情变化和相关的治疗等,是关于传染病记载的早期病案雏形。鉴于甲骨卜辞所涵盖的弥足珍贵的传染病资料,现对甲骨卜辞中的传染病文献作如下分析论述。
甲骨卜辞中所见的传染病种类丰富,有疾疫、疾蛔、疟疾等,可见,人们对传染病的病种已进行一定程度的细化和分类,这些病名的认识对考证和研究殷商时期各种传染病的暴发流行情况,具有一定的参考意义。
疾疫即瘟疫病,属于传染病的范畴。甲骨卜辞中有关疫疠之疾的记载有10多条。“疫”在甲骨文中有写作“伇”“役”“疫”等。李良松等[1]指出:“疫字在甲骨文中有8种写法,约出现了14次,今疫乃甲骨文伇字之演变。”“疫”在甲骨文中写作“役”,表示人人相传发病之意。徐锡台[2]认为甲骨卜辞中的“役”通“疫”,“病役”即瘟疫病,如卜辞“贞:病役其延”(《乙》7310);《集韵》云:“役同疫”;《广韵》云:“疫,说文,民皆疾”,可见,甲骨卜辞中的病疫是具有传染性的一种疾病。而甲骨文中出现的“疫”,则包括具有传染特性的各种疾病,小为流感,大为瘟疫。在当时,还不能对各种传染病进行分门别类,故总以“疫”字统之。甲骨文里有关疾疫的记载为考证和研究殷商时期传染病的流行状况提供重要资料。
在甲骨卜辞中,“疾口”一词包括两个意思,除指口腔疾患外,还专指通过口腔传播的一类传染病。《说文》释口为“人所以言食也,象形。凡口之属皆从口。”卜辞:“壬寅卜,亡口……/疾亡入……”(《合集》22392)“辛卯卜,贞口……一/十二月,丙申卜疾其入口。/丙申卜,作土口……二”(《合集》21039),此两条卜辞即是关于疾口的记载。这些关于疾口的卜辞,说明殷商时期人们已经开始认识到粪口传播在传染病传播蔓延中所发挥的作用。
蛔,在甲骨文中写作囘,像蛔虫盘聚之状。《说文》云:“回,转也。从口,中像回转之形。囘,古文。”《集韵》云:“痐,音回,腹中长虫。”故囘即蛔。蛔虫是一种寄生在人体肠道之中的寄生虫。殷商时期饮食卫生条件落后,故感染寄生虫的概率极高。甲骨卜辞中记载有关于疾蛔的贞卜,如“……疒隹囘(回)?”(《京》1647)
疾疥即疥疮,是因感染疥虫而引起的一种以皮肤剧烈瘙痒为主要症状,且皮疹多发于皮肤皱折处的急性传染性皮肤病。疥,是因善于结痂而得名[3]。《说文》曰:“疥,搔也。”《周礼》云:“四时皆有疠疾……夏时有痒疥疾”, 痒疥疾即为甲骨卜辞中的疾疥,说明当时人们已认识到痒疥疾是一种具有一定发病季节性特点的传染病。甲骨卜辞中的“疾疥”以“疥疾”“疥以疾”的名称记载。卜辞有“……疥疾。”(《合集》13860) “……未卜,王令以子尹立帛。壬申卜,王令疥以疾立于。……。”(《屯》341)
疟疾是一种感染疟原虫而发病的流行性疾病,该疾病感染性强、死亡率高。殷商时期的卫生条件落后,疟疾在当时传播广而危害大。《礼记·月令》:“孟秋之月,寒热不节,民多疟疾。”《周礼·天官》载:“秋时有疟寒疾。”“疟”在甲骨卜辞中写作“”,甲骨文中有多条卜辞是关于疟疾的记载。卜辞:“……卜,(疟)疾。”(《虚》1455)该卜辞大意是通过龟卜,表明患了疟疾。“隹(疟)”(《林》2·24·2)此卜辞是贞卜“患疟疾了吗?”
殷商时期,人们已在长期的医疗实践和经验积累的过程中,对传染病进行观察总结,发现了传染病的特点,认为传染病具有强烈的流行性和季节性两个特征。
从上述卜辞不难看出,殷人已经认识到传染病的危害,并知道传染病具有流行性的特性。甲骨卜辞中有记载“疾人”一词,有学者认为“疾人”是指传染病感染的众患者[4],如卜辞云:“疾人惟父乙害。”(《合集》5480反)
据甲骨卜辞分析,殷人开始认识到传染病有一定的季节性。卜辞:“辛卯卜,贞口一/十二月,丙申卜疾其入口。”(《合集》21039)根据卜辞分析,殷人认为十二月,是夏历春末,乃是口疾的好发时节。殷商时期人们认为疟疾的发病时间是在阴历8月至次年2月之间,正值蚊虫猖狂的时期,这与《礼记·月令》所记载的疟疾发病时间也是相吻合的,“孟秋之月,寒热不节,民多疟疾”。例如,卜辞云:“……午卜……瘧(疟)匄,十二月”(《前》5·31·1),该卜辞的大意是“……午这日进行占卜之术,指出患了疟疾,要不要举行祭祀仪式以祈求福佑呢?答案是要,将时间定在十二月。”“己巳卜,贞:有疟,王尿?八月”,卜辞中明确指出患疟病是在“八月”这一时间段[5]。
甲骨卜辞专门指出传染病发病或治疗的月份,突出了疾病的好发时间,说明当时人们已经开始意识到传染病具有明显的季节性特征。
殷商时期,人们患病时往往采取贞卜问病的形式,卜问引起疾病发生的原因。甲骨卜辞中有大量卜辞是关于诱发传染病原因的贞卜论述。由甲骨卜辞中多条关于传染病病因的卜问可知,当时通过贞卜的形式探知诱发疾病的原因是进行疾病治疗的重要环节。通过对这些卜辞分析可知,殷人将传染病归咎于四种病因。
殷商时期,人们崇尚鬼神,对导致传染病的原因尚不能进行科学的解释。《礼记》曰:“殷人尊神,率民以事神,先鬼二后礼。”[6]当时人们认为鬼神可以降疾人间或给人以警示而导致人类感染疾病[7]。卜辞云:“王役(疫)民(萌)?”(《后》下32.8)卜辞大意是“王处于疫病的初起阶段吗?”《释名》云:“疫,役也,言有鬼行疫也。”殷人认为鬼怪暗中作祟是导致疫病流行的重要原因。
通过甲骨卜辞可知,殷商时期人们将鬼神作祟归结为传染病流行的主要原因,这一认识虽带有浓厚的迷信色彩,但也足以说明当时人们已意识到传染病的存在。
中医学认为人类长期生活在一定的自然环境之中,对其产生一定的适应性,当自然气候发生突然的、剧烈的异常变化,超出人类自身的适应能力,便会导致疾病的发生。传染病与自然界气候的突变密切相关,甲骨卜辞中关于传染病的内容即已认识到这一致病因素。甲骨卜辞中有“疾年”一词,疾年即疾疫流行之年,传染病或流行病的高发之年。卜辞云:“贞……疾年其……(死)。”(《合集》526)该卜辞之谓贞卜年内疠疫流行而死亡人众。正如《周礼·天官·疾医》云:“四时皆有疠疾,春时有痟首疾,夏时有痒疥疾,秋时有疟寒疾,冬时有嗽上气疾”,一年四季当中,因气候特点的不同而导致不同传染病的传染蔓延。“己亥卜,争贞:毕(有)瘧(疟),勿祟?……(有) 匄?亡匄?十月”(《天》84),该卜辞后的“十月”这一时间,正是秋天,天气开始转冷,疟疾之病容易传播。“疾年”一词反映出殷人已认识到传染病与时令气候的变化有密切关系。
殷商时期,人们能够认识到自然界气候的变化会导致疫病的流行,这一认识正是人们在长期的社会生活和实践中对自然界各种事物进行客观观察和分析的结果,反映出当时人们已开始对疫病传染和流行的原因进行较为科学的认识。
古谚语云:“病从口入”,疾病多由食物传染,不当的饮食会导致疾病的传播和扩散,故讲究饮食卫生就显得尤为重要。早在殷商时期,人们就已经意识到饮食摄入的卫生保健问题。卜辞云:“壬寅卜,亡口……/疾亡入……”(《合集》22392),该卜辞是壬寅之日卜问疾病是否是从口进入,说明当时人们已认识到疫疠之邪可通过食物的途径在人群中进行传播而导致疾病的发生和扩散。
环境卫生不洁,会导致蚊虫等肆虐,可孳生疫疠之邪。卜辞云:“……畜马在兹厩,疾其……”(《合补》9296),卜辞大意是卜问将马畜养在某一马厩处,疾病是否引发。可见,殷商时期人们已经开始意识到动物会携带致病菌而引起人类疾患。
胡厚宣在《论殷人治疗疾病之方法》中写道:“惟过去以为殷人对于疾病,多祷告于祖先,祈求神灵之赐愈,尚不知有什么治疗之方法,于今观之,则实有不然。”[8]可知甲骨卜辞中记载有多种疾病的治疗方法。针对传染病,殷商时期人们根据罹患传染病的病因而提出多种防治措施。
殷商时期人们已认识到传染病具有强烈的传染性,已经开始重视收容隔离治疗传染病。《周易·复》曰:“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即是出去入内没有疾病,朋友到来没有灾祸,当时人们认为没有疾患的人可以与朋友交往,反之,当患有疾病时,应该在家隔离,不应随意出入,以免传染他人。殷商时期收容隔离方法治疗传染性疾病,在甲骨卜辞中也有明确的记载。
甲骨卜辞中有大量的卜辞是关于疾病收容的记载。例如,卜辞:“丙戌,侯……无……壬……?癸酉……。二告。”(17160)“……降……。”(《合集》17163)“丙子……贞:令……我于有师骨告不。”(《合集》17169)“丁巳卜,争贞:子?归专?于孟五月。”(《英》366)“庚……争……呼……臣……。……贞:翌甲寅……侯……以羌自上甲至于丁。”(《怀》24)
综上所述,甲骨卜辞表明殷商时期人们对于传染病已有了较为深刻的认识。甲骨卜辞中所记载的传染病内容丰富,虽未有对传染病进行详尽的描述,但从中医学发展史的沿革上来说,是我国迄今为止现存最早的关于传染病的文字记载。追溯传染病在甲骨卜辞中的记载,反映出人们与传染病斗争的历史源远流长,中医学对传染病的认识与防治方法是一段历经岁月的洗礼而不断积淀的漫长历史过程。